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他冷哼一声,又一脸大义道:
“现在陛下的恩赏也到了,朱都督官复原职,而且还有魏王殿下为他背书,欧阳长史在这么干,是要质疑陛下和魏王的判断吗?”
欧阳戎摇摇头:
“不敢。
“不过在下在江州长史,有守城之职,浔阳王府也在城中,干系重大,得提防所有风险。
“王大人若是不满,可以上报朝廷,问问在下所为是否违规。”
“你……”
欧阳戎与王冷然争锋相对的谈话,让席间气氛寂静。
朱凌虚、朱玉衡皆脸色不变,或低头喝酒,或转头笑谈,像是没有听见。
王冷然因为自家副官有浔阳王府撑腰,在外人面前不给面子,脸色十分不爽。
又淡淡回驳了几句,欧阳戎不理王冷然,转头朝朱凌虚父子语气歉意:
“抱歉,职责所在,还望二位多担待一点,浔阳城还是很欢迎朱都督和朱公子的,不过进入城中的亲卫请勿超过十人。”
“好。”
朱凌虚回过头,自若颔首,语气和蔼:
“鄙人理解,欧阳长史辛苦了。”
“嗯。”
欧阳戎淡然点头,打量了下朱凌虚,又转头盯著朱玉衡看了会儿,他忽而笑了笑:
“呵。”
众人不禁侧目,传入耳中的这一声轻笑,难免有些轻视意味,特别还是当著人家的面审视之后。
燕六郎等人饶有兴趣看向朱凌虚父子。
只见朱凌虚面色不改,丝毫未恼。
朱玉衡全程低头喝酒。
朱凌虚目露些许好奇神色:
“欧阳长史笑何,是不是鄙人脸上有脏渍?”
“脸干净的很。”欧阳戎点点头:“朱都督真是忍辱负重,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呃。”
他微笑说:“嗯,下官说的是朱都督在蔡勤那边的时候,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
“哈哈。”朱凌虚笑著摇头:“欧阳长史真是诙趣。”
周围旁听众人发现,一番聊天,这二人似是心情都很好。
欧阳戎的目光又瞧了眼低头安静夹菜吃酒的朱玉衡。
总是不由得记起此前李正炎、魏少奇等人在浔阳城时,某次酒过三巡后,朱玉衡跟著越子昂一起慷慨激昂的模样。
那时的表态,可不像是假的。
估计,这也是眼下,这个朱玉衡不敢多看欧阳戎的原因。
呵,这对父子,真有意思。
庆功酒宴继续进行。
席间,欧阳戎瞥了眼对面那位叫赵如是的吉水县尉,仔细观察,一场酒席下来,这个赵如是和朱凌虚频频眼神交流,敬酒与交谈都十分密切。
此人果然是朱凌虚的亲信部下,此前吉水县城的抵抗,看来也是早有谋划。
欧阳戎心道。
少倾,庆功酒宴在欧阳戎与王冷然的冷战之中结束。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
可能是明白自身的降将身份,天然低一等,又是身处人家地盘,朱凌虚的态度十分谦虚,很会做人,
他在门口主动停步,一一阔别众人,甚至面对燕六郎,也是宽声道别。
一番表现,倒是给了除欧阳戎、燕六郎以外的大部分江州官吏,留下不错印象。
众人相续离去。
大门口的红灯笼下,某位官复原职的洪州大都督默默伫立,目送众人。
朱玉衡无声走至他身后,低声:“阿父,在洪州时热血冲动,都是孩儿之错……”
“闭嘴。”
朱凌虚背手而立,脸上挂著笑容,转头瞧了眼远处那位防他像防贼的俊朗长史背影。
“此子不善,盯著呢,眼下寄人篱下,切记慎言。”
“是……”
第378章 南北
朱凌虚、朱玉衡父子带著十个亲卫,在城头一双双戒备眼神下,走出浔阳城门。
夜色阑珊。
朱玉衡耷拉眼皮,有些血丝的眼睛,回望了一眼高耸的城门。
亲卫们脸色不忿,有个马脸汉子不爽嘀咕:
“若没都督和公子帮忙,江州大堂怎么赢?防俺们和防贼一样,这群狗文官,动动嘴皮子,真以为自己是大爷了?”
一行人安静下来。
朱凌虚骑马走在最前方,没有回头,背影如常。
马脸亲卫顿了顿,小声念叨:
“还不如回李正炎、蔡勤那边去呢,好歹念头畅快,没有朝廷拘束,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把这些文绉绉的文官脑袋全砍了……
“这大周朝廷,俺看也就那样,在都督和公子站出来前,看看都被李正炎、蔡勤他们打成什么熊样。”
骂骂咧咧,马脸亲卫回头看了眼浔阳城,眼底上闪过一抹狠色:
“都督,公子,要不咱们……”
朱凌虚一人一骑的身影,忽然停顿。
气氛陡然寂静。
一个刀疤脸亲卫突然上前,一脚踹下马脸亲卫,后者当即摔下马,摔了个狗吃屎:
“陈老三,你发什么癫呢,脑子被驴踢了,胡言乱语,要是被那个姓欧阳的小白脸听到了,你一百个脑袋不够砍也就算了,别连累都督和大伙,直娘贼……”
刀疤脸亲卫骂骂咧咧。
马脸亲卫吸气揉著屁股,忙看了眼前方都督的沉默背影,旋即低头,默不作声。
知道私交好友这一脚算是帮他。
朱凌虚停马,背影依旧没动。
后方众人相互对视。
朱玉衡见状,打马上前,来到摔下马的马脸亲卫面前,抽出一根马鞭,当众抽打起马脸亲卫。
鞭影,破空声,马脸亲卫的哀嚎声接连响彻漆黑树林。
刀疤脸汉子等九位亲卫默默注视,没人再说情。
不过却也知道,公子这几鞭子,不过是瞧著声音大些,其实伤不了骨头和根本,只会皮开肉绽些,被抽打者看起来惨点罢了。
真正能把人抽去半条命的鞭子,一般都是悄然无声的。
“都督,公子,俺错了,不乱说了……”
朱玉衡不语,又抽了两鞭。
这时,朱凌虚骑在马上的身影动了动,继续骑马前进。
朱玉衡立即收鞭,转身跟上。
马脸汉子埋头,翻身上马,摇摇欲坠的归队。
返回城郊驻扎的军营。
因为江州长史欧阳良翰的要求规定,朱凌虚、朱玉衡带来的洪州倒戈降卒,只能驻扎城外,不可进城。
一个时辰后。
军营中央,一处大帐内,朱凌虚沐浴更衣后,一身白衣,背手踱步。
这时门口的帘帐掀开,朱玉衡走了进来,手上还端著一盘用过的金疮药和热毛巾、铜盘。
“阿父。”
他放下了手中盘子,低声喊了句。
朱凌虚看了眼诸多子嗣之中、最像他年轻时候的长子。
“阿父吩咐的药,孩儿送过去了,帮陈老三敷了敷……”
朱玉衡点点头:
“其实,弟兄们能跟随阿父投过来,都忠心可鉴,眼下江州大堂做的确实过分寒心了,武人嘛,有几句骂咧牢骚,倒也正常,阿父放心,孩儿平日盯著,不会让那些话传出去的……”
朱凌虚忽然道:“那你呢,怎么想的,是不是也不服,难理解为父投卫之举?”
“孩儿不敢。”
“不敢?之前和离娄、魏少奇、越子昂他们混在一起,不是挺大胆的吗?还联合,逼宫起为父来了,拉为父下水。”
朱玉衡低头:
“孩儿现在不敢了,现在全听阿父吩咐。”
“哼。”朱凌虚问:“不敢,但还是不服是吧,想回那边?”
“没有。”朱玉衡摇头:
“这两日孩儿瞧了瞧浔阳城的城防,这个欧阳良翰确实有点东西,若当初真和蔡勤一起撞上来,直接笨法子攻城,估计十天半个月也难拿下,到时候就难说了……”
朱凌虚忽而打断:“李正炎悬了。”
朱玉衡一怔,看了看阿父背手而立的高大背影。
高大背影摇了摇头,细细说道:
“若是当初匡复起义,是在江州,而不是桂州。
“或者是不久前,欧阳良翰和浔阳王府能被王俊之劝动,献城投降。
“亦或是那位陛下能猜疑忌惮,赐死浔阳王府。
“但凡发生上面一种,为父也不至于下决心走此路……
“李正炎、蔡勤别看著兵势旺盛,席卷西南,可是真正影响大局的,是江州。
“现在这局势,想赢难啊。”
朱凌虚叹气:“浔阳王当了江南道安抚大使,民心难再用,又有那个难缠的欧阳良翰严守浔阳城……
“更别提周廷那边,快要征召完毕的征讨大军了。”
顿了顿,这位洪州大都督回头,眼睛盯著长子朱玉衡,语气意味深长:
“周廷两党再怎么争,可大周继承乾统的底蕴在哪里,大朝兵马,可没陈老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真以为,像李正炎、蔡勤这样在南边攻城略地、一路横推很风光厉害?是当世豪杰了?称得上数一数二?”
朱凌虚大手拍了拍朱玉衡的肩膀,语重心长:
“为父年轻的时候,良家子身份在洪州入伍,当时腾王府还未被削,老腾王担任洪州都督,为父身旁的军中同龄人皆以成为都督亲卫为荣,
“为父当时是洪州折冲府的三军比武冠军,数一数二的英才俊杰身份,被老腾王挑为亲卫队长。
“那时,为父和伱、还有陈老三一样,骄傲自满,放眼望去,自诩洪州的同龄人中无人可匹,甚至放眼江南也数一数二,天下英雄不过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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