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505章

作者:阳小戎

  欧阳戎摇摇头,如实答道,与其说是讲给陆压听,不如说,是顺便给小师妹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陆压面瘫,专注听著,看不出表情。

  谢令姜捏起一片蝴蝶状梧桐红叶,在两指肚间捻动旋转,不时看一眼平静叙述的大师兄。

  “所以这个裴十三娘从今年初开始,变著法子想搭上我这根线。

  “他们这批贩盐上岸的扬商确实不缺钱,可惜,想买下心仪的地段,光有钱是不够的,星子坊内钉子户不少,而且不少房东也不缺钱,好端端的卖啥家宅。

  “遇到这种情况,他们有钱也无处使,或许能搞定个别小房东,但是解决不了所有,小房东太多,总能碰到硬茬……至于当盐商时的那些灰色手段,在浔阳城里也无法全部施展出来,所以想到了搭官府这条线。

  “有官府下场背书就不一样了,江州大堂只要出面配合,出台相应文令,就能协助他们扫清障碍,逼那些小房东们以市价乖乖卖宅,这招确实可行,算盘打的不错。

  “这个裴十三娘就是他们这批利益群体推出来的话事人,长袖善舞,嘴皮子伶俐,年初那会儿刚找上我时,是打著修缮地势低矮的星子坊下水道的名义,带著一堆水利专家意见,说要为星子坊百姓谋福祉,愿意全部承担下水道修缮工程,一个小前提是江州大堂配合他们摘除钉子户,呵。

  “后来双峰尖那边开凿完毕后,引西城门外的浔水改道远去,地势最低的星子坊再无水患危害了,她也不怎么提水利专家借口了,可能是知道我不喜这套,安分了些。”

  欧阳戎摇了摇头。

  谢令姜垂了垂睫毛,朝红叶笑:

  “那上回在浔阳楼后宅雅院,邀请大师兄关门赏琵琶那套呢,大师兄当真不喜欢?”

  欧阳戎正襟危坐,先来一招丢车保帅:

  “元怀民喜欢,我不感兴趣,说起来,当初还是听他极力推荐过,突然受邀,才赏面子去瞧一眼,可没想到欸。”

  谢令姜香腮微鼓,点点头:“大师兄最好是真没想到。”

  “想到了我还去干嘛?”欧阳戎反瞪她一眼。

  小师妹越来越喜欢钓鱼执法,套他话了,果然是女人,呵。

  陆压没太听懂二人在说什么,眼神似是消化了下欧阳戎话语,他再问:

  “星子坊的破旧房子,他们一下收那么多,难道转手有什么巨大利润,所以才起心思?”

  “不太清楚,但无外乎两种。”

  欧阳戎悄悄按住某只腰上掐软肉的素手,转过头,随口分析了下:

  “要不是长期看涨星子坊旧城区的地价屋价,而且是猛涨,准备低收高抛,大捞一笔。

  “要不就是需要上岸洗白的闲钱太多,或是充当了某些江南道高官们的白手套,这些银子闲置太麻烦,不如用来置购稳固资产。

  “不过在体验过灰色贩盐暴利之后,估计普普通通的薄利生意已经满足不了他们胃口,而这种毗邻浔阳渡的黄金地段正处于低位的房产地皮,倒是符合他们胃口。

  “既体面拿得出手,又能长期慢涨,收益比不低,还量大管饱,能充当闲钱蓄水池……

  “呵,此前看他们那架势,玩的可不小,这个盘子,不只是一条街两条街,而是大半座星子坊,全部拿下,连成一片,翻新改善,像修水坊、浔阳坊那些达官贵人的奢华私宅一样,去赚江南富人们的钱。”

  欧阳戎陇袖,辞锋犀利,冷眼旁观。

  陆压桃木剑横膝,眼神若有所思。

  谢令姜放下装红叶的竹篮子,好奇问:

  “星子坊这么复杂难解的情况,还有历史遗留问题,一大团乱麻,江州大堂来来往往不知道迎送了多少刺史长史,连现在大师兄也是,但凡头脑清醒点,都不会去乱动,就几年任期,吃力不讨好,何必呢,这批扬商费劲心思,是要长期持有?他们就这么自信,理清乱麻之后,星子坊地价能够大涨?”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无论长短期,只要买下,他们如何都是不亏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地段摆在这呢,北临浔阳江,西连城门,东靠浔阳渡,比浔阳坊还要优势的位置,更别提现在西城门外的双峰尖东林大佛石窟的开建,也是离得最近。至于什么修水坊,连江水都瞧不见,就别来比了。

  “星子坊单论位置,可以说是浔阳之最了,但是浔阳城最贵的地段却不是它,甚至它还排倒数,年久失修,成了市井普通百姓、外来杂工的廉租房。

  “城里,浔阳坊与修水坊地价最贵,居高不下。前者贵,后者富。浔阳坊坐落有江州大堂,还有很多官员的私宅,上下值方便。修水坊,背靠匡庐山,幽深美景,显贵名士的私宅云集。”

  他撇了下嘴:“所以短期看,不会亏,长期看,涨肯定是会涨,大涨的话,以前倒是不确定,现在嘛……”

  “现在怎么了?”谢令姜好奇,换个问法:“现在怎么就确定了?”

  欧阳戎忽道:

  “裴十三娘他们肯定日思夜想的希望这次秦伯的征讨大军能大胜而归,赶紧解决西南李正炎的匡复军,不要再有此前朱凌虚那种反复。”

  “这是为何?”

  他点头:“当然是因为热爱我大周,商贾不忘忧国事。”

  “说正经的。”谢令姜嗔怪。

  “好。”

  他一本正经:

  “因为江州现任主官是你大师兄,他们一看,自然对浔阳地价信心满满,赌上全部家当……”

  “……?”谢令姜。

  “话说,我该不该收他们钱?真是便宜他们了,可总不能因为担心便宜了他们,我就束手束脚啥也不干了吧。”欧阳戎叹了口气。

  谢令姜半信半疑:“真这原因?怎么感觉大师兄是在暗夸自己。”

  “把感觉去掉。”

  欧阳戎笑了笑,然后脸色恢复些认真,轻声道:

  “这次西南战火恰好没有波及到江州,差一点点,真是运数,而隔壁的洪州就没这么走运了,不仅反复易手,落入贼营,还因为战事影响了民生百业、商事航运……

  “放在以前太平日子里,江州与洪州同处长江中游,靠的又近,隐隐是竞争关系,洪州开国时又设立有都督府,比江州高上半级,一直以来,也是诸事上压江州一头,虹吸长江中游资源。

  “现在战乱,洪州已陷,江州目前来看,不仅没有被波及,守住了最后一线,还成了整个东南输送后勤资源给前线的最大中转站。

  “江州不仅现在吃到了战时经济的红利,以后秦伯的征讨大军平息李正炎的匡复军后,战事结束,整个西南地界州县修复安养时的红利,完好无损的江州依旧近水楼台先得月。”

  高屋建瓴新奇角度,令谢令姜眼前一亮。

  “到时候西南富人们都往江州和东南这边跑,浔阳渡的繁荣会更上一个台阶,浔阳城本就空地不多,城区也拥挤,星子坊的崭新豪宅,小师妹觉得涨还是不涨?”

  “明白了,真是个顶个的人精。”谢令姜叹息。

  “果然如此。”陆压重重点头。

  “果然?”谢令姜打量了下他,眼神狐疑:“陆道友平日不理俗事,这些也能早早明白?”

  她有一句话咽下没说:你个新来的外人怎么都比她懂得多,难道大师兄没说错,她真是笨蛋?不,绝不可能……

  “没有早明白。”陆压摇了摇头:“而且贫道其实也没怎么听懂欧阳公子刚刚分析的道理。”

  “……”欧阳戎和谢令姜。

  面瘫道袍青年语气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贫道听出了一个浅显道理——商人逐利,一至于斯。这就够了。”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欲语,陆压突然话锋一转。

  “欧阳公子知不知道要去的酒楼那边,现在的情况?”

  “陆道长是何意思?”

  欧阳戎和谢令姜循著陆压手指方向一齐望向窗外远处的江畔高楼。

  旋即,陆压面无表情,简单的介绍了下浔阳楼那边现在的热闹。

  谢令姜突然发现,大师兄从刚刚见面起、嘴角常挂的微笑弧度缓缓消失不见,原本临近干饭时间的恰意表情也平静了下来。

  她眉尖若蹙,拍了拍他手背:

  “咱们不去了,掉头回家。”

  说完,谢令姜伸手掀开车帘,就要吩咐马夫。

  “等等。”

  谢令姜感受到手被人抓住,而且还力道不小的攥紧,她回头一瞧,是他拦住。

  欧阳戎握住谢令姜的柔荑,看向窗外,沉默了会儿:

  “去看看吧,来都来了,总不能让大伙干等,其中说不得还有很多不明缘由、单纯慕名之人。别人可以没礼貌,我们不能没礼貌,虽然……呵,一个江州长史的面子真值钱啊,吃个饭都这么大的排场。”

  “可是……”

  欧阳戎收回目光,回头对谢令姜一字一句说:

  “小师妹,师兄我天天得瑟教你,可是这次却教了一个反例,真是愧对。

  “现在走向看,师兄我这次助人的方式好像也不太对……古往今来,帮人一事,确实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多一分,还是少一分,这个度难以掌握,一个不好,可能都是恩仇顷刻,不如不帮……伱要引以为戒。

  “这次的问题,我不会避让,所以去看看吧,也算是长长教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谢令姜摇头,固执说:

  “大师兄不要失望,你的做法没错,本心没错,这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这世上,错的从来都不是善心,而是容易受权势利益牵动的人性,是有人在利用善心。

  “而拥有善心绝不是什么弱点,这件事上,无人可以苛责大师兄。甚至,我觉得大师兄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佳人眼波出奇温柔,欧阳戎不语,少顷,他面朝陆压,诚恳谢道:

  “多谢陆道长提醒。”

  陆压摇摇头:“不必谢。欧阳公子那番话,也点拨了贫道。原来…如此啊。”

  当马车靠近浔阳楼时,陆压突然告辞离开。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也没多问。

  少顷,马车抵达浔阳楼门口,欧阳戎与谢令姜掀开车帘,喧闹之声铺面而来,还有一道道火热目光。

  眼前一切,果然如陆压所言。

  欧阳戎平静下车,裴十三娘笑脸以迎接待他与谢令姜。

  二人被热情迎进楼中。

  期间,早想好马屁借口的裴十三娘不动声色的瞄了眼毡帽青年表情,发现俊朗脸庞上毫无不满威怒的神情,连一句质问都没有,安静入楼。

  “不小心”弄出巨大排场的贵妇人一时间,心中诧异奇怪,当然,脸上笑容不变……

  就在主角牴达,今日浔阳楼的盛大午宴即将开始之际。

  三楼,水仙包厢,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屋内正笑语憧憬美好生活的黄家父女吓了一跳,转头看去,瞧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道袍青年身影走进包厢,在他们面前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父女二人反应过来,脸色警惕。

  “怎么又是你牛鼻子,你咋进来的。”黄飞虹诧异起身,习惯性撸起袖子。

  陆压没看他,面瘫表情,朝今日破天荒穿上了崭新裙裳的小女娃问道:

  “黄萱,你难道不好奇那个请你们来的姓裴妇人、还有外面那些富豪商贾是做什么生意的?”

  黄萱小脸愣住。

第432章 三赢,谁输?

  浔阳楼三楼,水仙包厢。

  黄萱愣愣看著突如其来的面瘫道袍青年。

  旁边五大三粗的络腮胡汉子不明所以,左右瞧了瞧他们,他脸色不耐烦的驱赶起陆压:

  “去去去,你这牛鼻子好没礼数,擅闯房间不说,还说话谜语,莫名其妙,最烦你们这种装神弄鬼,说话就是不说利索……”

  黄飞虹撸胳膊上前,黄萱突然伸手拉住他衣角。

  “爹爹……”

  黄飞虹回头一看,黄萱朝他微微摇了下头,轻声:

  “让这道长说。”

  屁股已经离凳,准备扭头夺门跑路的面瘫脸道袍青年侧目看著黄飞虹,见其被女儿按住,危险暂时解除,陆压微微松口气。

  别人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是道士遇上二愣子有话说不出。

  什么,你说堂堂一位上清山下行走的面子呢?

  那问这话的人,大概是不知道当初桃谷问剑陆压第三个上台,输了尚是六品的雪中烛一剑,灰溜溜摔下高台,然后在万众瞩目下,爬起来,大方丢下一柄桃木剑,拍了拍屁股淡定走人的英勇事迹了。

  之所以比他先登台的那一位剑修与一位长安剑侠分别一死一伤,而只有他安然无恙回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师父教过,行走江湖,只要不是大道死仇或者斩妖除魔,打不过就赶紧认怂吧,最好再诚恳心服的夸两句对面,化干戈为玉帛,别死撑面子,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