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真是太过于慈爱了,慈爱得使人不由得心头发颤,汗毛直竖。
宋辞晚下意识躲了躲,脱口道:“婶子,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可是,可是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吃白食啊!”
“吃白食”这三个字一出口,忽忽然满场寂静。
原本在胡吃海塞的灾民们倒仍然是在胡吃海塞,可原本正热情劝食的富贵村村民,却忽地一致转头,齐刷刷将目光往宋辞晚的方向注视过来。
劝食声没有了,欢笑声也没有了,这一片巨大的村前空地上,就只剩下灾民们疯狂进食的咀嚼声。
呼噜呼噜,哐哧哐哧——
一股看不见的,无法言说的恐怖压力,便随着这些目光一起,全都沉甸甸地压到了宋辞晚的身上。
那是什么?
是一种举世皆浊,于是便邀你同浊的无形力量。
是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密实存在的可怕质疑。
那些目光没有声音,可又仿佛是在齐声质问: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吃?你看看,所有人都在吃,都在吃啊!只你不吃,那一定、一定就是你有问题!
是你有问题!你有问题啊……
质疑声如带回音,将宋辞晚牢牢束缚,使她几乎无法逃脱。
只能眼睁睁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女村民伸长手臂,将饭勺再一次往自己嘴里怼。她想躲,可是无形的压力使她动弹不得,她想反驳,可若是张口,这一勺饭便必然会被喂进她的口中!
不知为何,明明自身犹带三分迷茫,肚腹间的饥饿也火烧火燎,可宋辞晚却在此时越发坚定了一种信念:富贵村的饭和肉,一定不能吃!
电光火石间,眼看那饭勺都到了嘴边,宋辞晚忽然一抬头。
她左右动弹不得,身体闪躲不得,可奇迹般的,这一抬头却居然成功了!
此时的宋辞晚自然意识不到,低头尊严会掉,因此抬头才是出路。
抬头的一刻,她大声重复:“我不吃!我不吃白食,不吃白食!我身无财物,但是我可以做工换酬。我有手有脚,我不吃别人的东西,我也照样可以养活我自己!”
随着她的话语出口,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而那些束缚着她的无形压力却莫名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到后来,她甚至一下子站起了身!
宋辞晚对面,那个递着饭勺的女性村民动作落空,面色一下子就僵硬了下来。
先前的慈爱笑容消失不见,留下来的只有一片阴沉。
而她坐在那里,宋辞晚却是站直了身躯,于是她甚至不得不仰头去看宋辞晚。
“你当真不吃?”她的声音也没有了原先的热情,幽冷的语调重复询问。
宋辞晚站着,坚定说:“不吃!”
就是这样坚定的声音,强烈的信念,终于在这一刻连通点燃了虚空中那一条神秘的细线。
如同手挥琵琶,咚……有余韵悠长。
虚无的空间中,一杆黑白的秤便在此刻徐徐浮现于宋辞晚眼前,秤盘上,卧了一团气:【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一斤七两,可抵卖。】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宋辞晚经历了什么!
脑海中的迷雾被拨开,蒙眼的薄纱片片碎裂。
就在天地秤浮现的这一瞬间,原先失落在宋辞晚脑海深处的旧时记忆顿时如潮涌浪奔,尽数回归原位!
宋辞晚清醒了,她恍然大悟:哪里有什么碧溪村村民宋娘子?又哪里有什么云国,什么逃荒?这一切,应当都是来自于碧波湖的那一场灾难!
碧波湖上,那条蛟龙现在死了吗?宋辞晚不知道。
陷入地底缝隙的他们,为何竟又来到了此处?宋辞晚也不知道。
但她至少能够分辨,眼前这个世界,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诡异世界。
诡异啊,顾名思义,那是比妖魔还要不可捉摸,难以名状的存在。在这个世上,不但人会害怕诡异,甚至就连妖魔,也都害怕诡异!
一切莫名的东西,总归都令生灵恐惧。
说实话,原先的宋辞晚其实是不太能够理解诡异究竟是个什么概念的。庆幸先前买那本《大周风物录》的时候,她粗略翻看了一些有关诡异的介绍。
诡异等级从低到高,通常被划分为:荒野级,村庄级,小城级,大城级,破国级,天灾级……
后面还有没有宋辞晚不知道,《大周风物录》没介绍。
此书粗略介绍的是:诡异虽然不可捉摸,但诡异其实存在规则。一切诡异都要遵循规则行事,因此,一旦陷入诡境,寻找到正确的诡异规则就是活命的唯一方向!
那么,眼前这个富贵村的诡异,其规则又是什么呢?
第45章 清醒死亡与糊涂苟活
宋辞晚站在当下,举目四顾。
只见到青灰色的天空如同一片巨大的穹顶,将眼前的山村笼罩。
连绵的宴席间,原先齐刷刷盯视宋辞晚的村民们不知何时又都收回了他们恐怖的视线。
他们不再注视宋辞晚,只将精力重新放回自己身边的灾民身上,继续对他们热情劝食。
“来来来,快快吃。不用担心粮食不够,有,吃完还有呢……”
热情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是带着宠爱!
宴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气氛和谐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有些进食速度快的灾民甚至都不再满足于只用筷子吃饭了,他们扔掉了筷子,而后双手齐上,头颅也拱入了盆中。
刷刷刷,他们用手抓饭、塞肉,呼哧呼哧……
吃着吃着,他们的嘴也变大了,他们的脸面开始有些不太明显的肿胀,他们的肚腹渐渐鼓起。
一种无法言喻的毛骨悚然之感,便自宋辞晚脊背处迅速窜起。
这一眼,她看到了太多东西!
她的旁边,原先盯着她劝食的那名女性村民只是怨恨地看着她,手上的勺子却调转了方向,忽然恶狠狠地往她另一边正在进食的一名灾民口中塞去。
宋辞晚心口一跳,那灾民接了!
那灾民不但接了这口饭,还一边吃一边傻呵呵地笑说:“好、好吃……”
声音憨憨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含糊,仿佛他的语言能力已在开始退化。
明明不久前,宋辞晚还亲耳听他谈论起自己的逃荒经历,那时候的他逻辑清晰,语言灵便得很呢。
宋辞晚逐渐有所领悟,她想她应该是触碰到富贵村诡异的规则所在了。
诡境中,人要遵守诡境的规则,诡异也同样要遵守规则。
目前看来,富贵村村民最大的一种能力应该就是劝食。
他们能够通过哄骗、劝说,甚至是亲喂的手段来令人进食,但他们能够塞饭,却不能强迫。
如果有人能够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强烈的反抗情绪,并且一开始就一口不吃,那么是可以摆脱他们这种控制的。
这看起来倒也不难,但要明确一种前提,那就是:在场的所有人,他们从落入到这个诡异世界起就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与记忆,而化身成为了饥肠辘辘的逃荒灾民。
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本来就容易失去理智,再被看起来热情大方的村民们一哄一劝,又有几人能忍住一口不吃呢?
宋辞晚能忍住,那是因为她的确有超越常人的意志与信念。
可即便如此,在她站起身的当下,她的记忆虽然恢复了,她肚腹间的饥饿感却仍然没有半分减轻。
非但没有减轻,这种饥饿感甚至还在飞速加强。像是有一个漩涡,在她的胃肠间搅动,吞吸。
大量的胃酸在快速分泌、漫延,宋辞晚五脏六腑都生出了一种火辣辣的痛。
这种感觉简直比挖心挠肝还要令人痛苦,很显然,如果宋辞晚不赶快进食,她的胃肠甚至会反噬自身,促使她自己将自己消化掉!
自己吃自己,那是什么恐怖感受?
宋辞晚的天地秤内倒是存储有食物,但此时此刻,她能拿出来吃吗?
显然不能。
不能,不是因为害怕眼前这些富贵村村民暴动,而是冥冥中宋辞晚还生出了一种感应,在这个诡异世界规则里,外来的食物是不被允许食用的!要么饥饿到吞食自身而死,要么放下原则和信念,吃下富贵村村民提供的嗟来之食。
一个是清醒着立刻死亡,一个是糊涂着延迟死亡,两个都不是好结果,可大多数人却会本能选择后者!
宴席间,谈话声越来越少了,推杯换盏的交流声也没有了。
大多数灾民已经不需要再有人劝食,他们自动自发地狂吃猛塞,越来越多的人扔下了筷子,直接用手抓饭进食。
呼哧呼哧,滋溜滋溜——
富贵村的村民们笑了,他们从容地坐在那里,间或动作轻快地帮助吃空饭盆的灾民添食加菜。
宋辞晚站在这样的人群中间,又还注意到一个重点:村前空地上足有桌席九十张,每张席面上都能坐下三个灾民,又搭配有一名富贵村村民陪坐。
这像是什么?
像是每一个村民都能领到“三头”灾民,对他们进行标记与驯养!
宋辞晚面前的这张桌席上亦是如此,灾民有三个,她、周大娘、以及一名陌生的男性灾民。
如今这个男灾民已经在同桌绿衣女村民的喂食下吃得面目肿胀,似有猪相了。
周大娘举着筷子,缓缓做出扒食的模样,但其实她一口都没有吃。
她的动作不似宋辞晚这般显眼,而同桌的绿衣村民一边喂食男灾民,一边又将阴恻恻的目光始终落在宋辞晚身上,竟是没有注意到周大娘一直在假吃。
这是好事!
宋辞晚心念电转,决定不论如何还是要先尝试往宴席外走。
这一抬脚,绿衣女村民的目光又如影随形般跟过来,她低声开口:“你不吃便不吃,但是不能走呢。小娘子啊,走不得,宴开了咱们便只能留在此处啦。胡乱跑开的孩子不是乖孩子,要被村长惩罚的哟……”
村长!
便是那名身形高壮犹如巨人的大汉!
绿衣女村民话音刚落,坐在宴席中心位置的巨人村长便在此时忽然一转头,隔着重重桌席,他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宋辞晚身上。
一股蛮荒的气息仿佛在他身周萦绕,使得宋辞晚瞬间又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原来这就是富贵村的第三重危机,离席也会死!
这是死局!
死局何解?
宋辞晚思索自己方才观察到的所有一切,心中提取关键字,当即对女村民回道:“婶子,我不是要离席,我只是打小在家中学得一手好厨艺。你瞧,那边烧饭的叔伯婶子们也累了不是么?我过去帮帮忙……”
帮忙?
对,帮忙不是离席,所以宋辞晚没有违反规则!
绿衣女村民歪了歪头,阴沉的目光还是落在宋辞晚身上,但她似乎无法拒绝这个所谓的“帮忙”。
宋辞晚这一番话说完,她居然没有再回复什么。
宋辞晚一横心,抬脚又往外走。
一边走的同时,她操作天地秤,卖出了先前得自这位女村民的“诡异幽精”!
第46章 富贵村诡异规则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一斤七两,获得了修为回馈十七年。】
宋辞晚在离开桌面的一瞬间,成功操作天地秤完成了一次抵卖。
下一刻,原先笼罩在宋辞晚丹田处的迷雾便仿佛是被什么重锤给凿击了一般,飞速泄开了一道口子。
汩汩的真气如同水雾,跳跃着从封锁中奔涌而出,迅速流回她的丹田之中,紧接着又流入她的四肢百骸,被她重新掌控。
在此之前,宋辞晚虽然恢复了记忆,但她一身真气修为却被诡异的规则在无形间压制得严严实实。
她联系不到自己的丹田,调动不了自身真气,体内空荡得好似又重新变成了那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
那种虚弱其实也很令人心慌,好在此刻真气回流,宋辞晚顿时又多了几分底气。
尽管回流的只有十七年修为,与她鼎盛时期相比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天地秤这一卖,使得宋辞晚看向身边这些富贵村村民的眼神都有所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