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燕六郎一愣,替身后众人问出:“宋大人那里……那宋大人呢?”
“走了啊。”欧阳戎如实道:“回京城交差去了。”
刁县丞百思不得其解:“那怎么把明府的敕书带走了,不是任命了明府御史台的侍御史……呃。”
老县丞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睛缓缓瞪大如铜铃,匪夷所思:“你你你该不会……”
“为何不会?”欧阳戎一脸好奇:“他们给我升职,我就一定要去吗?”
顿了顿:
“不过这回正好,洛阳来个人,替我顺路递封折子上去,倒是不用麻烦六郎你们跑一趟了。”
欧阳戎笑著点头,环视一圈周围。
却发现县衙门口的空气有些寂静。
离闲、离扶苏一家,刁县丞、燕六郎等县衙官吏,还有围观群众们……场上所有人的表情震惊愕然的看著他,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六品的京官侍御史,不……不要了?
消化了许久。
谢令姜率先开口,担忧道:“大师兄,这算不算违逆圣旨?”
“不算,只是敕书。”
离裹儿眼神复杂的看著欧阳戎,率先解释道:
“敕书是政事堂或天官上书提议,陛下签字,并不是圣上亲自下令的制书,算不上违逆圣意,只算合理请辞。
“这方面,本朝还有魏晋遗风,朝廷征辟,贤人名士自可拒绝,不过,除了丁忧或染疾,本朝还未听说过有人辞拒过敕书的……”
离裹儿又看了眼泰然自若的欧阳戎。
刁县丞看向欧阳戎,唉声叹气:
“名士是可以辞拒养望,可是……万一上面当真了,或生气,下次不提拔你了怎么办?岂不是玩砸了,试问谁敢试看啊。”
老县城忍不住问:“明府是要清名养望还是……”
“别瞎猜了。”
欧阳戎摇摇头,打断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
“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侍御史不适合而已。”
他朝众人调笑道:“说不得,上任第二天又忍不住秉笔谏言,帝王一怒,再被贬谪龙城,与诸位相见。
“另外。”
欧阳戎眯眼说:“最近寻了个新‘职务’,可不能随便离开江南道。”
年轻县令摆手离去。
众人瞠目结舌看著他潇洒修长的背影。
谢令姜侧目,离闲一家人怔怔出神,呆立原地。
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一番举措后面的真正含义。
重若千金的含义。
这惊喜似乎来的……有些太快了。
离闲突然有点想哭。
离扶苏低头也揉了揉眼角,抬头再看,确认不是幻觉。
“都回去吧。”
欧阳戎没有看离闲一家人,率先离开县衙门口,在众人的呆然目送中离去。
谢令姜脸色恢复平静,拎匣跟上大师兄脚步。
离闲一家人迅速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经过梅鹿苑门口,离闲等人本以为前方那道年轻身影会照常拐进门中,却没想到,他目不斜视的经过梅鹿苑门口,径直来到挂牌苏府的府邸前,旁若无人的进门。
谢令姜与离闲一家人面面相觑。
少顷,苏府长廊上,表情淡然的欧阳戎,即没有去漪兰轩,也没有去作为一家之主的离闲书房,而是轻车熟路的走向了聚贤院。
年轻县令走入离扶苏的书房,挑了一条末位的椅子,自若坐下,他手撑下巴,两指轻敲扶手,垂眸等待,似是沉思。
俄顷,后方尾随的离闲一家人陆续进屋,或情难自禁,或欣喜若狂,或忙碌倒茶。
自今日起,洛阳周廷少了一位最年轻的侍御史,江南苏府多了一位寒门出身的弱冠谋士。
第275章 破玉重圆
“良翰贤侄!”
聚贤园,书房。
面对正前方默默端坐于一排座椅最下首的年轻县令、弱冠谋士的身影。
离闲哽咽,泪湿袖口,又喜又哭,泣不成声。
他并不是一个果毅坚强、城府深厚之人,而是世人眼中的优柔寡断、多情软弱。
可惜他却有一个手腕铁血、权欲旺盛的母后。
又错生在了帝王家。
也不及八弟相王离轮那般聪慧能忍。
这一份优柔寡断、多情软弱的性格放在平民或富贵人家,或许算是和善体贴、重情重义,对妻子对儿女而言,算是好夫君、好父亲。
可惟独不是一位好帝王,或者一位好主公。
离闲在很早以前,经历废帝风波,贬为庶人之后,就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
往日那些他宽厚优待、万般的东宫潜邸近臣们,一个个离他而去,默默断绝联系。
唯一不惜辞官跟来的,只有那位虽古板迂腐、却崇仁守礼的袁老先生。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离闲心灰意冷,自我麻痹。
他改名为苏,沉溺江南小城十数年,算是不愧名中一个“闲”字。
可这种,从帝王到庶民的落差,寻常人如何接受得了。
离闲其实也忍住了,本就是软弱性格,曾经,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失为富家翁”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况且还能与发妻一起白头,陪伴扶苏和裹儿成长,这也算是曾经帝王家难以体验到的真情,须知足也。
直至,上个月洛阳宫廷再次派来天使,且还是旧日“情敌”,他吓得半死,母后赠送的那一枚“玦”,至今还让他畏惧不敢近。
而真正令离闲心态转变的,是不久前欧阳戎讲过的“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还有十五那日,卫少玄掀开羊皮、露出獠牙追杀他一家妻儿的经历。
后者,点燃了他满胸的愤慨后怕。
而前者,面前这位智谋无双的贤侄,给了离闲希望。
他不想再做这个朝不保夕、甚至被子侄辈戏谑追杀、被强抢爱女的窝囊废了。
哪怕这个念头,令他怕的浑身瑟瑟发抖,面前那位铁血母后的身影遮天蔽日,令人望之绝望。
可离闲还是迈出这一步,拼命全力的挽留良翰贤侄。
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权欲,而是为了眉娘、扶苏还有裹儿。
他自己混吃等死,窝囊不要紧。
可扶苏与裹儿不行,他们还年轻,他们是本该“有种”的离氏子弟,命运不该与他这个废人一样。
离闲浑身颤栗。
今时今日,身后已是家人。
退无可退。
软弱并不代表可以被无底线的欺辱。
书房内。
离闲努力睁大眼,压制泪水,看著面前这个曾将魏王六子卫少玄碎成肉末的弱冠谋士,他是满腔的激动情绪,与对于他辞官感到亏欠的愧疚之情。
哪怕,欧阳戎今日走进苏府后,来到的是大郎扶苏的书房,做出了某种默然的表态。
可离闲依旧不减半分感激,毫无芥蒂。
毕竟他的,以后不就是长子扶苏的?
这是全家毫无争议的共识。
韦眉最是疼爱长子。
裹儿也与兄长关系极好,二人同胞,扶苏自幼宠护幼妹,什么都让。
离闲虽然还有一两个小妾生的庶子,但要不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要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与势利妾室一起回了娘家,远在他乡,没有跟随他一起来龙城吃苦,朝不保夕。
感情自然没法与离闲、离扶苏、离裹儿、韦眉四人比。
四人在龙城同甘共苦,亲情最浓。
离闲掩面泣了会儿,拭干泪,情绪收敛,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朝欧阳戎羞愧道:
“让良翰贤侄见笑了。”
欧阳戎摇摇头:“伯父真性情也。”
离闲惭愧:“可却耽误了良翰前程。”
欧阳戎摇头,沉吟片刻,轻声:
“我已答应扶苏,从今日起,来贵府尽一些绵薄之力。”
离闲赶忙摆手:“良翰哪里话!”
这时,他忍不住侧目,看了眼欧阳戎的眼睛,离闲发现他的眼睛隐隐有些泛紫,好像从刚刚在县衙门口起,就如此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
欧阳戎似是察觉到离闲目光,微微垂眸。
这时,韦眉与离裹儿端著茶点走来。
韦眉亲切万分,给欧阳戎倒茶招待,离裹儿默默站在旁边,帮忙搭把手,不过往日傲娇的梅花妆小女郎今日在书房隐隐乖静了些。
“良翰贤侄润润嗓子,这是妾身做的一点小吃,你也尝尝,可以解暑。”
欧阳戎摇头,“小师妹爱吃这个,给她尝尝。”
他示意韦眉,让她们把冰淇淋似的酥山,端起给对面座位的小师妹,后者刚刚眼巴巴看著他。
师兄妹二人越来越默契了。
离裹儿瞧在眼里,包括谢家姐姐嘴角的甜笑。
冰食小吃推拒的了,茶水难拒。
离闲脸色转为严肃,喊来挠头的离扶苏,令他对欧阳戎执先生礼,离扶苏乖乖照做。
一时间,这对流淌太宗嫡系血脉的父子,在欧阳戎面前,端茶倒水,宛若仆从。
欧阳戎无奈抿了口茶,立马起身推拒,按下他们落座。
“伯父与大郎不必执如此大礼。”顿了顿,他点头道:“以后勿叫我什么贤侄良翰,直接喊我檀郎吧。”
离闲与离扶苏大喜。
“伯父伯母、大郎,还有离小娘子快请坐。”
欧阳戎随口说,他垂眸,掩住了眸底紫气,此刻的心思,稍微有些走神,放在某事上。
欧阳戎看了一眼敕使宋浩离去的洛阳方向。
刚刚婉拒敕书、送宋浩出门刚迈出公堂,他心海之中那座古朴小塔内,一座青铜古钟忽然震颤起来,涌出了熟悉的紫雾。
一份突如其来的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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