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24章

作者:阳小戎

  “本次募捐,共十三家,总计筹款七百八十贯钱!其中,龙城水利共筹集一百三十贯钱,县令纸笔费共筹集六百五十贯钱。”

  在全场所有人的或直视或余光下,坐在第一排的欧阳戎忽然回过头。

  不是去看大厅内的乡绅豪强们,而是看向谢令姜。

  而且也正好撞到她担忧的眸光。

  “小师妹,看来给你的嘉奖还是轻了,你这不仅是首捐,还是榜一富婆啊,不过师兄身上目前最值钱的就是那珠子了,下次再补你。”

  看见大师兄的真诚笑容,谢令姜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摇摇头:

  “我无妨。师兄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他奇道。

  在心思各异的众人目光下,欧阳戎揉了揉脸起身,抓著官服衣摆防止曳地,缓步登台;谢令姜目不斜视,默然跟上。

  “姑娘辛苦了。”

  年轻县令朝报唱侍女认真道了声谢,豆蔻年龄的小姑娘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微微脸红,心情愉悦的下台去了,于是独剩下年轻县令一人平静站在两个募捐红盘前,面对全场所有目光。

  年轻县令低头端详了下,伸手,先拿起左边的水利募捐盘掂量了下,又拿起右边的私人纸笔费募捐盘掂量了下。

  左边是一百三十贯钱的压手重量,右边是左边的五倍,沉甸甸的。

  他一点也没生气,平静抬首似是自问:

  “原来大伙这么看得起本官,朝廷与县衙的水利大事,只有给本官送礼的五分之一重要。”

  台下的乡绅富商们全都缄默不语,有些人默默避开他的视线。

  而柳子文抄著手,坐在台下靠后排的位置,与年轻县令目不转睛对视。

  这位柳氏少家主一脸人畜无害的诚恳模样,眼神里还夹杂著点……因为能力有限没能让父母官满意的担忧。

  没错,有时候人的眼神所能传达的情感就是这么丰富,一眼便能看出来,就和拍拍屁股就懂换姿势的默契一样。

  不过柳子文不知道的是,欧阳戎和他一样,也是一个“待人以诚”的人。

  于是这位年轻县令伸出一根手指,朝全场摇了摇:

  “但是伱们之中,可能是有个故作聪明的笨蛋弄错了一点。”

  顿了顿:

  “本官不是来要饭的,来要饭的是你们。”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台下的乡绅富商们面面相觑。

  “吱拉”一声,是年轻县令平静走去,拖了一把太师椅过来,在台上自顾自的坐下,俯视全场,不言语了。

  而这一番颇吓人的举止后,台上久久没有其它动静,慢慢的,不少乡绅富商看向台上的眼神嘲弄起来,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咳。”柳子文适时的咳嗽了下,制止了场上的嘈杂声。

  柳子文看了眼台上那书生,轻轻叹气,站起身无奈道:

  “回禀县令大人,募捐本就是能力范围内的你情我愿之事,今年水患突然,大伙都不好过,已是尽力而为。不过,为朝廷与大人分忧,乃是小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柳氏家中尚有些余粮,接下来会配合大人,在城内再建些粥棚施粥。”

  欧阳戎置若罔闻,小师妹正拎了只长嘴茶壶,给他身前桌上的茶杯倒茶,她手极稳,欧阳戎瞧著空中细细的水线,颇感兴趣。

  被当众漠视,饶是性子一向温和的柳子文也忍不住暗皱眉,赏你个台阶还不赶快下,难不成真是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县令大人?”

  “嘘。”

  欧阳戎忽然伸出根手指,竖在嘴前,示意安静。

  眼睛专注盯著桌上的茶杯,似是在关注沸水里旋转起伏的暗绿色茶叶。

  不止是台下的柳子文等人觉得装神弄鬼,连谢令姜也一头雾水,被整的好奇,侧目去瞧师兄茶杯里的水有何神奇的。

  结果自然是,平平无奇。

  瞧著台上一动不动的年轻县令,柳子文忽笑,自顾自摇头,转首示意其它乡绅同僚们可以走人了。

  同时这位柳家少家主站起身,随手去拿桌上凉茶,准备最后喝一口。

  可手指忽停在了空中,眼睛也被“钉”在了杯内水面上,与柳子文类似的还有其它几个年轻些敏锐些的乡绅富商。

  皆愣盯著杯内水面上泛起的一圈又一圈涟漪,涟漪似有规律。

  这是……远方有地龙翻身?不是!是马蹄!

  柳子文猛然抬头望向台上悠坐的欧阳戎。

  后者此刻已长身而起,端起茶杯,抿饮而尽,他走下台,替众人温馨的推开了渊明楼二楼的窗扉:

  闹街已被人为驱散。

  空旷长街尽头,有三百铁骑凛至,哪怕是特意放轻后的蹄浪,在二楼众乡绅们视野里,也如同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

  可如此奔涌的铁骑,当先一骑校尉的突兀手势下,竟于渊明楼前骤然止住,皆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是精锐!他怎么可能有调兵权,这是要造反不成?柳子文等人瞳孔一缩。

  旋即,从募捐起便消失已久的燕六郎,带著一位英气校尉,上楼来到窗旁的年轻县令身前。

  校尉脸庞冷冽,抱拳大声道:

  “欧阳县令,末将秦恒,江洲折冲府果毅都尉,率三百骑奉命而来,协助办案。”

  欧阳戎似是早有腹稿,直接指著县衙方向,朗声道:“秦将军,立刻去将龙城县衙的东库房封锁,没本官手令,不准一只苍蝇飞进。”

  “末将遵命!”秦恒毫不拖泥带水的下楼,全程目不斜视,没去看大厅内那一堆被吓的瑟瑟发抖的羊羔们。

  大厅内有几个身板颤栗的老乡绅忍不住讨好道:“县令大人,您……您这……是不是误会哈哈……”

  欧阳戎摆摆手,和气宽慰道:“小事一桩,就是查点帐,老人家放宽心,等会儿回去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他又朝面无表情的柳子文与惊恐一团的乡绅豪商们笑了笑,带著略楞的小师妹转身下楼,离开大门前,年轻县令似是想起什么,还是心善的提醒了声:

  “对了,若是租庸调帐籍与农税商税,有一丁点不合规矩或偷税漏税的,我抄你们全家。”

  全场鸦雀无声。

  今天被大佬打赏的蒙了……让我缓缓发个单章,呜呜呜

第33章 远水难救近火

  “师妹一直看著我干嘛?”

  马车上,欧阳戎闭目养神,平静问。

  谢令姜犹豫了下:“师兄做事……有些出乎师妹意料。”

  她又掀开了车帘,默默注视了会儿外面护送二人回县衙的骑士们,刀、弩、甲、铠俱齐,纪律森严,这可是大周的黑甲铁骑啊。

  谢令姜现在都还觉得脑袋有点嗡嗡,不是因为她没见过世面,而是,这一切都太过突然了,很遥远的事物一下子蹦到你面前,还没反应便碾压而来……难怪不久前渊明楼里面那帮豪绅老爷们更是被吓的两股打颤姿态丢人。

  从刚刚欧阳戎推窗“亮牌”,到后来十分礼貌的放出抄家之言,再到甩袖下楼走人,谢令姜全程都跟在后面看著师兄淡定的后脑勺,有点懵圈神游,直到跟著他出门上了车,才后知后觉缓过些神。

  欧阳戎没睁开眼,似在心念其他事,随口说:“看来小师妹还是不了解我。”

  这位谢氏贵女眼神有点复杂,看著他:“现在了解点了……不过师兄为何不提前和师妹说下?”难道是想看人家震惊呆愣的仪态?

  后面本来还有一句下意识的话,但她忍住没说出口,因为感觉语气有点过于像女子撒娇抱怨。

  “忘说了。”

  “?”

  谢令姜似是来了气,偏过头去,今日都不想再理师兄了,可欧阳戎却是睁开眼含笑看著她,主动坦白:

  “其实我也没怎么想到,他们来就来,声势竟还整这么大,欸,六郎越来越会办事了。”

  正偏头高冷著的谢令姜不禁侧目瞧了下他无奈的表情,男装女郎忍不住轻哼了下莞尔,“原来也出乎师兄意料,不过刚刚倒是震住了全场,有模有样的……下次还有这事,得带上我。”

  欧阳戎忍俊不禁,“好,下次还给小师妹安排一句霸气侧漏的台词。”

  谢令姜瞪了他眼,“什么霸气侧漏,师兄又乱编词。”

  二人拌嘴说笑了会儿。

  谢令姜转头,认真问:

  “所以说,师兄派燕六郎去江州,不仅仅是监督三千石赈灾粮的调运,还派他去调兵?可……这是怎么办到的?”

  她皱眉不解:“还有,那个秦都尉刚刚说协助办案,这是要办什么案?”

  年轻县令笑而不语。

  他其实只是简单的写了封信,让六郎送去了江州而已。

  ……

  “贪财,贪色,贪权,他总得贪一个吧,难道咱龙城县是来了个圣人不成?

  “就算是个圣人,也贪他娘的圣名!这狗屁探花县令到底是想要讨什么饭?

  “搁这装贞女呢,磨磨唧唧的,给脸还装起来了。掀桌子?不就是想要的更多吗,日他娘!”

  柳子麟又是在狂暴状态,食指怒戳门外东侧的县衙方向。

  只是今日他没有乱摔东西了,因为这次两位哥哥都在屋内。

  一位正在用白布擦剑,是相貌打扮平平无奇、性子有些温吞的柳子文。

  一位在端详另一位擦剑,是一个病怏怏的锦服青年。

  这青年有一双三角眼,本应是凶恶面相,可却眼皮耷拉,整日一副无欲无求之相,形如病虎。

  病怏青年眼睛盯著柳子文手里的名剑,点头说:“刚上任就抄家,好大胆。”

  柳子麟猛回头:“二哥早干嘛去了,那天弟我被阴就该立马找回场子,后面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好了,这欧阳良翰得寸进尺真把咱们当软柿子捏了,对咱们龙王柳氏一点敬畏之心也没有!”

  那日当街升堂,最可气的不是被那个彪悍小娘皮打断腿,而是让他堂堂柳家三少爷给一个蛮夷奴婢磕头,柳子麟简直是被打了碎牙还要往肚子里吞。

  原先以为兄长们自有安排,大哥也说要把那书生县令熬一熬,可现在倒好,还真熬成鹰了,直接扑上来啄眼!

  所以他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急火攻心。

  “踏马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大哥二哥,我们是龙,是虎,不是羊!”

  柳子文默默擦拭剑,他注意力集中,用洁净白布把剑身擦的格外细致光亮,像是没有听到弟弟们说话。

  “不求财,不求色,不求权,甚至不求名,只求一个赈灾治水。”柳家二少爷柳子安摇了摇头:“对付这种正人君子,硬刀子麻烦,软刀子顺手。”

  柳子麟在屋内篇走了走去,焦急道:“人家现在管咱们是挑硬刀子还是软刀子,都已经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了,查帐不就是个由头,随他心意就能掀桌子抄家!咱们赶紧去州里叫人治他……”

  柳子安没去看浮躁的三弟,转头继续朝大哥道:

  “这件事很蹊跷,他是怎么调来江州折冲府的铁骑的,江南道总共也才六座军府,调动十人或十匹马以上,都要朝廷中央的敕书、铜鱼;他一个被贬的七品县令,难道能有通天的能耐不成?那他还会缺这点赈灾治水的粮银?”

  柳子文终于暂停擦剑,颔首开口:“已经派人去查了,这才是这个局的关键。破眼前局不难,难的是后面有更大的局等著咱们。”

  柳子安忽道:“难不成是那一家人帮忙?”

  柳子文摇头:“欧阳良翰是不是他们的人不知道,但他们若敢碰兵权一下,当朝狄夫子都保不住他们。”

  他又继续低头擦剑,“继续当不存在就行。”

  柳子安思虑片刻,颔首。

  柳子麟忍不住插嘴:“更大的局?是谁给他胆子设的,知道我们柳家背后是谁吗?找死!若耽误了贵人的那一柄剑……”

  柳子麟忽然止住,立马闭嘴低头,因为两位哥哥的目光骤然投来,一道皱眉,一道冷冷。

  似是过了一霎,又似是过了很久,柳家三兄弟似是无事发生一样,重新回到了原题。

  柳子文示意了二弟一眼。

  柳子安收到,转头朝屋子唯一的糊涂蛋柳子麟冷声道:

  “还不服气?他设的眼下这局,是各自比一比上头贵人的大小就有用的吗?难道欧阳良翰就不知道咱们这些乡绅豪族们上头有人吗?他敢一次性掀咱们十三家的桌,为什么?”

  “他找死!”柳子麟咬牙。

  “没错,就是找死。”柳子安终于笑了一次,只是笑比不笑更面相凶恶:“可他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想拉几家一起死。笨蛋!我们家大业大的,能陪他一起死吗?”

  “他也配?”

  “可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