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叉
刚刚跃出城头的王家众强者骇然回望:“这是怎么回事!”
“快!回去救火!”
“不行,先救道中!”
王家众强者一团混乱,连带着将士们全懵了。
粮仓重地,虽然自家城内不至于是重兵防护,可怎么也是戒备森严,近于人榜的将领都好几个,怎么会被放火烧仓,连个信号都没发出来?
当着自家的面把粮都烧了,这还能有什么士气……而且别人既然连粮仓都能烧,别的呢,家眷呢!
家眷呢!
还没出城的士兵直接不出城了,发了一声喊,竟然极为自觉地冲向了粮仓方向,甚至有人直接冲回家去了,城门内部一片混乱,将领们想拦都拦不住。
其实也不想拦,已经有中层将领脱了盔甲,自己跑回家看老婆孩子去了。
实际上武维扬等人肯定不会去碰别人家眷,连粮仓也没全烧,这粮将来都是自家的呢哪舍得烧光,只是选了一个偏仓,烧的主要还是驻兵屋舍,尽量闹得很大的模样。
说真的,被赵长河喊来琅琊见机行事的时候,武维扬真的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连一个月都没到……看着城内一阵混乱的模样,武维扬知道王家完了。
“嗖嗖嗖!”王家祖祠方向飞掠而来数道人影,竟是连驻守祖祠的耆老都绷不住了,亲自出来探查状况。武维扬长刀一振,指向空中人影,厉声喝道:“烧个粮仓,功劳不够!拿下这些老狗的人头,累世公侯,就在今日!”
这些行将就木的老者恐怕也没想到,这并不是一支精锐军队,只有几个人,却个个人榜!
老态龙钟的他们,竟然未必打得过!
这是哪冒出来的顶级精锐特战队,镇魔司本部都未必有这么多啊?
城内爆发了特种巷战,火势根本没人去止,烧得越发大了。城门之处更加混乱,尚未出城的各自四散,颇有互相践踏者;已经出城交战的全无战心,只想回撤。王照陵拔剑连剁了几个人都拦不住,最后出了城的军队竟然直接弃械:“我们投降!”
万东流:“……”
王照陵:“……”
忽然之间,变成王照陵被挤在城门口,面对千军万马。
他也不傻,飞速腾身而起,从城头翻回城中。
自家城头忽地寒光闪烁,一剑封锁上空。
王照陵完全没想到攻击会来自自家城头,下意识架了一剑,对方的力量似虚还实,一剑将他震回了地面。王照陵愕然上望,神色极度难看:“玄冲……”
城墙之上,玄冲微微一笑:“王兄,抱歉了。”
王照陵转头,后方万东流挥手止住自家兵马,同样微微一笑:“玄冲兄,你我好友经年未见,想不到重逢竟是如此场面。”
玄冲板着脸道:“贫道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万东流知道他在说什么,曾经扬州大家地位差不多的一群年轻人,坐在一桌喝花酒,一起给某对男女起哄助攻。现在大家看似年纪轻轻的“人榜高手”相当牛逼,但那对男女怕是可以踢出去跟狗一桌了。
王照陵看着这哥俩叙旧,目光落入王道中那边的战况,叹了口气。
归尘还在那呢……
之前试图出去救王道中的族老与客卿们同样进退两难,好在他们总算不会像普通兵将那么混乱,只略犹疑片刻,立刻判断出不能回头,怎么也要先救出王道中再说,总不能送王道中去死吧!眼见这仗没法打了,救了家中最强者,大家还能隐遁出海,早晚东山再起,真把王道中给丢了那就全完了……
于是依然齐刷刷地直扑军阵。
最强者是地榜十八虞德举,他第一个到了阵前,结果迎面就是一柄血神刀,搭配着一群血神教长老的阵法。薛苍海神色狰狞:“老虞,再来?”
虞德举才不虚他,一剑直破入阵,心中暗道我又不是一个人,归尘没比我弱多少,两个地榜你们拦得住?
心念刚及于此,心中警兆大起。
虞德举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一柄软剑从他身侧擦过,又行云流水地弹了个向,依然插进了他的肋下。
虞德举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见的是归尘笑眯眯的神情:“虞先生,降者不杀。”
“归尘!”此时王家几名族老才堪堪赶到,看着这份变故脑子都只剩空白,出手都不知道怎么出了。
两个地榜,一伤一叛,对面十万大军,这几把老骨头还打什么?
被围困中的王道中狼狈闪躲,厉喝道:“归尘,王家待你不薄!”
归尘微微一笑:“但很可惜,老道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与赵王有约。”
赵王……
本来王家是真好好勘察过太乙宗的,确信太乙宗真的没有与镇魔司有任何瓜葛。一个除了唐晚妆之外压根没人好好做事的朝廷,一旦确定和镇魔司没有瓜葛,那归尘就不可能会是朝廷的暗子,因此王家上下日渐放心。
本来以为归尘是见大势不妙临时反水,可现在知道了,竟然是赵长河的布置,而且布置于“很早很早以前”。
城中的失火,当然也是他的人干的了……
谁能想到……印象中的北邙山匪,布局居然到了这么远……输得不冤。
第681章 旧时王谢
归尘或许是一诺千金,但王道中并不相信。
他觉得如果己方大势,归尘或许未必“履约”,毕竟他做不了国教了,国教已经是四象教,还履那什么很早很早以前的约定干啥用?但这几天之内被人从黄河边直接打到家里,就别怪人弃你而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谁必须为你王家卖命?
这才是现实。
当然归尘到底是因为约定还是因为现实,谁也不知道,大家的脑回路并不是一个世界,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王道中心中想到的倒是兄长临别之时的一句话:“你要留意赵长河,他才是这个纪元的真龙,夏龙渊不是。”
想到这话,王道中心里忽地释然了很多,哈哈大笑:“所以老夫这两年被他坑了那么惨,也不稀奇对不对?”
众人:“……”
趁着围困的军将们觉得必胜而心神略松之时,王道中忽地奋然一剑架开清河,方向却不是突围,反而是迅捷无伦地冲着阵中冲了进去,目标:崔元央!
“老夫便是死,也要让赵长河后悔一生!”
“不好!”崔元雍飞速一剑刺向王道中后心,却没跟上他的速度,一剑刺了个空:“快拦住他!”
崔家将士急得发疯,归尘薛苍海等人全部飞身而来试图阻止,却都稍慢了半拍。
真没人想得到王道中居然不突围,反而往阵中去啊!
可看似接近崔元央的王道中心中却没有半点得意,反倒忽地变得冰凉。
前方的崔元央一点惊慌之感都没有,眼眸无悲无喜,一柄备用长剑咻然在手,斜斜地迎向王道中狂劈而来的排天镇海之剑。
那算什么排天镇海剑……
缠斗已久,气血大失;全军溃败,心气全无;清河在侧,无法全力。
而今日的崔元央,也是一重秘藏,清河剑意的认知直追本源、尤胜其父,根本不是人们心目中想象的惊慌失措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兔子。
“呛!”长剑破入王道中的剑气,连王道中的剑路都没能瞒过她的判定,架了个清清楚楚。
“嗖嗖嗖!”清河剑、崔元雍薛苍海归尘的剑,以及周遭无数刀枪,同时捅在了王道中身上。
王道中低头看看胸前冒出的清河剑尖,又看看崔元央,神色颇有些怪异。
“赵大哥临去之前就告诉过我,他独自行动可能会惹来很多神魔觊觎,会有很大的可能性顾不上回来参战的,问我自己有没有信心?”崔元央平静地道:“他一直觉得我是只小兔子,可我从两年前开始,习武就是为了追上他呀……”
王道中想说的却不是这个,他觉得崔元央刚才的眼神非常奇怪,淡漠、冷静,高悬于天,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人。
这或许会是将来埋给赵长河的一颗大雷?
王道中露出笑意,什么都没说,倒地气绝。
崔元央收剑默然,心中忽地在想,赵大哥可能不会为王家其他人的死亡叹息,偏偏可能对王道中会有点舍不得诶……
王道中既死,王家其余族老被大军瞬间淹没,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被归尘偷袭所伤的地榜客卿虞德举当场投降,这便是势力之战与江湖纷争的最大区别。换了江湖恩怨,虞德举说不定要和归尘不死不休,但这种势力交锋完全没有任何值得坚守的意义,也没有什么江湖面子属性可言。
王照陵独自立于城门前,四顾已经没有一个自己人了。
转头东顾,天边一片茫茫,赵长河始终没有出现。
他忽然觉得,赵长河说不定有点故意不出现的味道在。
曾经他对赵长河卖过好,主动把“果冻”送赵长河。当时说将来若是有难,希望为子孙留条后路。虽然送果冻的举措其实是不安好心的,果冻里有阴气渗透他身为王家嫡子不可能不知道,那就是故意的,但当时赵长河不知道,确实应承过他。
不管前提是否被坑,承诺就是承诺,赵长河侠名于世,如果在这里就必须履行承诺。
所以他不来。
王照陵低声叹了口气,低声如同自语:“可能每一个人都会认为王家从头到尾行事颇为愚蠢……你认为呢?”
不知道对的谁说,可崔元雍的声音突兀从身后传来:“其实不会。”
王照陵转头看他:“哦?”
“事起于令尊与海皇的博弈,他赌输了,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问题。”崔元雍道:“面对突破御境的诱惑,老实说,没有人能无动于衷。那代表着飞天遁地、代表着寿算绵长,如同仙凡之隔,诱惑力远远比几重秘藏之间来得大。你我连突破个秘藏都有可能要赌生死,何况赌御境呢……”
王照陵笑了起来:“你倒能安慰。”
“那是事实。至于后续,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崔元雍淡淡道:“王兄,其实你不逢时。”
王照陵沉默。
如果世界安稳十年,十年之后他王照陵不可能如今天这般无力……怎么也比二叔表现得好多了。可惜这时候当家的是二叔,不是自己,自己只是个小辈,在宗族的规则里,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崔元雍能这么说,算是对他个人的承认,让王照陵舒服了很多,忽然笑道:“旧有的宗族模式,确实有很多迂腐陈旧之处。崔家愿意自废武功迎合新皇,看似吃亏,说不定将来反有好处。”
崔元雍点点头:“多谢吉言。另外……”
他犹豫片刻,还是道:“照心现在很好,崔家并无人歧视……嗯……前些日子……有孕了。”
王照陵哈哈一笑:“好消息,你该早点跟我说。”
他最后看看万东流与玄冲,笑道:“先走一步,按时间算,下辈子我天榜了,你们正好潜龙。指不定到时候本前辈会照顾你们一二。”
说完也不等回答,横剑自刎。
众人看着他的尸首,心情有点怪怪的。
王照陵当初潜龙之宴,横行跋扈,何等风光?不料区区一年多,便是断壁残垣,尸横城门。
其实他这人不讨厌,从宴会那会儿就不讨厌。只是随着王家一起落幕,像是被时代的剧变碾死的,个人无可与抗。
不是王道宁的问题,也不是这一仗打得如何、王道中做了多少错误决定的问题,偶然之中有其必然。时代的洪流之下,旧有的东西早晚要毁灭,王道宁若不争那一线,他们早晚也当死于夏龙渊之手。
他们说他们在屠龙,夏龙渊也觉得自己在屠龙。
没有赵长河,或许也会有另一个人站出来,赓续夏龙渊的屠龙之举,使其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把王家众人尸首好生收拾,不得损毁。”崔元雍终于吩咐:“余众,进城。”
城内的特种巷战也到了尾声。几位王家耆老撤回了祖祠,结阵守于门外,阵中环绕一个硕大的火盆,天上飞雪落于火中,毕剥作响。
火盆边上似乎是个祭台的模样,上面有个机括。
崔家兄妹率众上前,隔着老远驻足道:“诸位,我们本为姻亲,同气连枝。崔某可以承诺,保护王家祖祠,不动坟茔,让诸位颐养天年。”
有老者慢慢道:“你们可要王家传承、秘境之宝?”
崔元雍淡淡道:“当然,这是要的,只要诸位开启秘境,不再顽抗,刚才的承诺崔某说到做到。”
老者点点头:“可以。这祭台便是开启之门,你们自行开启机括便可。”
崔元央叹了口气:“好。”
说是说好,但没人上前。
老者眯起了眼睛。
天空之中传来赵长河的声音:“我来。”
众人骇然抬首,赵长河飞马而来,伸手按在机括上,微微一笑:“排天镇海,排异无比,别人一旦动用其余功法开动机括,内里的恐怖气压就会排异反噬,周边数里怕是都要化成灰烬。很可惜,这事我家央央早就知道了,更可惜的是,排天镇海功,我也会。”
王家老者尽数色变,脸如死灰。
崔元雍转身不看,低声道:“冥顽不灵……都杀了吧。”
天空闪过金光。
只有两句话,战况也没写,连王道中王照陵等人怎么死的都没有详细描述。
“腊月初,崔元雍万东流联军破琅琊,王道中死于乱军之中,王照陵自刎。族中旁支各自奔逃,王家之乱终局。”
“千载琅琊王,自此休矣。”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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