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后来蛟龙金血滴落,她速度略慢一步,没能及时逃离开。
但她的身上有北辰剑仙剑气护体,那些滴落的金血并未能伤到她性命,甚至,凭借身怀至宝,她还成功收集到了一滴金血!
可也仅此而已了,一滴金血已是赤华仙子的极限。
至宝虽强,她自身境界却是有限,她发挥不了至宝的真正威力。
于是就在下一刻,就在她喃喃说出“像是一幅人体经络图”这句话时,那“人体经络图”上,一道暗金色光芒直冲而来。
赤华仙子被这金芒裹住,整个人就陷落到了未知名的空间中。其实也不仅仅是赤华仙子,事实上是所有在这场变故中被卷入地底,又侥幸未死的人,都在这一刻一同陷落到了那片未名空间中。
那是什么样的空间呢?
是一片红云漫天,赤地千里的世界。
云国一百二十七年,举国大旱。
百姓自北而南,纷纷奔逃。
初时携家带口,后来死伤一路,再后来……活下来的大多都成了孤狼,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一切。
这样的逃荒者又聚集到了一起,像是滚雪球般越往南下越是壮大,最后形成了蝗灾过境一般的恐怖趋势。
每过一地,吃光一地。
当地人要么死了,要么就也成了逃荒者,加入到“蝗灾”群中,继续向着下一个生存地席卷进发。
赤华仙子落入那未名空间中,就这样也成了逃荒者中的一员。
明明她身着法衣,光鲜亮丽,本该与这些逃荒者格格不入,但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其它的逃荒者,却都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在旁人眼中,赤华仙子狼狈肮脏,在她自己眼里,亦同样如此。
不但如此,她还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来历,只记得自己逃荒的身份,逃荒的经历……
又不仅仅是她,在这场“荒灾”中存活下来的每一个人,事实上也都是如此。
是的,哪有什么逃荒者?
这些在“逃荒”中活下来的人,事实上与那些在碧波湖地陷中活下来的人不正是同一批吗?
宋辞晚亦是如此。
金血降落之前,她感应到周大娘身上的纸魂傀儡被三次触动,当下便施展遁术,追寻周大娘而去。
而就在她在一处地缝中寻到周大娘的那一刻,同一时间,碧波湖中心位置,暗金色光芒蓬勃而出,刷过了范围内的所有人!
宋辞晚只来得及捉住周大娘的手,就在恍惚中陷入了时空转换的晕眩中。
再清醒后,她依稀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许多东西。而又有一股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朦朦胧胧硬是往她脑子里钻!
她是谁?她在哪里?
哦,她是碧溪村的一名普通村民。
父母双亡,日子颇苦,但是平平淡淡,又仿佛还能过得下去。
直到某一日,从北方而来的逃荒队伍冲入了碧溪村中。
那些看着像是人,可实际上又不是人……他们是豺狼,是虎豹,是虫豸,是魔鬼!
他们抢掠了村中的一切,食物吃光,东西抢光,活人杀光……哦,其实没有杀光。
倘或是有人放弃自己原本的一切,揣个破烂包袱加入到他们逃荒的行列,那么这人就成了逃荒者中的一员,自然也就不必被“杀光”了。
宋辞晚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活下来的,与她一起活下来的还有邻居周大娘。
周大娘自来对她相助颇多,两人互相扶持,艰难存活。
直到她们揣着破烂包袱,跟着那群“仇人同伴”,大家一起继续南下,又找到了另一个村子!
第43章 杀猪宴
“云国”一百二十七年,这一天宋辞晚在迷蒙中睁开眼。
她的身边人群攘攘,一片沸腾。
前方出现一座小村,青山绿水,生机盎然。村中房屋成排,又有袅袅炊烟在屋顶升起,食物的气息顺风飘摇而至,勾得人腹如擂鼓,馋虫翻天。
“村子,村子……有活人的村子……”
人们尖叫起来,有那穿着厚重的,甚至当场就撕了自己累赘的衣袍外裳,拔腿便往那村庄冲去,神态近乎癫狂。
是的,癫狂的是大多数。
一群逃荒千里的人,在满目疮痍的山河中乍然见到一片绿洲,能有什么反应?
因此癫狂的必然是大多数,只有像宋辞晚和周大娘这样,新近被裹挟入队伍的,或许还能保留三分理智。
但他们也不得不冲,因为身边的人都在冲,如果你不冲,那就不仅仅是被落下的事了。你还有可能被推搡,被踩踏,被当场死亡!
宋辞晚拉着周大娘,周大娘反携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随着人潮涌动。明明周围人很多,她们又像是漂泊在沧海中的一叶小小孤舟,仓皇而又孤独。
人头攒攒,她们被挤得只听到一声声混乱的惊叫,还有其中夹杂的许多兴奋呼喊。
这样的呼喊声,总能勾起人心中某些不妙的回忆。
周大娘一叹,不由悲凉道:“月娘,这个村子,也要与我们的碧溪村一般被毁了……”
话音刚落,前方村中却忽然响起一阵震天般的锣鼓声。
铛铛铛——
锵锵锵——
发生什么了?
却闻锣鼓声中,一座高梯被人搭起。
有身高九尺,宛若巨人般的一位壮汉,左肩扛一头猪,右肩扛一头猪,长声阔笑着走上了那座高梯。
这是怎样令人震撼的一副景象?
只见那壮汉咚咚咚地扛猪踏步,每走一步地面都随之震动,那高台更是摇晃不定,直叫人担忧它随时散架。
逃荒的队伍都不由得停住了狂奔的脚步,人们几乎看呆了,各种混乱的声音亦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人群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高台上的壮汉,笑罢了,朗声道:“相逢皆是有缘,诸位远行辛苦,今日既然来到了我们富贵村,那么闲话便不必多说,村中必然好生招待诸位,孩儿们,来,杀猪宴开起来!”
话音落下,那村子里头又整整齐齐走出一列壮汉。这些壮汉虽不如高台上的巨人那般壮阔,却也个个身躯精壮。更重要的是,人人身上都扛着一头肥猪。
那么多的猪,足有几十头!
逃荒队伍中开始响起了一声声难以置信的议论:“他们是什么意思?我真没听错?”
“好像是没错,他们要杀猪款待咱们呢!”
“有这样的傻子?啊呸!有这样的好人?”
……
而现实则是,管他是傻子还是好人呢,不论如何,对面是真杀猪啊!
几十头猪,就这样在村子前方的大空地上,被壮汉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全都杀了个干净。
村中男女老少齐齐涌出,有抬水桶过来的,有架锅烧火的,有挥舞着铁勺准备大展厨艺的。
还有不少的孩童在各个灶台间欢叫奔跑,这幅祥和富足,而又热情包容的景象,使得逃荒的灾民们如坠梦中般,无由欢喜起来。
先贤言:仓禀实而知礼节,道理总是不错的。灾民们原先习惯了打砸抢,那的确是凶神恶煞,能比土匪还恐怖。
但是,人心其实又都是向往光明的——
或者再准确点说,再恶的人,往往也并不见得就会希望别人当真觉得自己恶。
说不得他们还希望自己在旁人眼中,其实是个体面的好人呢!
因此,倘若能够体面,谁又不愿体面?
也因此,在富贵村村民们热情洋溢的招待下,大部分灾民便在不知不觉间放下了原先的戾气。
他们只当自己是受苦受难的可怜人,而全然忘记自己这一路曾经做过怎样的恶事。
他们在村民们的招待下,上了桌,入了席,欢欢喜喜地吃起了杀猪宴。
席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大家互相介绍来历,诉说故事,渐渐开始从陌生变到熟悉。
这个村民问:“那你家是真的都没人了?就活了你一个?”
灾民叹息:“从山北郡来,这一路又何止千里哟!老娘撑不住,在路上渴死了。我婆娘偷偷背着我割手指,喂血给小儿喝。结果,她自己流血死了,小儿也发热去了……苦,太苦了!”
说到此处,不免动情哽咽。
村民便劝说:“再多的苦总归都过去了,好在你如今来了咱们富贵村,便在此地落脚。先好好多吃些东西,养足了精神和身体,回头咱们村长再给你安排个屋子,娶个媳妇儿,再生一堆崽子,这日子不就过起来了么?”
村民的劝说十分到位,那灾民不由得惊喜道:“在富贵村落脚?我,我可以吗?”
村民道:“当然可以,不单单是你可以,今儿来的所有人都可以。”
另一边,身形犹如巨人般的那位壮汉又长笑说:“是!相逢都是有缘,相聚都是亲朋。大家既然来了,那就都落脚咱们富贵村!”
“咱们富贵村啊,是来者都是客,来者都不拒。来来来!大家敞开了吃,敞开了喝。大肥猪咱们村子里有的是,不够再杀,哈哈哈!”
他便是富贵村的村长。
巨人村长的这一席话,彻底将气氛打开了。
灾民们又激动又感动,食物的香气熏人欲醉,都不必喝酒,只需要香喷喷的猪肉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欢笑声就可以绵延不尽。
哈哈哈,哈哈哈——
村庄里都是笑声。
宋辞晚与周大娘也被带到了桌席上,周围有同路的灾民,也有富贵村的大娘媳妇作陪。
大娘媳妇们的热情与其他村民如出一辙,她们给宋辞晚夹肉,也给周大娘夹肉。
并一个劲儿地劝:“快,快,多吃些。瞧瞧你们这瘦的呀!这一路怕是吃了许多苦吧?”
她们说着话,语气温柔又慈祥。看向宋辞晚的眼神全然不像是在看什么初次相识的人,倒像是在看自家珍爱的物件。
透着一股……物件未曾被保养好的心疼。
第44章 吃白食
桌席上,轻轻地“当”一声响起。
一块颤颤巍巍,肥瘦相间的汆白肉就这样落在了宋辞晚面前的食盆里。
是的,她面前摆放着的不是什么普通大小的碗,甚至都不是常见的装汤海碗,而是一个仿佛脸盆那般的大盆!因此宋辞晚乍看它的第一眼,便在心中将它默念做食盆。
食盆中,已经装满了白花花的冒尖大米饭,旁边的村民还不停帮她夹肉。
一边夹,一边继续劝食:“可怜见的,瞧这瘦的都只剩一把了……来来来,敞开了吃,快吃!”
诱人的食物香气交缠混合,不知是谁的辘辘饥肠在此时发出了应和般的轰鸣声。
与宋辞晚同桌的其他灾民早便忍不住了,都不需人相劝,已经是甩开了腮帮子在埋头苦吃。
他们身前放着的也同样是脸盆一般的大食盆,他们抄起筷子呼噜噜吞食,越吃越香,越香越吃,宋辞晚坐在中间,不由得不自在地晃了下身子。
她的手上也有一把筷子,随时等着她进食。
但宋辞晚却终究是控制住了饥饿的本能,她心中的廉耻感使得她在这一刻维持住了为人该有的礼仪。
宋辞晚摸着肚子,先对劝食的村民感激道谢:“多谢婶子,也多谢村中叔伯兄弟们好心招待,可我、可我身无长物……”
说到此处,她面露羞愧。
她身无长物,拿什么去报答人家的热情?总不好吃白食吧?
宋辞晚左边坐着的周大娘本来都已经拿起了筷子,恰在这时听到宋辞晚这一番话,她顿时就动作一停。
只听对宋辞晚劝食的那位女性村民说:“嗨哟,小娘子啊,怎地你还有这个担心呢?都说了来者是客,瞧你们苦了这一路也知道有多不容易,我这个做婶子的是当真怜惜。你啊,就放心吃吧!”
说着,她抓起旁边一个勺子,仿佛食物都不要钱般下狠手舀了一大勺饭,就这样直接对着宋辞晚嘴边喂!
一边喂,她脸上同时露出了一种满怀期盼的慈爱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