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没飞升吗? 第199章

作者:国王陛下

  王洛的问题,其实积存已久。

  早在他沉入圣女之梦时,就已经从鹿芷瑶那几年间的作为,隐约猜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乍看上去荒诞不经,但细究下来却几乎能解答大部分疑问的可能性。

  他从来不是什么生于旧仙历时代的灵山小师弟,灵山上也从来不曾有修行万妙金丹的王洛。

  王洛这个名字,是鹿芷瑶在建立仙盟,定下八方定荒大阵之后,才从零开始,一点一滴亲手捏造出的原创作品。

  所以关于王洛的记录,才会在各个史料中都语焉不详,所以连鹿悠悠都记不得以前在灵山上见过他,所以……在圣女之梦中,鹿芷瑶才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去修行锻炼一些看来莫名其妙的术法。所以……

  只是,这個猜测虽然能解释很多事,却也同样解释不通很多事,所以王洛一直以来也只是将其作为一个猜想,姑且埋藏在心底,在没有更多的佐证以前,猜想就仅止于猜想。

  但现在,验证的机会已经近在眼前了。

  一个亲历过旧仙历时代的灵山人,又显然与鹿芷瑶不是同一条心,不可能和她默契配合圆谎,偏偏却受了自己的救命之恩,还共同见证了那样一场梦境。那么,要戳穿鹿芷瑶的谎言,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了。

  理所当然,王陆的问题,并没有立刻得到解答。而王洛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

  可惜等了许久,他也没有得到白澄的回应,于是只能在心中惋惜一声,看来对于一个承受过数百年生不如死的折磨的人,救命之恩其实并不怎么值钱。何况若没有王洛,白澄的复仇大计几乎就要成了,从这个角度说,王洛与白澄同样是仇深似海。

  短短时间,王洛也不指望能和白澄化敌为友,所以,他也不指望能一次性就从白澄嘴里得到答案。

  慢慢来,他现在并不着急。

  “师姐……说来奇怪,虽然咱们再见的场合并不怎么愉快,但我心里你始终是我的师姐。而你,却从来没有称呼我师弟,而是直呼我的名字。因为在你看来,昔日灵山的同门情谊,已经全数变成了笑话?但就连和你仇深似海的鹿芷瑶,你都还愿意叫她一声师姐。所以,我有做过什么让你愤恨至今的事情吗?”

  这是个蠢问题,因为白澄其实并不恨王洛,至少在王洛派秦钰绕后抄家之前,白澄对王洛的态度简直宽厚到异常。

  不过,正是这样的蠢问题,才更能激发对话的可能。大多数人其实只是嘴上排斥与蠢货对话,但如果那个蠢货只是刚刚比他蠢上那么一点,那么好为人师的心态就会占据上风。

  王洛用一个蠢问题,期待得到白澄的纠正,然而意识世界中,白澄的容颜竟没有丝毫的反应,甚至看不出嘴角有没有嘲讽的抽动。

  仿佛自己的算计,全然没有瞒过那双由他亲自渲染出的美丽眼睛。

  这……也是不出所料的,白澄之所以会在关键的决战中棋差一招,被奇兵秦钰成功绕后,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始终没有将王洛当做是鹿芷瑶那般可以在关键时刻心狠手辣到极致的对手。

  所以,她也完全没有提防过王洛的狠辣手段。

  但是有了一次教训,她就显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此时,她恐怕是将王洛当做了最为狡猾的对手,提起了一万分的警惕。那么区区卖蠢的计策就太过小儿科了。

  所以王洛一计不成,也不气馁,而是继续追问。

  “师姐,你认识我,知道我究竟是谁,你我之间应该有一些特别的缘分。所以,你明知道我是你最大的仇人鹿芷瑶的造物,却还是说要给我一个选择立场的机会。因为你不希望我陷入到这场本应与我没有关系的仙律之争。可惜,现在看来你的好心并没有得到好报,或者说你的好心来得晚了些,我已经选好了自己的立场,没得更改了。”

  王洛说着,声音中多了几分感慨。

  “其实,我也不确定大师姐给我的金叶中,承载的这个寓言,有几分是她对秦牧舟的感慨,有几分是对我的预警。但我承认她说的没错,乱世之中,立场选定就不要改,便是真的要改也切忌迟疑。所以我刚虽然请了病假,还赶走了领导,但并不是说要就此叛变仙盟,更不可能随你一道,投入荒原。”

  说到此处,王洛终于在白澄脸上,见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神情变化。

  当真是微不可查,因为即便以他此时元婴级的修为,即便这里是他本人的意识世界,他依然无法通过单纯的“视觉”找出白澄的破绽。

  但是,白澄如今依附的这具躯体,是他亲自绘制渲染出的,所以变化哪怕再细微,也瞒不过他这个主人。

  不知这是白澄对意识世界的一些细微玩法不甚熟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总之,白澄终于露出了破绽,也让王洛意识到自己的确猜中了一些事。

  白澄最初的确是想要招揽他、劝降他、或者说难听些以荒毒污染他。

  但是,这个猜测的验证,却反而产生了更多的问题。

  也就是,为什么?

  白澄有什么理由特意招揽自己?真的是因为自己和她有什么特殊的缘分?一个在定灵殿躺到新仙历1202年才堪堪苏醒的小家伙,和一个被镇压在幽壤孽土数百年的前朝战犯,能有什么缘分?

  而且,即便是真的有心招揽,也完全可以在复仇大计完成后,白澄当时的表态未免有些心急,仿佛对她来说,劝降王洛的优先级,比复仇还要高。

  这当然是有些过于鲁莽而主观的判断,但如果这个判断为真,也就意味着……

  “师姐,你是有上级的,对吗?新天庭所立的仙律,强调上下分明的严格统治,为上者的意志甚至可以轻易洗刷掉下位者的个人理性。我自从以荒毒入丹,便也深谙化荒之道,所以这个道理在梦中听过一遍讲解后,就已经了然,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会这么确信。然后,你在茸城西向的路上突然设下阻碍,也是受了上级的命令,对吗?”

  白澄默然不语,方才露出的些许破绽,也被她完美的隐藏起来。

  王洛说道:“我当你是默认了,因为如果只是为了复仇,你没必要在仙盟正式启动拓荒,前线最为警觉,云集精锐最多的时候正面出手,你就算对自己的天赋神通有再多自信,也会理性的选择胜率更高的手段。复仇是为了让敌人付出血的代价,而不是发泄一时的情绪。”

  这番话,其实又是一次强行参入主观臆断的卖蠢之论,果不其然没有引起白澄的反应。

  但这却只是王洛的一个小小铺垫。

  就在白澄风平浪静之时,王洛补充了下面一句话。

  “所以你以一己之力阻拦茸城西进,其实是被荒原深处的那些老东西当成了消耗品,就像当年那样。”

  这番话,终于命中了白澄的痛楚,让她的人像在顷刻间呈现出剧烈的挣扎。

  挣扎的力度甚至超乎王洛的预期,白澄的整个人形轮廓都在猛烈的晃动中变得模糊不清,一直到她脸上浮现出非常不自然的血色,仿佛吐血,才终于稳定下来。“王洛,你在我这里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白澄用平稳如初的语气如此宣称,而这与她脸上那清晰可见的虚弱,无疑是自相矛盾。

  王洛笑了笑:“好,那咱们来谈下一个话题吧。结合大师姐的金叶内容,以及你之前所说,我想有几件事是可以确认的。师父宋一镜已经死了,被他的亲弟弟宋一鸣所杀,两人同归于尽……而师父本身承载了三大世家所立的新仙律,他的陨落意味着新仙律的陨落。但显然事情并没能那么简单结束。如今是新仙历1205年,九州依然是近半被荒毒盘踞,你也依然受困于仙律束缚,所以,后面接过仙律的人是谁?是你我的熟人吗?”

  下一刻,白澄身上再次出现强烈的动摇,维持轮廓的线条甚至出现了直接的崩离,而七窍之中也赫然流出了血!

  于是王洛了然:“原来真是熟人,那么具体是谁,灵山人,和灵山关系密切的名门大派之人?和太清门有关系吗?”

  王洛一连串的问题并没有问到最后。

  因为他发现,虽然通过白澄的反应来逆推真伪,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却不是个可持续的办法。在几次动摇之后,白澄在他意识世界里的存在感,变得稀薄了一半!

  而白澄本就是王洛从关铁军那绝命一剑中抢救下来的一缕残魂,全亏她真有仙人修为,又经历过幽壤孽土数百年的折磨,对死亡有着异乎寻常的抗性,这才能侥幸存活下来。换做其他任何人,魂魄残缺至此,别说维系思考交流的能力,怕是找最好的医生过来都补不出全尸的轮廓。

  所以,这个状态的白澄,也着实禁不起半点消耗了。

  王洛有些遗憾地住了嘴,道了歉:“我有些心急了,倒不是在故意为难你。”

  却听白澄冷笑一声:“就凭你,还没有资格为难我。”

  “是是是,毕竟……唔?”话说到一半,王洛忽然醒悟。

  白澄并不是真的在嘲讽他,而是在暗示一件事,刚刚那剧烈的动摇,并非王洛触发了机关,而是白澄在触发机关!

  在不违背仙律约束的情况下,她在竭力向王洛透露有用的信息。

  也就是,白澄的确只是奉命行事,她的确有上级!

  而这也就意味着,即便荒原已经在仙盟的拓荒下陷入守势,却依然有相当严格的统治秩序,就连白澄这样强大的真仙也无法抗拒。

  当然,这也不算太出乎意料,鹿芷瑶当年虽然赢下了定荒之战,保下了天之右五州,但显然并没有能一举消灭三大世家……甚至从定荒初年仙盟的惨状来看,在覆灭了白家之后,她很可能打了一场大败仗。导致计划中的许多环节都无从实施,一直到千年以后,她才让仙盟重新积累起了力量,去完成统一九州大陆的伟业。

  而那个阻碍她的人,的确是灵山的老熟人。

  是谁?

  王洛既是好奇,更感到内心深处出现了一丝动摇。因为他其实并不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在深入咀嚼这些问题之前,还有些事要做。

  作为白澄主动透露信息的报答,他将给出一个承诺。

  “师姐,你担心的事,可以放下了。”

  白澄愣了下,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向他。

  王洛坦然对视:“你的孩子,我没有让人伤她。我会把她接回仙盟,亲自抚养她。”

  白澄这一次愣了很久,眼中的血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去,目光也显得柔和了少许。

  她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显然有些人和事,比她的生死更为重要。

  只是,单凭一句承诺,还远不足够,她还需要更为切实的担保。

  “你准备如何抚养一个死去的孩子?”

  王洛说道:“她并没有死,只是以幽壤孽物的形态出生,不容于凡世。”

  白澄低声道:“你居然能够理解……”

  王洛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他的理解还远不止于此。

  当初秦钰在幽域中,奋尽所有打出了灵符后不久,就被黄龙、韩谷明从幽域中奋力救出,

  他将自己的详细见闻回禀给了王洛,而其中他最是感慨,也最为着重强调的,就是在那小小的家中,收集了大量的仙盟书籍,而当小小的孩子好奇地询问它们是什么的时候,白澄满怀挣扎地说那是文明。

  白澄对鹿芷瑶和仙盟的憎恨是不言而喻的,但即便经过上千年的仇恨,她依然承认了仙盟的价值,并且不惜将自己最珍重的孩子,打上“文明”的烙印。

  只是,这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再诉诸于外了。

  对于白澄真正想问的问题,他直接给出了答案。

  “幽壤孽物,的确无法正常生活于九州大地——无论仙荒的哪一边。但是在九州大陆以外,却有一片能完美承载孽物的土壤。”

  看着白澄那越发明亮的眼睛,王洛认真地作出承诺。

  “我会将她送入太虚幻境,并确保她在太虚的安全……至于确保的方式,如果有人妄图伤害她,我立刻转投荒原,绝无迟疑,绝无反悔。”

  顿了顿,王洛又说:“所以现在,师姐,可以告诉我,我究竟是谁了吗?”

第463章 不朽

  同样的问题,在第二次提出时,终于得到了一个相对正面的答复。

  “你就是王洛,毫无疑问。”

  简单的一句话后,白澄便又缄口不言,只是用平淡的目光注视着王洛,似乎在等待他的理解,以及回馈。

  王洛张了张嘴,想要追问,却最终只是默默点头,示意自己了解。

  白澄的回答实在过于简略,而且听来似乎毫无信息量——她从最初就在称呼自己王洛而非师弟,此时这句你就是王洛,就显得有些多余。

  但是“多余”本身也不失为一种信息,尤其在经历过刚刚那两次几乎让她魂飞魄散的示警之后,将以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次,便同样成了一种强烈的暗示。

  “师姐强调我就是王洛,那么,问题就在于如何定义‘王洛’了。可惜,不方便直接询问‘我是不是生于旧仙历时代的那个王洛’,因为看上去就是一个问了会让白澄自爆的问题。”

  “但是反过来说,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能得到直接的回应,显然我和自己记忆中的自己并非同一人……但是,既然不是同一人,她又为何坚持我是王洛?或者说,在她看来,王洛应该如何定义?”

  想了想,王洛抛出了一个旁敲侧击的问题。

  “请问,白澄是谁?”

  白澄闻言,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赏,而后她沉吟了一会儿,给出了一個意味极其深长的回答。

  “你如今是我掀起的这场荒乱的胜利者,却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地保下了我这罪魁祸首……那头小鹿儿,绝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此事,她会将我的尸首高高悬挂在要塞上空,向全仙盟的人昭告白澄已死。所以,白澄是已死之人。”

  说完,白澄便轻轻闭上了眼睛,身形有了些许的摇簇。显然刚刚那段话,虽然旁敲侧击,但依然隐隐触发了一些禁制,需要她花费些时间去消化——好在代价看来不重,并不会有什么实质影响。

  但王洛却已经从这番话中,领悟到了白澄的本意。

  简单来说,白澄是谁,已经不取决于白澄本人了。此时就算王洛忽然跳出来对天下人说,白澄没有死,她就活在自己的识海之中……鹿悠悠也会冷漠地表示,王洛激战中被打坏了脑子,开始幻觉丛生,大家不必介怀,多多谅解……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指鹿为马的问题。是鹿是马,并不取决于这两个动物自身,而在于指鹿者的身份。

  所以,能决定王洛是谁的,也不是王洛的记忆、经历、相貌、修为这些琐碎细节。

  而是那个指鹿者。

  但是,天下之大,有资格指此鹿的,又能有谁?

  师姐吗?鹿悠悠吗?又或者是……

  可惜,在完全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他的思绪就被人打断了。

  “王洛……”

  睁开眼,出现在眼前的,是鹿悠悠。

  这位祝望国主,脸上带着极端的复杂之色,急切、不安、乃至惶恐……却没有责怪、更遑论敌意。

  仿佛有什么极其为难的事情,促使着她在这个敏感微妙的时刻,贸然前来惊扰王洛,然后再让他勉为其难。

  良久,鹿悠悠开口道:“关铁军元帅他……”

  王洛点点头:“节哀。”

  “……不,他醒了。”

  “啧,牛逼。”

  对此,王洛也只能由衷感慨。要塞顶上的决战,王洛虽未亲至,但视线始终都在,他毕竟是灵山山主,灵山脚下发生如此烈度的恶战,他一直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关铁军手持凝渊圣剑,以元婴之躯历战真仙,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也是一清二楚。

  应该说,如果从旧仙历时代的仙道理论出发,他在斩出第一剑的时候,就该形神俱灭了。元婴和真仙之间的差距之大,无法用任何主观意志去弥补。尽管靠着天时地利,他以透支的方式连续出手,几乎将白澄斩于剑下,但几十上百剑累积下来的透支额度,也让他再也无药可救。

  这样一个人,居然醒过来了……王洛除了感慨牛逼,也没别的话想说。

  时机不妥,现在他实在无心考虑太多关铁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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