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故谓妖之性,溯本源而寻根基,灵而有性,虚而无象,放纵为兽,体用为妖……”
一段段富有节奏与韵律的念诵声在高高的空中蜿蜒拖曳,大白鹅初时卖力扇动翅膀,纯粹只当宋辞晚在自己耳边念经。
可到后来,随着宋辞晚的念诵渐入佳境,奇异的韵律感将她与大白鹅一并笼罩,渐渐地,大白鹅便仿佛是有些听懂了经文中的真意。
它扇动翅膀的频率越来越低,每每双翅一动时,翅膀的摆动幅度也越来越小,可是大白鹅飞行的速度却并没有降低,反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
《天妖伏魔录》,被宋辞晚加持传法之术以后,其中的经文都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
宋辞晚一边念诵,一边还给大白鹅细细做解说:“大白,你明白什么是灵而有性,虚而无象吗?”
大白鹅伸着脖子“嘎嘎”叫了两声,仿佛是在说:鹅鹅不懂,晚晚教我呀!
宋辞晚道:“大白,我给你做个比喻。从前你只吃五谷杂粮时,并不知晓自己其实爱吃虫子,也从未捕捉过虫子。直到忽有一日,你从四方的小天地里走出来了,看到了外面丰富的世界。
然后有一只虫子从你身边窜过,你忽然便伸着脖颈张嘴一叨,那虫子被你叨在了口中。这个动作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并不需要你刻意去控制。
你捕虫,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那一时、那一刻,你胸中忽然便涌动了本能,促使你达成了从前从未做到过的事情,这便是灵性,你明白了吗?”
这一番解说,如果宋辞晚用的是文绉绉的书面语言,大白鹅就算能听清楚她的每一个字,但含义也必然是不懂的。
但宋辞晚偏偏用了最简单直白的语言,还拿了大白鹅自己从前的事情来举例,大白鹅便惊奇地“嘎”了声。
原来这就是灵性?它好像……有点感觉,真的能懂!
大白鹅又“亢亢亢”地叫起来,它的翅膀在空中轻轻扇动,一扇便是数十丈上百丈的距离。
乘风而行,如此轻盈,大白鹅只觉得有种欢喜在胸中涌动。
它好快乐,它好开心,怎么会这么快乐,这么开心呢?
晚晚为什么这么好,这么这么好呀!
“昂昂昂!”
“亢亢亢!”
间或又有诵经声,与解答声。
白鹅在天空飞过,一人一鹅,言语相答。
人教鹅修行,鹅载人飞行。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总有飞鸟在与大白鹅交汇时,循着宋辞晚的讲法之声而追逐其后。
有些鸟儿是凡鸟,只听只言片语,虽则瞬间灵机涌动,可终究领悟有限。再则凡鸟的飞行速度也不快,追不上已经通灵期的大白鹅。
这种情况下,凡鸟至多只能紧缀在大白鹅身后,追逐它片刻,而后双方便迅速分开了。
但也有一些鸟儿是妖兽,妖兽的灵性与速度皆非凡鸟能比。
这个时候天空中便形成了一片奇景,只见那晴空之下,一只大白鹅在前方快速飞行,后头竟是乌压压地缀着一群鸟队!
这鸟队中什么种类的鸟儿都有,大的有,小的有,修为高的有,修为低的也有——只是修为低些的,会很快掉队。
鸟鸣鸟叫,蔚为壮观。
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修行,听讲者在修行,传法者也在修行。
扬州以北,乃是荆州。
两州之间以十万大山相隔,山体之高,云雾缭绕,飞鸟难渡。
此十万大山,又被称作雁断山脉。
何谓雁断?
便是说,大雁过此,也要难以穿行。
雁断山脉中有种种奇异生灵,相传,甚至是有大妖在山中圈地为王。
至于为什么说大周境内竟有妖王圈地,这个说起来其实也不难理解。
最主要的原因是,九州地域太过宽广了,有各种各样的奇境,人迹罕至。
在这种情况下,大周朝廷的统治力主要是在城池,在村庄,在有着各种城隍庙与宗祠的地方。
至于说那些深长的大山大渊,朝廷便是想管,有时候也难以分出人力来管。
毕竟,山中生灵这种事情,不是说你今日剿灭了所有山中妖灵,这片山脉里头,便不会再有新的妖灵诞生——
妖灵诞生是无时无刻都有可能发生的,与人间的魔念相类同。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魔念,有诡异;同理,只要是有非人生灵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妖灵诞生。
大周朝廷能够统治城池,却不可能将野外一切生灵尽数灭绝。
因此,大山之中必生大妖,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的规律。
只要这山中大妖不轻易出山,不大规模残害人类,闹出不可收拾的大动静,一般来说,朝廷也能与山间大妖相安无事,各自平稳。大白鹅载着宋辞晚一路向北飞行,眼看着越飞越快,前方雁断山脉的巍峨青影已经可以遥遥相见。
宋辞晚在鹅背上站起了身,暂时停止了传法讲道。
她睁开了左眼中的青冥之眼,开始向着前方细细观察扫视。
那山中生灵极多,各种气息杂乱交错,宋辞晚远远扫视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冲击感。
在她肉眼难见之处,有几道半虚半实的身影,这些身影有的虽有人形,却是一身青皮,有的皮肤倒是白净,可头上却盘悬着卷曲深长的羊角,还有些甚至连人形都没有,只似一团团幽蓝火焰在空中漂浮……
各种异类生灵,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她来了,她快来了。”
声音隐隐激动:“便是这人族天骄,是她杀了金狮妖古鹏!”
“她好像很厉害,我们当真要出手去拦她吗?”也有忐忑抱怨的,“那老柳树,自己不出动,倒叫我等出手。我等要如何出手?是直接去拦她,让她交出古鹏的尸身?”
奇异的生灵们你一言我一语,大家挤挤挨挨,你拱我推。
有那青皮妖怪桀桀怪笑:“雁断山,雁断山,来了雁断山,人人都断魂。谁叫她偏偏收了古鹏的尸身不肯归还呢,此番还要经过雁断山,便是直接拦她又如何?我有十山之力,看她如何抵挡!”
“哼,十山之力又算的了什么?我若入你梦中,别说是十山,便是一百山,一千山也能翻掌托举。”
“那你去拦路?”
“……”
生灵们怪声叫着,讨论着,然而说到要正面出手去阻拦宋辞晚,众妖却又各自推脱,始终没有任何一个妖,愿意去做那个出头妖。
众多的古怪生灵中,只有一道身影分外特别些。
这身影乍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别无二致,若非要与寻常人类相比,只能说这道身影生得格外美丽些。
只见她通体肌肤如玉,静静站在树下时,她的乌发犹似瀑布般垂地而下。
长发包裹住了她玲珑婀娜的身躯,她没有人类的繁复衣裳,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衣。
乌发雪肤与白衣,还有殷红的嘴唇,这等极致简单的色彩对比,使得这道身影通身带着一种格外惑人的气质。
她听着同伴们乌七八糟的讨论声,忽然在某一刻,却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天上,宋辞晚收回了青冥之眼。
她轻拍大白鹅道:“大白,我们下去,咱们步行穿过雁断山脉。”
大白鹅十分听话,它扇动翅膀,很快就从天空中落下来,直接落到了其中一座山峰的半山腰。
雁断山脉,乃是山山相连之山。
其中山峰之多,不论是纵向还是横向,一眼看去都难以看到尽头。
山的中间连着涧,连着水,有时候会有深潭,有时候会有溪流,有时候会有谷地……
还有种种奇异的深洞,又有许许多多宋辞晚叫不出名字的生灵在林间跳跃。
半山腰处,不知怎么,一条蛇忽然从地洞中探出了脑袋。
大白鹅落地时,那蛇头瞬间一缩。
“嘎!”
大白鹅却是伸长了脖颈,忽然将鹅嘴一戳,便叼住了那蛇的七寸,咔一下,大白鹅将蛇甩在地上。
砰!
蛇被摔死了,大白鹅又昂着脖子得意地叫出声。
然后它叼着自己方才打到的猎物,就送到了宋辞晚面前。
宋辞晚:……
须知,大白鹅捕蛇时,宋辞晚甚至还坐在鹅背上不曾下来。
大白鹅一边驮着她,一边还要顺嘴捕蛇,也是繁忙得很。
“罢了。”宋辞晚一笑道,“既是来了此处,便是有缘。大白,我们便在此处生火暂歇,我给你烤蛇吃。”
说着,她从鹅背上下来。
大白鹅欢欢喜喜地将蛇放到了宋辞晚身前的地上,又忙忙碌碌地奔行到四周,用自己的鹅嘴叼起一根根枯枝。
宋辞晚便用大白鹅叼来的枯枝搭了个火架子,而就在这期间,大白鹅捡拾枯枝的同时,又捉到了两条蛇,一只兔子,一只獐子。
它好像觉醒了打猎的本能——
虽然说,鹅本不是山林中的鹅,不该有在山林中捕猎的本能才是。
但是宋辞晚方才关于灵性的种种解说,好像在瞬息间打开了大白鹅那颗小小心脏中的某个奇妙开关。
此时此刻,大白鹅虽不言语,它胸中的情绪涌动却是如同浪卷。
它总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再多做些什么,更多做些什么!
叼来了众多猎物不提,大白鹅缩小了自己的身形,将自身变化到与普通家鹅差不多大小,然后它蹲到宋辞晚身边,见宋辞晚用枯枝搭火架,它便在旁边为宋辞晚递枯枝。
一小会儿之后,火架完全搭好了。
宋辞晚伸手轻点,一缕细细的火苗从她指尖飞出,落在了火架上,火焰瞬间升高,忽忽燃起。
大白鹅歪着头,在旁边看得认真。
宋辞晚一边拨动柴火,一边将一只兔子洗剥好,架到了柴火上方。
她与大白鹅闲谈道:“大白,你可知晓,这柴火为何要架空燃烧,为何不能直接堆叠起火?”
大白鹅:“昂昂昂!”
鹅鹅不知道呀。
它歪着头,一双小小的鹅眼中闪动着灵性的光芒。
“昂昂昂!”
虽然鹅鹅不知道为什么柴火一定要架着烧,但是鹅鹅却十分记得,从前在宿阳城的家里,晚晚烧火,也是架着烧的。
大白鹅“昂昂昂”地一通叫。
它的鹅言鹅语,宋辞晚基本上都是能够听明白的。
宋辞晚一边拨火,一边轻拍鹅背道:“因为,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调性。有些东西要实心,而有些东西,一定要空心。若不空心,火焰如何游走其中?木柴架空,这是在给火焰留下道路。”
第407章 那山,那人,那风,那雪
雁断山上,西风幽咽。
宋辞晚架着火堆,烤着兔子,一边与大白鹅闲话家常。
是闲谈,也是传道。
她用最通俗、最日常化的语言,将天妖伏魔录中的种种经典奥义讲述给大白鹅听。
火堆在山风中燃烧,间或发出噼啪之声,远处虫鸟鸣叫。
大白鹅蹲在宋辞晚身边,暖烘烘的身躯紧紧挨着她,转着头颅认真听讲,一双黑豆般的眼睛真是一眨也不眨的,专注极了。
偶尔它也会“亢亢亢”地回应宋辞晚,当它“亢亢亢”时,便表示它听懂了,若还“昂昂昂”地叫,那就没听懂,请宋辞晚再讲一讲。
宋辞晚以养灵术与大白鹅缔结契约,大白鹅是她的灵宠,随着大白鹅灵性渐长,如今它的所有鸣叫声,宋辞晚都能听懂其中含义。
一人一鹅,你来我往,在这水墨般的山间自有一份融洽。
山风很凉,天空呈现出幽淡的青色,火堆被山风吹得忽忽偏向,兔子被架在火上,烤得出了油。
滋啦,一滴油落下,一缕火苗向上舔舐。
大白鹅“亢”地叫了一声,原来是方才听讲听得太过专注,这火苗只是稍微卷了卷,便将它给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