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除了秉笔拟旨所需要的书法外,容真从小到大在司天监、在宫中、在陛下身边,从来不学这类东西,这是词臣乐工门干得的次等活计,取悦陛下用的。
而她,其实是最不需要刻意取悦陛下的。
反而是这种冷若霜雪、不懂人情绕圈子的性子,格外讨陛下欣赏喜欢。
可是谁知道,有一天修行这件事,还与这种小道挂钩。
又看了眼面前闭目养神、枯瘦佝偻的老乐师,一向在修炼方面傲视宫中乃至洛阳同辈人、只有面对终南山道观里那些妖孽才会稍微正眼的容真,心中升起一点挫败感。
这执剑人绝脉的剑诀,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全是悟性,没有技巧。
此刻,容真突然想起不久前老乐师夸赞欧阳良翰的话语,他很有灵性悟性,学什么都快,脑子还很会琢磨。
容真低头看了眼他留给她的小本子,目光从刚写下的七绝诗上挪开,往前移去,也是她的字迹,只有两首半的琴簿,远远不够。
老乐师刚刚按顺序弹奏的六首曲子,容真只来得及留下这些。
但其实从听到第一首曲子结束起,容真就已经大致认命了,知道自己记不完。
于是,她只是尽力写下能记得的,多写一点是一点。
而且,这也不是为她自己去记录的。
容真捧著小本子的玉手,微微攥紧了一角纸页,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眼马车后方。
没有欧阳良翰马车的影子,远处夜幕中只剩下漆黑高大的城墙影子。
她与老乐师乘坐的马车,已经穿过了西城门,欧阳良翰的马车应该是刚刚在城门口停下道别的。
容真聚精会神听老乐师弹琴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与马车已经没影了。
容真突然回正了头问道:
“老前辈,真的不能再弹奏一遍吗,晚辈……晚辈有些愚笨,实在是难以记下,能够择一日,再弹一次,只此一次就行,若能让……让晚辈带欧阳良翰一起来就更好了。”
老乐师摇了摇头:
“道不可轻传,法不可贱卖,有时候越是悄然偶得的东西,才记忆深刻,这就叫缘。
“就像你想带著悟性灵性很高的欧阳刺史一起听此曲,可是他之前一直都在,今夜此刻偏偏不在,这也是缘分注定,注定无缘的事情,何必强求呢。
“与缘相对应,佛家有一个词,叫做著相,容丫头,你就是著相了,越想要什么越难得到什么,反而是无所谓之,你却什么都能得到。
“想成为一位真正执剑人,最入门的一关,也是刚开始的一关,就是一剑破去心中的相,只有破了此相,破了此痴执,才能迈入此绝脉。
“所有执剑人皆是如此,曾经那位前辈是这样,老夫是这样,你一直痛恨的那位蝶恋花主人也定然是这样,成为执剑人的那一刻,都或大悲或漠然或大快的斩去过心中那件痴执之物,此相不斩,如何执剑?
“哪怕你要当的,不是老夫这样走传统之路的执剑人,可也需要渡过此关。
“容丫头,老夫不是刻意为难你,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已经弹奏过【文皇帝】的剑诀琴曲,而是看出了你淡薄表面下,心中的那份急切浮躁,所以想多等等,等你不再著相。
“不过,眼下看来,还是机缘未到,你也没有准备好,再弹奏一遍,结局其实还是如此,你想带欧阳良翰过来,是想多准备下吧,可是该准备多少,才叫准备万全呢?
“你就算把六首琴曲全部记下来了,令老夫或精湛乐工日夜弹奏,六曲缭绕你耳边,你也听不到那道来自远方的琴音。
“反而是刚刚老夫偶尔而发,弹奏一遍的时机,刚刚好,只可惜没人把握住机会。
“话已至此,容丫头,你回去想想吧。”
老乐师忽然一笑;
“当然,你若是能请示洛阳圣人,让她亲自下旨,命令老夫再弹奏一百遍,老夫会从命的,圣人的话还是要听的,可是,这就不是你想要的了。”
容真怅然若思。
不多时,送走老乐师。
浔阳石窟门口,容真陡然回头,望向远处浔阳城方向。
那小子人呢!
他急著回去干嘛?
容真柳眉倒竖起来,抱著木琴,紧攥小本本,一袭淡紫盛装,闯入深沉夜幕之中。
远处有一轮明月,静悬浔阳城上。
……
坐下的马车已经折返回城,朝浔阳楼方向驶去。
远离了西城门,和渐行渐远的容真、老乐师等人的马车。
阿力在勤恳驾车,没有发现后方车厢内的异常,顶多是觉得刚刚那一阵回荡夜色中的琴曲有些好听罢了……
欧阳戎没有精力去管阿力驾车。
在西城门临走前,听到的那一首特殊的尾音,如同余音绕梁,缠绕在他耳边。
是真的“余音”。
老乐师的那一遍琴曲早就没了。
可是,欧阳戎却听到了一道莫名的琴音。
它与老乐师弹过的曲子不一样,却又似曾相识,他觉得格外亲切熟悉,又说不上来。
琴音依旧回荡在耳边。
它似是来自远方,可又比远方更远。
像是某种无视时间、空间尺度距离的虚空。
可是这琴音还不完整,在某处戛然而止,缺了点什么。
是的,缺了。
它是一首残曲的琴音。
欧阳戎心中像是被挠痒痒似的,口干舌燥的舔了舔嘴唇。
到底残缺了哪一块呢?
他开始苦思冥想……
马车内,欧阳戎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明明丹田已经脱胎换骨,体内灵气彻底由蓝到红的换新,可他却眉头紧锁,神游九天。
琴音远到令人分不清它是来自过去,还是现在,或是未来?
欧阳戎的思绪追逐著这一道琴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某刻。
“咯咯咯——!”
欧阳戎屁股下方,座位空格里的琴状剑匣在颤栗作响。
他顿时惊醒,弯腰按住抖动的琴匣,再长吐一口浊气。
好险。
欧阳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匠作】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思绪差点被这道类似“琴音”的剑诀拖入虚无,像是旅人迷失在荒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安抚了下【匠作】。
盒中的【匠作】旋即有些雀跃。
体内新转化的红色灵气,注入【匠作】之中,小家伙明显兴奋了些。
“七品吗。”
欧阳戎呢喃自语。
闭目重新内视了一遍。
感受著全新的红色灵气,确认无疑了,是七品。
可是这七品修为又有些古怪。
除了【匠作】有新反应外,欧阳戎隐隐没有察觉到其它的明显提升。
特别是方术士道脉那边,欧阳戎尝试了下调动肌肉等能力,发现提升不大,红色灵气给予的提升不是飞跃性的。
而且没有新的七品能力出现。
欧阳戎思索了会儿,大致揣摩出味来了。
这次突然耳闻剑诀,晋身七品,并不是一场完整的晋身仪式。
首先,执剑人道脉晋升需要的剑诀方面。
代表未知剑诀的琴音,是一首残缺的琴曲。
其次,方术士道脉的晋升需要的仪式,也没有举行。
残缺的剑诀,只能算是一半剑诀,就像当初欧阳戎领悟【匠作】真意,借此进入八品一样,只能进入此品,但是在没有补全另一半剑诀之前,无法继续提高灵气修为,会一直固定在初入八品的入门阶段。
至于这一次,为何只是靠剑诀,就能跃过一场仪式,直接突破八品瓶颈进入全新的七品。
可能和欧阳戎此前在八品大圆满积累了太久有关。
当初欧阳戎借著与绣娘双修的益处,达到了八品大圆满。
这代表二人双修是可以互相促进的。
后面欧阳戎与绣娘又双修过几次,但是欧阳戎一直留在八品大圆满,卡在了七品的门前,中间的门槛迟迟没有越过。
但是虽然被挡在门前,但是双修积累的灵气修为像是一个蓄水池,一直堆积在门口,被大门挡著。
眼下借助残缺剑诀,这道八品与七品之间的大门打开了缝隙,
“水池”中的水自然流入其中,欧阳戎顺势升品。
欧阳戎若有所思。
另外,执剑人道脉的七品虽然达到,可没有新的鼎剑神通领悟。
这个倒是很好推测,因为不是完整剑诀,如何习得鼎剑神通?
只不过,方术士道脉没有提升,有些古怪。
欧阳戎又细细推敲了一遍,方才恍然大悟:
祭献仪式应该是方术士道脉的一项晋升条件。
以前忽略了,单纯以为祭献仪式只是提供澎湃灵气帮助他跃境,并不确定它是不是方术士道脉也晋升的硬性条件。
因为以往他没有其它方便精进灵气修为的法子,每次破境都是靠著祭献仪式提供的澎湃灵气,一鼓作气突破的。
能不能靠正常的灵气积累破境,没有试验过。
而这一回,欧阳戎又多出了一项精进修为的法子……与绣娘阴阳交泰的互补,侧面验证了这点。
双修积累的“灵气水池”,在他没有达成祭献仪式的情况下,直接推了他一把,让其两脚跨进七品门内。
其实这也不怪欧阳戎不循规蹈矩、踏踏实实的修炼灵气,他每夜都有两个半时辰的定时打坐修炼,除非是有急事。
叶薇睐偶尔还哀怨他太刻苦努力了,可只有两个半时辰的话,依旧不够看。
盖因修行一道,本就太卷了。
就拿小师妹谢令姜来举例子。
她是白鹿洞书院这一代年轻儒生中的翘楚,是陈郡谢氏的明珠,天赋比欧阳戎高的多。
但是她每日读书、打坐修炼的时间,依旧不低于六个时辰。
别看谢令姜对大师兄温柔包容,可对自己,却十分苛刻。
在离开龙城县,来到浔阳城后,谢令姜就常驻浔阳王府,除了守护王府安危的原因外,还有静心修炼的缘故。
哪怕是现在,在得到大师兄欧阳戎的倾力帮助,还有儒门书院与五姓七望的资源,又借助了小墨精的独特点播,让她在二十不到的芳龄,就跻身了六品贤人。
可是谢令姜依旧毫不停歇。
新入六品后,哪怕天埑般的五品还很遥远,仍旧不敢松懈。
她除了偶尔陪离裹儿参加诗会、隔两日去一次槐叶巷宅邸找甄姨吃饭“顺便看看”大师兄外,留在王府的时间,几乎全部投入到了修炼之中,睡觉都在打坐。
欧阳戎要忙公务,她也不怎么跟著了,只是稍微抽出一些时间,在欧阳戎不反感的界限内,跑去查岗。
现在大佛即将落地,欧阳戎常去浔阳石窟,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每次都跟过去站岗了……
反正,连天赋顶尖的谢令姜都要如此修炼,可见炼气之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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