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且打开新伞,有一行熟悉字迹。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你,你,没完了你……”
离裹儿“腾”一下合拢雨伞,左右四顾,俏脸蛋儿有些难为情。
东张西望了一阵,趁著闺院无人,她赶忙原封不动放回绿伞,权当没看见,溜进楼中。
可此后几日,似是为了再度验证什么,离裹儿不时走神,频频翻动日历,像是在焦虑的等待某个日期。
几日后,终于,又一次浔阳王府的书房夜谋开始。
她依旧是参加完诗社的例行诗会后,晚归王府,欧阳良翰已经离开。
离裹儿换个理由,打发走彩绶等丫鬟。
她抿了下嘴,心情又是羞怕又是期待,这种滋味十分奇怪,小女郎此前的十七年人生中从未品尝过。
再度走进闺院。
闺楼门旁,赫然又多出一把淡粉色的油纸伞。
原本步履犹豫的离裹儿,迅速加快脚步走去,她撑开了第三柄新伞。
伞面上,是他照例如常的一行短句。
“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离裹儿怔了下,嘴中反复咀嚼。
“咦……”此诗格式古怪,不受古体格律,但却格外的朗朗上口。
她知晓,这定然只是残句,但却被他信手拈来,像是某刻生起相思愁绪时,在伞上随手一记,率性无畏。
这等才情与留白,简直撩人心痒。
咀嚼十数遍,离裹儿蓦而跺脚。
你写这么好做什么,不干正经事了,怎么把才华心思全放在了这种撩拔女子的情诗上面,难道就这么思恋她吗?
前一刻还爱不释手,下一刻离裹儿烫手山芋般丢出新伞,匆忙将其摆放归位。
依旧回避,不敢触碰。
似是害怕一旦碰了收下,就像完成了某种仪式,沾染上了某种令世间大多数女子又爱又恨痴迷却断肠之物。
可这么一来,闺楼门口,接连多出三柄手工油纸伞,某些事情有些藏不住了,离裹儿第二日一早,发现彩绶她们望向她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
只是没人敢当面问她,也没人敢擅自碰伞。
可夜深人静之时,情伞困扰的离裹儿不禁羞恼啐骂:
“好你个欧阳良翰,你这……你这伪君子,难怪迟迟不纳谢家姐姐,竟背著她做这等事情……玷,玷去本公主清白。”
嘴里虽骂,但不知为何,离裹儿心中却生不出多少讨厌来。
或许是一路走来,欧阳良翰韬略智谋,才华本领,让她本就欣赏。
而能被优秀的同龄人爱慕表白,大多数女子都不会觉得油腻可恶,或者说,是另一种特殊的讨厌可恶。
讨厌可恶他的直白与大胆,令其羞恼不已。
可她一想到求之不得的谢家姐姐,胸脯间忽然淌过一股无辜又舒适的奇特情绪,像是得到了某种强烈的肯定与认可。
这是只有漂亮优秀女子之间才有的暗暗攀比争夺。
可为何心里又慌慌的?
连续数日,离裹儿心乱如丝,告别往日的轻描淡写、从容不迫。
某夜,闺榻前,解衣欲睡,她忽记一事,披衣起床,行至书架,翻出一本大部头。
犹豫片刻,从中取出一枚夹藏许久的东林寺姻缘签。
迟疑片刻,离裹儿突然打开签纸。
定睛一瞧,轻念: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蹙眉目光下移,红纸下方,有一列属于善导大师字迹的解签语:
“身处万花丛中,依旧懒得回头顾盼,一半是因为向道之心,清心寡欲;一半则是因为早早遇见一位光芒耀目的命中人,自然看不上凡俗,此乃缘,亦属劫,难渡,难渡……”
这一串解签词写到后面,似乎停顿了下,最后留下八字: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一句莫名其妙的禅诗,离裹儿一眼洞察含义:
“当空悬挂的皓月,什么时候……可以摘取?”
离裹儿呆在原地。
她忽然想起了这些日子,考察那些投奔士人才俊时的失望透顶。以前她还觉得不服气,不服输,可现在……
她想起了将他们与阿兄的房中谋士欧阳良翰做频频对比,却始终比不上。
想起了欧阳良翰作为谶言中的贵人,迟迟未阴差阳错送出的那个“明月”之物。
还想到了……某一种共富贵、共患难的不对劲打开方式。
“明……明月,怎么又是明月?等等,难道……难道谶言中的明月,就是欧阳良翰本人?”
窗前月下,有梅花妆小女郎讷讷难言,小鹿乱撞,脸颊逐渐滚烫起来。
再也不见不久前一丝的娇蛮刚傲。
第320章 离裹儿:你休想本公主穿它!(中秋
快乐)
一轮明月高悬。
银辉肆意倾洒在浔阳城内的一座闺楼上。
三楼一扇半掩的窗户前,有小女郎呆了许久。
这枚姻缘红签,是当初谢家姐姐去东林寺参加姻缘庙会,替她顺手求来的。
一直束之高阁,今日才拨云见日,给出一记当头棒喝。
离裹儿一手握签纸,一手捂了下烫呼呼的脸蛋,深呼吸了一口气。
“假签,绝对是假签。”
霎那间,她十分用力的点头,小手攥紧竹签与签纸,匆忙将其揉成皱巴巴的一团,迅速丢进旁边的一只纸篓。
梅花妆小女郎晕红小脸上露出愠色,在窗前空空徘徊一圈,忍不住看了一眼半掩窗户外、天际的那一轮“明明如月”。
“荒谬,简直荒谬透顶……”
离裹儿手忙脚乱的关闭窗户,将明月挡在外面,似是不看就不会有。
她跑去将这本大部头还原回书架上的位置,步履略显慌乱的返回里屋闺榻,仅丢下一句薄怒呢喃:
“这东林寺的和尚不好好供奉佛祖,净整这些有的没的,成天骗无知小娘的钱,呵,休想骗到本公主……”
少顷,从外面看来,这位浔阳王府小公主殿下的楼中闺房烛光熄灭。
再次恢复深夜的漆黑寂静。
仅有一些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不时发出。
似是娇躯翻转,牵动起被褥的摩擦声音。
窗外,一轮孤月,静悄悄的……
月落日升,天光破开拂晓。
翌日清晨,彩绶与一众丫鬟端捧洗漱用品登楼,进入闺房。
彩绶悄悄打了个哈欠,有点睡眼惺忪。
“小姐醒这么早吗,唔,要洗脸打扮了,小姐上午约好了,要与夫人一起去城外拜佛烧香哩。”
“嗯。”
里屋传来一声稍显弱气的女子鼻音。
揉睡眼的彩绶,隐隐感觉自家小姐今日起床的状态有一点不对劲。
难道是来癸水了,可她记得每月并不是现在这几天啊,红糖姜茶都还没开始准备呢。
不等多问,包子脸小侍女经过窗边,忽然看见一只纸篓倒地,里面的碎纸杂物倒倾一地都是。
彩绶没有多想的蹲下,两手合拢,将碎纸团舀回纸篓。
这时,离裹儿起床了,她一袭有些起皱的月白色睡裙,走出里屋。
离裹儿经过彩绶与倒地纸篓的身边,目不斜视,没看纸篓。
她一张略带黑眼圈的俏脸,紧紧绷著,似是有起床气,走出房门,去往外屋梳妆打扮。
起床气小公主的身后,包子脸小侍女正在乖巧整理的倒地纸篓之中。
丝毫不见某团皱巴巴红签纸的影子。
某位小公主昨夜嘴中冷声批判不作效的“假签”,也不知何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
离裹儿梳妆打扮完毕,一袭浅绿色的束腰长裙,冷淡清雅。
只是铜镜中的这一张俏脸,往日习惯的接近素颜的淡妆,特意化浓了点,特别是眼袋部位。
俄顷,她带著彩绶等丫鬟们出门。
一行人走出闺楼,正好经过门前斜靠的三柄新伞。
彩绶等丫鬟不禁侧目。
“不准动。”
走在最前方的离裹儿,突然头不回的开口。
“是,小姐。”
彩绶等丫鬟们赶忙小鸡啄米似点头。
她们悄悄等了会儿,小姐没有解释,但也无人敢多问了。
前方那一袭长裙的绝美倩影,脚步走的更快了些,逃似的。
……
欧阳戎近日,深夜前去浔阳王府的次数,频繁了一些。
主要是每日白天,各方来使送礼,接触离闲。
欧阳戎怕他说错话,需要亲自过问一番,参谋参谋。
顺便分析下各方势力,对浔阳王府的态度与行动。
除此之外,前些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的越子昂,让欧阳戎心中稍不放心。
此子性格与主张,太过刚烈极端。
放在往日,他可能一笑置之,
可眼下正处关键时刻,万不能让越子昂这种门客,影响了离闲与离大郎,
带偏众人进城之前原定的静等局势、岿然不动的轨道。
也不怪欧阳戎生出如此警惕,主要是太了解离闲父子了。
二人耳根子软,对于亲信,容易偏听。
特别是离闲,大郎倒还稍微好些,有些自己的主见,而离伯父,是真的“性柔软弱”。
亲信,亲信,经常亲,才能信。
欧阳戎只好常来,维持住所谓的“苏府旧人”的核心地位。
没错,当下,欧阳戎、袁老先生、管家顺伯等一起在龙城县共患难过的故人。
眼下在四方士人投靠、快速扩张的浔阳王府中,被后来的门客幕僚们暗地里称呼为“苏府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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