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人欲,三阶乱神武者之愤怒、恼恨,焦急,三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把玩着手中的银色餐叉,神情平静地等他骂完。
灰衣少年只见她表情冷淡,自然不知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虫粮?
宋辞晚心中既惊悚又恍然,她先前的猜想没有错,这些人,竟当真将古神虫族当做食粮!
人,吃虫,这似乎没什么。
虫子这个东西,在华夏人民的食谱上虽然略显荒僻,但也并不是不存在。
可是,现在,这些生活在垂天之城上的人类,吃的却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古神虫族!
古神虫族混乱、暴戾、阴暗、狂躁,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恐怖力量,纵然是已经死去,其尸身气息依然具有极其强烈的冲击力,能够令人极端不适。
宋辞晚如今身处在这沧海楼中,站在这具半成体的古神虫尸下方,都有一种时刻受到阴暗情绪冲击的难受感觉。
她之所以能够忍受这种不适,控制住自己不被这种异样感觉影响到情绪失控,不过是因为她耐力够强,心境修为够高而已。
但是,如果是直接将古神虫族吃到嘴里呢?
宋辞晚简直都不敢想那会发生什么。
能不能入口且不说,重点是,吃了古神虫族以后,人的精神、意志、血脉,这些都能够保证不受污染吗?
尤其是,吃了古神虫族以后,人……还能是人吗?
宋辞晚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着灰衣少年,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确是人,活生生的人。
这一点,天地秤已经给了注解。
其次,对方的情绪虽然看起来有些暴躁易怒,但对方的逻辑和行为却显然都还是有序的,并没有什么失控的感觉。
唯独体现出对方与古神虫族具备特殊关联的一点,也就是对方周身那一股无法形容的混乱异力了。
这股力量其实很强,并且很难破解。
如果换做是九州人间的普通修仙者或是武者,修为在化神期与先天三转的那种,在这灰衣少年面前只怕都走不过一个照面。或许,这就是乱神武者的特异之处?
此外还有一个大疑点:这古神虫族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且还处在一个奇异的虚无状态下,宋辞晚是碰不到也摸不着。姑且只当对方能碰得到罢,那对方又是怎么做到……以此物为族群食粮,却吃了许多年还未曾吃光的?
难道,这垂天之城中,有许许多多的虫尸,吃也吃不完?
……
这实在是一个难解的问题,宋辞晚猜不透也想不明白。
她思索了片刻,在灰衣少年愤怒的注视下,忽而轻轻一叹道:“我的确不是喝风长大的,但我也不至于用虫子养活自己。我的食物……你没吃过,你大约是不会懂的。”
说着,她用自己的意识勾连天地秤与沧海洞天。
在两者之间翻了翻,宋辞晚最终从沧海洞天中取出了一块梅花形状的绿豆糕。
进了这座垂天之城,低级的储物囊又失效了,不过沧海洞天与天地秤都不受影响。
宋辞晚往常行走街市时,会随意购买各种食物存储在沧海洞天中,有时候也会通过抵卖转移一些实用物资进天地秤。
这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习惯性做法,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不是又会面对什么极端环境?
虽然说,自打进入化神期,宋辞晚对于食物的需求就大大降低——
各大灵材铺中又常常有辟谷丹卖,宋辞晚也囤了许多辟谷丹,但其它的人间美食,宋辞晚同样囤了许多。
她手掌一翻,白皙的掌心便托着那枚青绿中透着粉黄的绿豆糕,将其展示在灰衣少年的面前。
灰衣少年看起来摸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短头发,小尖脸,五官容貌显得既清秀又倔强。
他的眼瞳很黑,从深处透着一种像是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这又使他格外具备一种稚嫩的凶性。
像是成长期的凶兽,呲牙咧嘴地怒瞪着宋辞晚。
绿豆糕被凑到了他面前三寸远的位置,一股说不出何等清新的甜香味便丝丝缕缕地往他鼻腔里钻。
这可不是普通的绿豆糕,而是灵泉水与具备灵植特性的三元绿豆做成的绿豆糕,经由广陵城某家百年老字号糕点铺的大师傅制作而成,不论是形、色、香、味,皆已臻至技艺巅峰。
生活在废墟城池中的灰衣少年何曾闻过这样的味道?
他甚至也没见过这样形状的食物,他都不知道世间的食物还能是这般模样的!
灰衣少年瞪大眼睛,愤怒中透着一种蒙头蒙脑糊涂与疑惑:“这……是你的食物?你、吃这样的东西?”
虽然深表疑惑,但是绿豆糕的香甜气息又仿佛是能够精准勾动人类血脉中对于甜食的渴望。
于是说话间,灰衣少年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灰衣少年:……
口水咽下,他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张口,这次是恼羞成怒道:“你……”
一个字尚未说完,宋辞晚手指轻轻一弹,这枚绿豆糕就精准无误地被弹入了灰衣少年的口中。
灰衣少年生来不曾品尝过任何甜意,这一瞬间,他的意识分明是推动着他,叫嚣着让他吐掉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可是他的口舌却仿佛是拥有了独立的意志。
他一下子就紧闭嘴巴,舌头卷动,然后,他整个人呆了。
第557章 超乎想象,怪中之怪
“呜呜呜……”
巨大的古神虫尸下方,传出了灰衣少年连绵的哭声。
他呜呜咽咽,哭得委实凄惨。
一边哭,他的舌头却还在不停扫荡着自己的口腔,仿佛是要将自己的口腔壁都刮破一般,以此来搜刮着口腔中残留的些微甜意。
那块香甜的绿豆糕被他吃下到肚子里了。
吃的时候他是完全不受意识控制地狼吞虎咽,吃完后他却后悔了。
这是什么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生从未吃过任何甜食,甚至都不知道甜为何物的灰衣少年,感受到了生命中最最强大、最最剧烈的一种震撼。
天地秤浮现,宋辞晚又接连收到了灰衣少年的气。
【人欲,三阶乱神武者之震惊、骇然、混乱,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三阶乱神武者之震撼、痴迷、后悔,四斤六两,可抵卖。】
……
一块绿豆糕,居然将人给吃哭了!
一块绿豆糕,不但是将人给吃哭了,若非是受到禁字诀的辖制,此刻的灰衣少年甚至能够捶胸顿足,再将自己狂扇一顿。
他痛哭流涕,后悔不舍:“我我我……我吃完了?我居然吃完了?”
他好后悔,他居然没留一些给东叔吃!
灰衣少年从呜呜咽咽,到嚎啕大哭。
宋辞晚任由他哭,等他哭到某一刻,忽然自己回过神。
然后,就见这灰衣少年的眼中猛地射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凶猛亮光,这真是实质性的光芒,若非是受“禁”字诀束缚,很难说这光芒是不是会具备什么怪异的威能。
但有“禁”字诀在,灰衣少年硬是被无形的力量给捆成了一只鹌鹑。
他唯有瞪着眼睛,死死盯住宋辞晚道:“你还有!刚才的东西你还有!是不是?”
宋辞晚淡淡一笑道:“我的确还有,你想要吗?”
灰衣少年道:“我想要,你能给我吗?”
宋辞晚说:“那就要看看,你能付出什么代价,或者是用什么东西来换了。”
灰衣少年张了张口,一时却是不答话了。
他默默体会着方才那块奇怪东西进入肚腹后,肚腹中生起的一股奇妙暖流,真奇妙,有种饱足感,但不多,更多的还是饥饿……
他的整个身躯似乎都在叫嚣,像刚才那样的东西,他要吃更多,再多,许多许多!
那么点,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但是,那种奇妙的暖流,却又令他感到极度舒适。这与吃虫粮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虫粮又苦又涩,每每吃进腹中还要经过一个痛苦的消化期。
他都不知道,世间的食物原来不仅是苦的、涩的、会令人浑身疼痛的。
原来……世上还有食物,会令人感觉到那般舒适。
只是,吃虫粮虽痛苦,但虫粮可以给他们带来力量。而刚才那个奇怪的东西,除了舒适以外,又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灰衣少年纠结思索了一小会儿,时间不久,大约就是一两个急促的呼吸间,他张口,咬牙切齿,大声说:“我用虫粮与你换!一块、两块虫粮换一块你刚才那个东西!”
“绿豆糕。”宋辞晚告诉他,“方才给你吃的,叫做绿豆糕,是我吃的食物的其中一种。我随身带了十块,与你交换一百块虫粮。”
灰衣少年被她这狮子大开口惊到了,立刻愤怒道:“你太过分了!你怎么敢?那么小的十块绿豆糕,凭什么换一百块虫粮?虫粮可以使我们强大,绿豆糕能做什么?你、你你……”他恨不能再拎起拳头,与眼前的外来人再大战三百回合!
宋辞晚一点也不急,只道:“你也可以不换,其实我是吃亏的,你心里明白。”
灰衣少年顿时就好似是被卡住了脖子的小鹌鹑,又蔫了。
他的愤怒消了下去,宋辞晚手指轻点,解开了束缚他的“禁”字诀,意思很明确:“你可以走了。”
灰衣少年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脚,却并不舍得当真离去。他期期艾艾片刻,看了看头顶上巨大的虫尸,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那天色似有暗沉迹象。
灰衣少年便连忙道:“我与你换,你将素银叉还给我,我去切割虫粮。”
宋辞晚神情不动,却是将手中银叉轻轻一弹,银叉高高飞起,忽地射向被捆绑在空中的那只巨大虫尸!
方才灰衣少年的言语令她立刻联想到了,这些乱神武者能够切割虫尸,莫非就是因为手中银叉?
然而结果却未能达到宋辞晚预期,只见那银叉似疾电般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圆弧,射穿了巨大的虫尸——
当然,射到的还是虚影。
因而银叉划着圆弧,又飞回了宋辞晚掌中。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灰衣少年有心飞身抢夺银叉,结果却连一个飞身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来,那银叉就又闪电般回来了。
灰衣少年甚至都只觉得方才的银光闪过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他惊骇地转头看着宋辞晚,这一刻,终于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差距。
灰衣少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宋辞晚又一次抬手,这一次她将银叉轻轻地挥出,银叉不急不缓飞向了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连忙下意识伸手一接,接住了!
他将惊呼咽回口中,这下子倒不必宋辞晚再多说什么,他足下一点,便飞身跃向了半空。
半空中有一条条粗大的锁链将虫尸牢牢捆绑,灰衣少年跃上其中一根锁链,双足一前一后踩踏其上。
他的身法很敏捷,有种本能的轻盈。
踩着锁链后,他就像是灵猿般踏着锁链窜向了虫尸尾端——
其实也说不出那是尾端还是头部,因为虫尸整体漆黑滚圆,像是一条没有头尾的蠕虫。但比一般蠕虫可怕无数倍的是,它的滚圆身躯上又长满了无数条长蛇般的触须。
而那每一条触须上,更生长着无数颗像是眼睛般的肉瘤!
整体形象诡魅恐怖,令人只看一眼便不想再多看第二眼。
宋辞晚忍住不适,牢牢盯着灰衣少年的动作。
只见他在虫尸躯体的一端蹲了下来,脚下踩着锁链,双手则飞快伸向虫尸。
有种无法形容、且肉眼不可见,但被宋辞晚以灵目捕捉到的力量在他手掌间覆盖,他双手快速切割起来。
一块又一块大约半个巴掌大的漆黑虫肉随着他的切割被抛飞出来,最后又全数落入他腰间一个黑漆漆的皮口袋中。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令宋辞晚感到震惊的是,那虫尸尾端,最开始被切割过的地方,明明是空缺了一块,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空缺的一块,又慢慢地、慢慢地——
在宋辞晚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长回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