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糟了。”谢令姜突然往后一缩。
谢雪娥亦迅速后退一步,原来下方,欧阳戎突然抬头,似是察觉什么,疑惑四望。
谢雪娥与谢令姜对视一眼,默契返回“太阴”包厢。
回到屋中,谢令姜走到炉边,盯著炉炭,俏脸出神:
“小姑,今夜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有何不好?今夜,须让他知道,谢氏嫡女有多荣贵。世间男子大多这样,得之太易,难以珍惜。
“只有让他看见,不知多少人宠你,讨好你,你不缺人追,身边满是优秀郎君,知道你身份有多尊贵,他就开始知道珍惜。”
谢令姜喃喃:“大师兄也是这样吗……”
“只要是人,皆怕失去,特别是曾经有过的。”谢雪娥叹气:“这些事,其实不该我来做,但你阿母走的早,你阿父又太喜欢这个弟子,严厉不起来,只好我这当姑姑的来干。”
“对了。”步摇贵夫人回头问:“浔阳王府那边,今夜来人吗?”
“没有。”谢令姜摇摇头:“不过今晨离伯父他们已经替我庆生,韦伯母与裹儿妹妹还下了一碗长寿面条。”
谢雪娥扯起嘴角,点头:“这位主,确实比以前懂事多了。”
谢令姜抬起头,认真道:“一直没问小姑,难道不在意大师兄的家世吗?”
谢雪娥侧目:“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谢氏显赫,英烈添光,难道不就是给后世儿郎们能任性选择的机会?
“谢氏对待你婚事的态度,就像对待阿兄与浔阳王府的关系一样。”
谢令姜有点忧虑:“可是金陵那边有不少族人与卫氏走的近,也经常指责阿父,关系越来越僵。”
“十七娘记住,眼下这个时刻,阿兄与他们关系越僵越好。”
谢雪娥赞扬语气,娓娓道来:
“陈郡谢氏能在江南屹立数百年,所靠的决不是次次一边倒的押宝正确,而是从不阻拦谢氏子弟,各寻明主,哪怕互相敌对也好。
“魏晋至今,谢氏什么风浪没见过?都说离卫之争凶险,但能有当初随朝统一南北,疯帝铁骑践踏江左士族门楣,到处屠戮士族练气士、搜刮鼎剑秘藏时凶险?”
谢雪娥微笑:“巧了,那位效忠疯帝、带头掘地三尺的骠骑将军,正是一位早年潜逃北朝、改姓切割的‘谢家逆子’。”
谢令姜轻轻点头。
谢雪娥忽问:“十七娘应该没与他通风报信吧?”
谢令姜目不斜视:“没有。”
看见她这副正经模样,谢雪娥反而狐疑:“礼物什么的,也没有画蛇添足的提醒准备?”
“没,没有。”
“那就好。”谢雪娥点头:“提前准备就没意思了,就是要他措手不及,加深愧疚自惭,好好看看十七娘的光鲜亮丽。等过了今夜,十七娘只需稍微靠近一步,他包管受宠若惊,对你百般珍视?”
谢令姜低头想了想,银牙轻咬,叮嘱一句:“那姑姑答应我,今夜勿要过分,不许做辱他之事。”
谢雪娥失笑摇头:“第一,今夜若无意外,妾身只会搭几句话,再让他坐近一点,能看见十七娘被青年才俊们追捧,知道下五姓女有多贵,敲一敲榆木脑袋,若无必要,才不会刻意辱他。”
她轻笑一声:
“第二,天下门阀皆知。
“我陈郡谢氏六百年来,从未轻辱过江左寒士。”
停顿片刻,妇人淡淡:
“自家女婿除外。”
谢令姜蓦笑乍欢。
少顷,一位伶俐丫鬟敲门走入,提醒时辰。
姑侄二女对视一眼,优雅起身,款款下楼。
正式登场,众人惊艳……
第310章 小娘要嫁人
谢雪娥没有下逐客令。
但是看向脸色讪讪的王冷然时,她那一副睥睨的冰冷脸色,饶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其中嫌弃厌恶来。
更何况一大厅的人精似的勋贵名士们。
只是碍于谢氏教养,与六百年来不当众轻辱士族读书人的醇厚家风,才没有当场发作。
宴会按照既定安排继续。
只不过今夜的小寿星都已经跟人跑了,自然后续的环节只是走个过场,由谢雪娥安抚宾客,致歉收尾。
桌前,王冷然坐如针毡,哪怕谢雪娥自从刚刚冷眸盯了会儿后,再也没有投来丝毫目光。
可王冷然坐在这一众在江南道有头有脸的宾客间,依然老脸感到火辣辣的。
颜面扫地。
事情发展到现在,周围勋贵宾客们的言语反应早已将事件拼凑出了大致全貌。
王冷然哪里还不知道,谢雪娥对欧阳戎的针对施压,是他们自家的家事。
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这一个外人在上窜下跳。
甚至刚刚谢雪娥同意他的提议,取出欧阳戎的礼物当众拆开查看,可能都是为了侧面帮助欧阳戎洗清“赠送贵礼”的贪腐嫌疑……
一想到不久前,他堂堂一州刺史,却在洞悉今夜“谢氏打压女婿”事端的老牌勋贵们眼里,是跳梁小丑的模样。
王冷然的脸像一只熟过头的烂茄子,青一块紫一块的。
思慧大师语气小心的问了句:“王大人,你没事吧。”
“没……没事。”
“可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哈哈哈,今夜美酒,贪杯了,贪杯了。”
王冷然强笑两声,打了个哈哈。
“嗤。”
隔壁的餐桌似是传来几声勋贵们的不屑嗤笑。
王冷然笑容僵住,一阵气血上头,拳头握的咯咯颤响,却丝毫不敢回头看向那边。
甚至还要保持笑容不变。
王冷然隐隐听到侧后方传来,那个好像在军队关系深厚的老牌勋贵秦伯的声音。
老人语气淡淡的吩咐身边的晚辈子弟,以后秦家相关的宴会庆典,不要去请江州这边的某些“闲杂人等”。
与某位“闲杂人等”同桌的思慧大师、秦道长等江州名士们不禁侧目。
原本准备宽慰两句的也悄悄闭上了嘴。
随后,他们不动声色的离王冷然远了点,甚至有些心思活络之辈,转头看向大门,某位江州长史牵谢氏贵女的手离去的方向。
到现在,任谁都看出了,那位谢夫人与陈郡谢氏今夜举办晚宴的内在含义:
除了是按照传统给谢家女儿撑腰、例行“当众轻辱”自家女婿外,还有隐隐在给欧阳良翰、这位钦定的新女婿人选站台。
或许陈郡谢氏不会插手江州事务、不会旗帜鲜明的站队掺和离卫之争。
但是欧阳良翰作为谢氏新女婿,是不允许外人轻辱的,特别是在江南道。
哪怕万一的万一他斗争失败,大伙看在他是这座百年门阀的新女婿身份上,也要给几分薄面,勿做太绝。
几乎是一种正大光明的宣告。
当然,也有给江南道的老牌勋贵们介绍欧阳良翰,引他进入圈的目的。
有些圈子,并不是你有钱甚至有权就能加入的。
钱就不提了,看看裴十三娘,腰缠万贯的盐商大贾不还是竭力讨好、结交欧阳戎吗。
而看似光鲜的江州长史等官员的权力,亦是有保质期的,无法长久占据,说不准就哪天失势。
也因此,今夜来自江南道各地的老牌勋贵们,还有代表谢氏的谢雪娥,能对一方大吏的江州刺史王冷然甩冷脸,甚至在背后屑之以鼻。
类似勋贵的圈子,就像老钱,需要的是一种完成了合理转变的阶级固化,这才是长久的富贵,也就是常说的,天潢贵胄。
其中最简洁高效,完成身份认同的途径之一,就是血脉或联姻……
此刻,听著周围秦伯等老牌勋贵们对某个狐白裘青年的津津乐道与善意笑言。
不用看,往后这位长史大人宅邸的门房下人少不了要战战兢兢收到各类亲王贵勋们宴会的邀请名帖,而每次赴宴的礼服打扮,可能都要成为这位长史大人的小小烦恼。
秦道长等江州本地名士们眼底有些艳羡。
这就是迎娶一位华贵五姓女的荣耀益处,这还不算门楣添光等,往后余生会有的各类隐形增益,给个人与家族带来面子加成。
以上这些,对一位寒士而言尤甚。
某位江州刺史亦是明白这些,嫉羡悔恨的心情难以言表,少顷,宴会一结束,坐立不安的他赶忙告别,离去这座丢尽颜面的大厅。
此后,这位江州刺史算是在江南勋贵士族的圈子名声扫地了,甚至江州的名士圈子对他的态度可能都微妙起来……
无人在意王冷然灰溜溜离场的背影。
谢雪娥保持微笑,站在浔阳楼门口,在凉爽江风中,将参宴的一众老牌勋贵们送走。
只见天边的漆黑夜幕,忽有银蛇爬满。
轰隆——!
雷声姗姗来迟。
有水滴砸在门前众人头顶的屋檐上。
楼外的雨声由稀疏变得频繁响亮。
被江风拂斜的些许雨水打在谢雪娥与即将离去的秦伯衣摆上。
“谢小娘子请回吧,为帮侄女,今夜伱也是辛苦了……咦下雨。”
秦伯接过晚辈递来的雨伞,转头笑说:
“你家这女婿送的礼,倒是未卜先知啊。”
提起某人与赠礼,谢雪娥嘴角抽搐了下,无奈:
“今夜,令秦伯伯见笑了。”
“没有,没有。”秦伯爽朗摆手,转头看了眼屋檐挂下来的雨幕,叹息一声:
“欸,年轻真好啊,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说完,高大老者带著晚辈随从撑伞离去,走前还不忘笑语一句,揶笑步摇贵妇人:
“这天要下雨,小娘也要嫁人,哈哈哈哈。”
谢雪娥失笑摇头。
待客人走完,她转头看了眼雨幕,微微蹙眉。
“话说,今夜算是目的成了,还是没成呢?欸,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竟一点也没唬住那小子。”
步摇贵妇人脸上露出复杂神色。
今夜她与谢氏明明是要给十七娘撑腰,展现荣贵身家,为了敲醒某个榆木脑袋的。
可眼下看来,榆木脑袋倒是敲醒了,可是这也未免醒的也太彻底了点,一点不把她与大伙当外人,直接当众牵走了十七娘,这进展未免也太快了点,虽然倒也不是不行……
可最后却丢了个摊子,得她留下收拾。
虽然十七娘当时的表情,好像很欢喜幸福的样子,谢雪娥当然知道自家侄女这副傻模样,肯定是对今夜满意的,
可是她这个当小姑的,却有些不爽……这小子完全不按照她的剧本来。
谢雪娥不禁转头,看向前方越下越大、逐渐蒙胧起雾的雨幕,蹙眉嘀咕:
“给她下面吃?可外面刮风下雨的,这小子是要把我家十七娘带去哪?”
……
脱离了摆满暖炉的一楼大厅,刚走出大门,江风拂面,凉爽醒神,
可欧阳戎与谢令姜十指相扣、牵在一起的手,却越握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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