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叉
夏迟迟勃然大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信拿来我看看!”
唐晚妆笑眯眯地把信给她,夏迟迟只扫了眼封头就吁了口气:“镇魔司内部信鸽,当然是直发给你,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拆封者都不一定是你,为了避免别人看,里面更不敢写和我什么私密事了,最多给你几句甜言蜜语。”
唐晚妆面无表情。
道理当然是这个道理,你要不要这么灵醒,吃个醋怎么了?把我好心情都说没了。
夏迟迟看了信,紧紧蹙起了眉头:“长安……长安。你来找我的意思是?”
“让你联系一下你师父,你们教内当有传信秘法。让她去一趟长安如何?晋中之事怎样了?”
“两个时辰前快报,有两万石粮食正在运来京城的路上,另有近万石已经送入雁门郡了。对了,还有几千匹战马。”
“这就近三万石粮,几千匹战马!”唐晚妆倒吸一口凉气:“几家?”
“尊者屠戮乔家,震慑晋北,扬言不降者尽灭其门。于是晋北震怖,十余家负荆而降,这些粮食是他们主动进奉,要是不给,怕是要被尊者一家一家尽数杀绝。”
唐晚妆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就是所谓江湖手段,直接有效,也是手头有顶尖强者的情况下本应有的威慑力。
晋中本无强者,甚至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政权,早前是诸商联盟体,现在本质上已经暗中全部归降了胡人。由于在雁门以南,使得雁门关孤立,是极为危险的局面。
因此大汉顾不得规矩。在有顶尖强者不讲规矩的情况下,这种“归降胡人”毫无意义,朱雀单枪匹马以绝对的武力一家一家杀过去,杀得人心胆俱寒,直接就投降了。
以前这种规矩是不能坏的,否则对方也可以派一个强者到大汉腹心这么乱杀,大家都没得玩。赵长河隔河一箭都被视为坏规矩,但赵长河还算个地榜,在打擦边,你有本事也派地榜来玩?死在这里别怪没提醒你。而且王家瞬间灭了,也没法找个强者出来以牙还牙,荒殃等魔神又不会为了王家报仇。
可朱雀是天榜,还是御境魔神,真真正正的坏规矩……
但这事坏就坏在,晋商们并不敢公然说自己归降了胡人,那都是暗摸摸的事情。理论上三晋还是原大夏地盘,夏人内部的江湖厮杀,要管也是镇魔司管,关你外国人屁事啊?
别说胡人了,就算李家都瞠目结舌,想帮一把都不知道怎么帮。派兵过去?哪里比得上顶尖高手爱杀谁就杀谁的恐怖机动力?同样派强者来大汉内部乱杀?人家朱雀用的是这些人通胡的理由,怎么杀都有理,你用的是什么理由?随便就找一家乱杀,以后你还想不想治天下了?
让胡人派强者来中原?
不得不说当年巴图的叔叔、地榜第七赫雷死于中原,这事对胡人阴影太大,还真不敢随便乱派,万一死了那损失真补不起。哦对了,赫雷死于朱雀之手,原因是他欺负了翼火蛇……
总之除非博额或者铁木尔亲自来,才有把握,他俩有这种闲工夫嘛?何况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跑来中原做这种事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嘛?尴尬得很。
于是面对朱雀这种破坏规矩的“江湖手段”,竟然没有半点反制能力,只能是李家委托了一位魔神去阻止。这位魔神大家都很熟悉,他叫风隐。结果御境之战,焚炎南天,被朱雀打回去了……从此朱雀肆虐三晋,再无抗手。
晋北望风而降,雁门孤立自解,还得了大量粮草,解了大汉燃眉之急。
而晋南直接举了李家的旗,与关陇连成一片,风隐直接坐镇,让朱雀不能妄为,否则也容易落入陷阱。
从此算是暂告一段落……也就是说,朱雀现在有空,很有空。
君臣俩对视一眼,心中都有能帮上赵长河的吁了口气的感觉,同时又怪异无比,好像大家一起把情敌送到他身边似的。
“算啦。”夏迟迟把信往桌上一丢,幽幽道:“反正他身边现在一直跟着个臭烘烘又土不啦唧的女侠,朕很吃醋,找个大魔女去给他俩添个乱也没什么不好。”
“……”唐晚妆不知道怎么搭这话,只得板着脸道:“那是深入虎穴,别说得这么轻巧,搞得像过家家一样。”
夏迟迟托腮:“反正我们除了担心也做不到更多,难道你我相对愁眉苦脸,那有什么意义?所以说你以前的病态,很多都是自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副模样容易勾搭男人。”
唐晚妆:“……你那副男装,才是勾搭男人。”
夏迟迟:“?”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夏迟迟叹气道:“想要让他安心呢,那就多研究他信中说的事情,比如改良造纸、改进印刷术,以及巴蜀的均田亩,看看我们这里怎么操持,感觉还是挺繁琐。话说回来了,这些东西,对我而言肯定不会有什么意见,但你唐家……”
唐晚妆道:“立国之初的天下,是一张白纸,最易涂抹之时,不能因几家几姓而绊住了步伐。他曾经一直说,这江湖、这天下,都让他很失望……我乐意陪他劈碎以前的人间,涂抹他心中的画卷。”
第738章 长安,长安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作为南北典型分界线,赵长河飞马北上,有幸见到了一道山脉分隔南北,南边无雪、北边皑皑的场面。
飞渡山岭之后,立刻就有寒意袭来,连乌骓都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有点瑟缩不前。
看见前方的银装素裹,赵长河颇有些感触。
从海外回来之时便是初雪,到了现在冬天都没彻底过去,却已经感觉像是过了几年般漫长。这两三个月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啊……
司徒笑说,有人修行越深,白头发都快有了……
话是玩笑话,当然不可能白头发,但玩笑之中自有实情。这区区两三个月,赵长河披风戴雪,踏遍神州,处处狂刀百战,浴血至今,期间还掺杂了多少思虑,多少筹谋。换了个普通人,真熬不住。
而唯一没有踏入过的区域,如今就在眼前。
关陇……长安。
这个地名是很能唤醒现世情怀的。尤其与李家这个姓氏合在一起之后,那种感觉更为凸显,赵长河一度都不太愿意把他们当成敌人看待。
但很明显,此世清河崔琅琊王都是贴牌,陇西李自然也是,与自己所知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并不需要有什么特殊情怀。
不变的是此世长安依然是很多个朝代的古都,除了夏龙渊因为北邙之气而定都今日京畿,以前各朝大多选择长安,毕竟山川形胜,适合的依旧适合。
以及……此地倒也不是两眼一抹瞎,有本地人带路呢。
岳红翎自己。
这就是个陕西大妞,还好口音不是额滴神咧。
“落霞山庄就在华山脚下不远,你知道么?”岳红翎正在问。
赵长河有些小尴尬:“知道。”
知道却从来没想过来走走看看,被抓个现行,有点不好意思。但真的太忙了啊,哪有这些闲工夫呢……她岳红翎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没归家了。
话说又华山又姓岳的,彩头不是很好,当然指的不是岳红翎,而是她的师父岳峰华。
岳红翎是华山脚下的灾民,家人早亡,被岳峰华收养,随他姓岳,本姓已经无人得知。正因如此,再怎么浪迹江湖,岳红翎也是有个娘家的,所以之前说让赵长河去提亲。
落霞山庄只是个三流小门派,岳峰华只有玄关七重,连洛家庄都比不上,却因为出了个岳红翎而声名大噪。当初洛庄主还对洛振武表示,如果要得到岳红翎,说不定可以从她的门派入手,比如威胁她师门。
实际上这是洛庄主缺乏调查研究,想当然了。
会这么想的人多了去了,却无人实施,何也?何况岳红翎在江湖上行侠,仇家可谓到处都是,却没人去找落霞山庄麻烦。
因为在明面上岳红翎早都被“逐出师门”了。很早以前,未成年小红翎出道没多久,就弄死了陇西韦家的作恶家丁,岳峰华哪里绷得住,只能逐出师门撇清关系,这也是岳红翎始终没有回过家的原因。由于事情较小,逐都逐了,韦家倒也没再找落霞山庄麻烦、也不可能满天下去追杀一个小姑娘,这事就直接过去了。
然而所谓的“逐出师门”,从一开始岳峰华就对徒弟表示过这就是保全之策,咱们还当你是徒弟,以后风头过了再回来。话都这么说了,岳红翎也知道自己初出江湖的鲁莽给师门带来了麻烦,自然不会怪师父,泪别师门之后,内心还是当这里是娘家。
岳峰华此举内心到底怎么想的不得而知,客观上使得岳红翎从此再无后顾之忧,成为了年轻一辈最出名的女侠。被逐出师门的污点也不是污点,谁都知道那是行侠仗义导致的牵累,而不是做了坏事。
她的仇家也一般不会想去找落霞山庄麻烦,天知道她是不是恨着师门,去找麻烦反而在帮她出气不成?于是落霞山庄安逸至今,啥事都没有。
后来岳红翎修行越高,名气越响,大家的关系又不同了。
当岳红翎玄关七八重、潜龙前十名的时候,已经算是个名动天下的武林名家,要知道那时世上破秘藏者就那么百来人,韦家的家主也就是个玄关九重,岳红翎年纪轻轻都已经快和他平起平坐了,潜力还高。一位智商正常的世家之主当然不会再纠结几年前杀个家丁这种鸡毛蒜皮之事(其实他当时都不一定知道),相反应该借着“有渊源”,表示大度笼络才对,可与一位潜龙天才结下善缘。
于是韦家家主韦长明开始和岳峰华称兄道弟,表示这是我们韦家罩着的门派。岳峰华也再无忧虑,开始满天下宣扬这是我们山庄出来的徒弟,岳红翎自己也给面子,对外也开始自称“落霞山庄岳红翎”,自此落霞山庄真正声名大噪,前来拜师的如过江之鲫,发展成了华山第一宗。岳峰华本人由于资源暴涨,这些年也慢慢修到了玄关九重,真正的师凭徒贵。
洛庄主觉得可以威胁人家师门的时候,人家早就今非昔比了,洛庄主还真威胁不了。
如果按往常,岳红翎完全可以衣锦还乡,乡里只会敲锣打鼓欢迎。
但现在则有点微妙——赵长河是大汉赵王,与关陇形势敌对。以岳红翎和赵长河的关系,平时未必会影响到从来没回过家的落霞山庄处境,但一旦回了,那会有什么展开,谁都不好说。
两人坐在马背上,眺望远处的华山,岳红翎沉吟良久,低声道:“你我相恋,看似传得广,实则基本只是‘江湖风传’,知道我们真在一起的人寥寥无几。何况以我的性子,即使相恋,可能明日就自己跑了,因此你我在旁人眼中的绑定未必有我们自己认为的那么深。”
赵长河听得嘴角抽搐:“你还很得意是吧。”
“哼。现在还不是被你抓住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
“哎呀反正我说的是,如果我回去,是可以甩脱和你的关系的。我真可以大摇大摆回去帮你探明白如今关陇的状况。”
赵长河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岳红翎哑然失笑:“喂,我是御境,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概念啊。”
“没啥概念,我揍趴的御境快有一掌之数了。”
“……怕是你抱在怀里的御境快有一掌之数了才对,毫无敬畏。”
赵长河暗自数了数:“没那么多诶。”
“你还真数上了是吧?”岳红翎又好气又好笑:“好了,我们分手了。”
“?”赵长河抱着她的腰一起坐在马上的,闻言双手直接向上掌握:“再说一遍?”
岳红翎被一抓就软,喘息着靠在他身上:“别……我回去也是要这么说的,你习惯一下,如果有公然见面,别露馅。演个戏而已,你和臭思思不是很熟这套嘛?”
这确实是个快速了解当下状况最直观有效的办法,赵长河有些不爽地想了想:“如果我们分开探情况,那也得找一个见面的地方。”
岳红翎笑道:“长安名胜多矣,随便找一个就行……要么大雁塔吧,圆澄说他们之前在长安的,我估摸着就在那。恰好也可以去看看佛门在长安到底什么情况。”
赵长河想了想,可行。确实圆澄之前说他们本在长安,但由于不受信任,已经迁出来转战襄阳了。那如今长安是否还有僧众,如果有,圆澄是不是有点两面三刀的嫌疑?又或者,在这件事里是否也可以引入佛门的力量?之前他们那个佛陀的情况怎样了?
兜兜转转,之前所了解的很多事情,最终不是对应在西域昆仑,而是有可能全面汇聚于长安。
“别捏了……”岳红翎扭过身,吻上他的唇:“乖哦,才腻在一起几天,就舍不得分开了呀……”
赵长河抱住她的纤腰,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确实,平日里总是自己行事,难得有一回全程有岳姐姐跟在身边双宿双飞,哪怕只是短暂兵分两路,都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两人激吻了一阵,岳红翎气喘吁吁地推开他,整了整被揉乱了的衣襟,腾身而起,飞向华山。
半途忽地回眸而笑:“想要日日腻在一起,就看我的大英雄什么时候平定乾坤。到了那时候,红翎长剑归鞘,马放南山,为你洗手做羹汤。”
话音袅袅,人已消失在山间。
赵长河望着那袭红裳消失的背影,长长吁了口气,揉了揉脑袋。
是啊,要腻在一起,将来还有一辈子呢。
洗手做什么羹汤,你最多会做肉夹馍吧,嗯,那腰腿力量,夹夹我的?
赵长河沉吟片刻,再度取出化妆材料,给自己随意涂抹了一个全新外貌,策马到了城外,老老实实地牵马掏路引入城。
他身上备着的各色假路引一大堆,赵望唐赵守一的身份都还在呢,这次到了敌境,赵姓都不敢用了,随便挑了挑,挑了一张叫秦九的,姓秦比较符合地点梗,便掏出来用。
“晋南秦九,世代经商……”守卫扫了他一眼:“经商的怎么一个人?”
赵长河叹气道:“世道乱了,家道中落,来长安碰碰运气。”
守卫也不较真,挥手道:“进去吧。”
赵长河愣了愣:“不要入城税?”
守卫斜睨他一眼:“很想交是吧?那给我就行。”
“没,没。”赵长河快速牵马入城,心中震动。
这李家是真有争天下应有的味道了,单这一手,起码能让长安繁华加倍,且名声会很好。
很多时候“入城税”这种东西确实是可以取消的,原大夏也不是一直有这玩意儿。之所以现在一直存在,有些是地方官僚为了敛财,有些则是实在缺钱的权宜之策。至今京师都没取消,因为大家确实缺钱,没办法。
想不到长安居然已经取消了……他们这么有钱?
赵长河慢慢入城,打量着周遭车水马龙的繁华,暗自叹了口气。
这里比京师都繁华,已经可以媲美天下还没乱、自己初次入京之时的见闻了。在天下大乱之后,尤其在卢建章等人作死之后,京师凋敝得很,早已不复当初盛况,如今对比之下,长安比京师更像个京师。
看来当初所谓“引胡人入关劫掠”,劫的并非长安,关陇贵族们没那么傻,不会动自己的根基。有很大的概率,当初借胡人摧毁的是还死忠大夏的城池。
相反,这些年来天下大乱的各种战争,毁了江南荆襄、毁了华北青徐、毁了巴蜀苗疆,却基本没怎么涉及关陇。此时此刻的关陇,对比关东,几乎就是人间天堂。
而且他们还有丝绸之路。按照红翎的见闻,西域还是有大量商贸的,这贸易没怎么流入大夏,基本被关陇截胡了,更别提大汉。
怪不得有钱。
要不是自己火速搞定崔家、平定琅琊。一旦拉锯起来,关中铁骑横扫而出,那形势真差不多能复刻隋末了。
赵长河满腹心事地往前走,下意识地就往远处高塔方向前行,那便是著名的大雁塔。若按现世的认知,好像和唐三藏有点啥关系来着,不是太清楚,而这里应该无关,是灭佛之前便有的名胜,灭佛后李家依然收容佛门在此,可知当时就存有反意了,一直在积蓄属于自己的力量。
按照这么长期的布置来看,李家家主李公嗣却始终只是个地榜,是不是有点匹配不上?而且关陇可不是只有李家,比如和岳红翎有所牵扯的韦家也是一大强族,李公嗣死后李家却依然能够牢牢占据关陇集团之首,这里是不是也有点问题?
李家内部是不是另有强者,比如什么上代老祖还没死?如果没死又不在榜,瞎瞎是瞎了吗?
如果瞎子没错,那错的是什么……
赵长河忽地打了个冷颤,如果人家老祖从地下爬出来了怎么算?
“铛!”大雁塔附近传来钟声。
赵长河驻足边上,看见了许多和尚匆匆回寺,看似功课之时。
他随意在寺庙外面的小店点了碗泡馍吃着,随口问小二:“长安佛门如此昌盛啊,和我们晋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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