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道:“狄太尉的打算,是大军沿着谷道前行。每到有山间道路的地方,主力停在谷道中,派出一部去攻党项驻军。有大军作为后盾,不管如何,党项都无法抵敌。”
欧阳修看看王珪和胡宿,摇了摇头,还是不太明白前线局势。
其实狄青的打算,是不管任何时候的战斗,都不能脱离宋军大军的保护范围。三十万大军,是党项无法抵抗的,便就以此为资本,确保不败。
赵祯看着地图,一时没有说话。由于狄青所部编制比较乱,杜中宵所说的分路分兵,一时之间想不太明白。但狄青的战略太过保守,导致用时太长,而且损耗必然也大,却是非常清楚。
杜中宵指着地图道:“狄太尉打算,明年春天攻占鸣沙,确保葫芦川谷道的安全。而后再用大半年的时间,把铁路延伸到鸣沙去,用的时间太长了。三十万大军在那里,如果没有铁路,朝廷根本就无法支撑。实际只用一两个月时间,就可以扫荡天都山,攻占鸣沙县。一边修铁路,一边攻灵州,并不耽误。”
这就是杜中宵想说的事情。狄青的做法可以取胜,但取胜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当然现在的宋朝付得出这种代价,怕就怕,契丹那里出现什么意外。
第42章 聚饮
讨论过前线局势,回到座位坐下,赵祯道:“自明日起,有闲暇中丞便来天章阁,讲解军中作战事宜。我会选大臣——主要是翰林学士,听中丞讲解。对了,京城军校中多有你的旧部。你到了京城,听说除了一个多年随在身边的武松,其他人还没有拜见过。”
杜中宵道:“他们都是朝廷兵将,我既然已经交出兵权,自不该来往。武松是我在永城时,看他天赋异禀,特意提拔带在身边的,自然与别人不同。”
赵祯道:“总是同僚一场,也不能过于不近人情。明日起,你可以到军校去熟悉一番,看看那里如何。现在朝中的大臣,多有闲时到军校去,学习一下现在的军队怎么打仗。只是年龄大了,许多人也学不到什么,只知道跟以前不同。”
胡宿道:“这是难免。臣今年六十有二,也曾找军校中用的教材看过,也到军校中听过,却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朝中的大臣,只怕多是如此,想学,却实在学不动了。”
欧阳修道:“依臣所观,到军校中去学习的大臣,大多都是茫然不知讲些什么。反而是一些年轻的馆阁官员,能够理出头绪,学到些东西。”
赵祯道:“此是没有办法的事,杜中丞所定的军中规矩,如何打仗,是多少年总结出来,又经过实战检验的,一时之间,哪里能够学得明白?”
杜中宵道:“朝中大臣,其实不必对军中事事皆懂,只要知其大略即可。”
欧阳修道:“可现在军校之中,都是从最基本的士卒演练讲起,哪里能知其大略。”
杜中宵突然想到,军校实际是为军中培养将领所用的,而且是针对中下级将领。对于大臣和高级将领的教学,其实并没有对应科目。在河曲路时,其实也没有几个高级将领,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高级将领所学的内容,跟中下级将领是大不一样的,主要是以战略为主。而像怎么训练士卒等等,对于高级将领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现在没有办法系统培养将领,应该专门对大臣和高级将领培训。
此事还是等自己了解了京城军校,再提出来较好。而且合格的高级将领,现在实在不多,编写教材等等,都是麻烦事。军事体系,当作科学研究,本来就非常复杂。
聊到夜半,赵祯才吩咐散去。杜中宵与三位翰林学士谢过恩,一起出了大内。
到了东华门外,街道上还是热闹非常。街上人流如织,各路小贩或是在路边摆摊,或是挎个篮子高声叫卖。东京城号称南河北市,南河自然是大相国寺前的蔡河航线,北市就是这一带。
欧阳修道:“天色还不太晚,我们不如找个酒家,饮两杯淡酒如何?”
王珪道:“如此正好。这个时节回家,也是无事可做。”
杜中宵正要与朝臣交往,自然也不推辞。
胡宿道:“那便到南边的高阳正店去,那里一味炙羊肉极是入肉,他处不可比。”
四人结伴,带着随从,一路南行,到了宣德门转向东,到了高阳正店。这里离着杜中宵家不远,倒是方便。杜中宵自到京城,连自家附近的酒楼都没有搞清楚。
夜已深,高阳正店门前的彩楼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小厮站在门外。附近的街道上,还有稀稀拉拉几个摊贩,卖着各种吃食。由于离相国寺不远,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
见到四人过来,小厮急忙上前。一边问候,一边引着四人进了彩楼。到了二楼临街阁子里,四人坐下来,叫了酒菜,小厮自去安排。
胡宿对王珪道:“你与杜中丞是同年进士,一直做清贵词官。人言词官是晋升之阶,到了今日却是中丞官位在前,倒是本朝罕见。”
王珪道:“如何能比?杜中丞在京西路、河曲路,立下了多少大功?本朝有今日,内外清明,有多少是靠着杜中丞来的?我不过写写文章,当然无法与中丞相比。”
御史中丞跟翰林学士一样,都是四入头,做得好了下一步就可以做宰执,地位相差不多。但差遣如此,官位可就差得多了。杜中宵已是尚书,王珪未到侍郎,相距甚远。这还是中进士前,王珪就已经为官多年,不然不可能现在做到翰林学士。
杜中宵以边帅入京,年纪又轻,功劳又大,许多大臣愿意结交。宰执倒也罢了,他们地位本就在杜中宵之上,朝廷又禁止宰执跟御史中丞有什么关瓜葛,翰林学士之下的官员,可就没那个忌讳。
欧阳修道:“杜中丞以而立之年,立军功无数,连败强敌,实在社稷之臣。”
杜中宵拱手:“诸位过眷。不过是时机到了,正好赶上而已。”
欧阳修笑道:“到边地为帅的官员多了,如何其他官员就赶不上呢?中丞连败契丹和党项,重新恢复西域,此立国未有之大功。任期一到,便放手兵权,入朝为官,实在是我辈楷模。”
杜中宵连道不敢。
此时酒菜上来,小厮摆在桌上,为众人满了酒。
胡宿举杯,道:“今日第一次与中丞饮酒,实是不易。且满饮了此杯,慢慢说话。”
众人饮了酒,把酒杯放在桌上。各自吃菜。店里的炙羊肉是胡宿推荐的,杜中宵尝了,觉得酥嫩可口,果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京城里的大酒楼,都有自己拿手菜肴。
喝了一会酒,说过几句闲话,欧阳修道:“中丞,此次对党项之战,看你对前方并不满意。如果出了差池,中丞以为,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杜中宵摇了摇头:“只要前方不捅出天大的篓子,又能有什么风险?党项号称有兵七十万,其实真正能拉到前线作战的,不过二十万人。狄太尉三十万大军攻党项,党项哪怕倾全国之兵,也无法抗衡。太尉兵力猥集一处,便就是因为如此。只要不分散兵力,党项便无可乘之机。”
胡宿道:“如此说来,狄太尉的打法虽然有些笨拙,却是一条万全计策?”
杜中宵摇了摇头:“实不相瞒,万全过于夸大了。行军作战,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十万大军聚集一处,可谓知彼,而不知己。现在军队用的是火枪火炮,真正展开作战,要有距离。配合当地地理,这个距离主帅应该清楚才是。现在猥集一处,遇敌只有少部作战,不遇敌只能临时派兵出战。依我的估计,如此布置,三十万人也只能当作十几万人用了。”
欧阳修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中丞如此说,岂不是说狄太尉一路,其实只要十几万人?”
杜中宵道:“不是这个意思,内翰误会。现在铁路只到镇戎军,不从那里出兵,又能从哪里呢?而是说,三十万大军,应该先派兵尽快扫清天都山党项之敌,而后尽快出葫芦川展开。一路攻鸣沙,一路占住盐州,彻底扫清灵州以南之敌。三十万大军布置得当,足以把兴灵州团团围住。”
欧阳修点了点头,有些明白杜中宵意思。三十万大军的正常作战范围,正面铺开数百里,纵横也有一两百里,实际把整个党项核心区覆盖了。宋军的打法,应该扫清葫芦川两则之后,迅速展开。
杜中宵道:“现在这个打法,因为双方实力过于悬殊,应该也能得胜。但我以为,胜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了这个例子,以后的将领不吸引教训,依然如此作战,白白浪费军力。”
欧阳修笑道:“有什么办法?自从军队换用枪炮,也只有河曲路兵马用得顺手,其他军队难免还有疑虑。有几次战事熟悉,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王珪道:“确实如此,只要能胜,就一切好说。”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道:“这种胜利,难免朝廷要付出太多物力。这几年,由于天下开了工厂,又有商场储蓄所等,钱粮多收,诸位官员都觉得没有什么。其实,自从建了铁监,地方工厂聚集,便就有许多事情去做。只是一直拖在那里而已。一旦要做,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些钱,本来是有用处的。更加不要说,北边契丹,耶律洪基已经反守为攻,两帝相争,很快就要出结果了。”
说起契丹,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契丹可不是党项可比,治下人口众多,兵精粮足。而且国土极为辽阔,战略纵深数千里。一旦统一,就是宋朝大敌。
以前,两国实力相当,互相忌惮,最后形成了僵持之局。宋军无力收复幽云,契丹无力南下,是一种宋军劣势的战略平衡。现在不同,宋军明显占了上风,战略平衡已无法维持。
只要契丹统一,两国必然对立,前线必须要维持大军。三十万军队陷于党项,宋朝河北路还可以支撑,河曲路明显成了弱点。实际的战略形势,不允许狄青慢悠悠攻党项。
第43章 旧人相见
出了酒楼,送别三人,杜中宵看着天上的圆月,伸了个懒腰。此时已是半夜,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上。月华如水,照在京城的大街上。
杜中宵的家在高阳正店西边不远,离的最近。韩月娘花大价钱买下的房子,这时显出好处。京城里的房子太贵,越是离着皇城近,大的房子越少,想找处合适的真不容易。
走在街道上,杜中宵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回到京城一个多月,慢慢开始有自己的生活圈,日子正常起来。今天皇帝说,可以找以前的河曲路的属下,也是一个信号,对杜中宵防得不那么严。当然,这也说明了这些属下,没有带兵的将领,大多都是在军校教书。
教书就教书吧,反正官正常升着,俸禄发着,只是不带兵而已。现在禁军的情况,不是单独编练几只军队,也没法去带兵。新旧冲突,比杜中宵以前想的还要严重。
第二日一早,杜中宵让罗景去城中,把自己在河曲路时的几个重要将领,如窦舜卿、姚守信和十三郎等人请到自己家里,饮酒闲谈。自从他们被调入京城,好多人都再没见过。
太阳高升,三人提了两只鸡,带了几条鱼,还有一坛酒,高高兴兴地到了杜中宵府上。
杜中宵看了三人带的东西,笑道:“到我这里,为何还带鸡啊鱼的,难道是怕请不起你们吗?”
窦舜卿道:“这是礼节,我们到经略府上,岂能空手?不过经略家大业大,一般礼物不缺,能够让经略看上眼的,我们又着实买不起,只好带些吃食了。”
杜中宵笑着摇头,让家人把东西拿去,在客厅里落座。
上了茶来,杜中宵道:“离开河曲路三年了,你们在京城,过得还好吗?”
姚守信道:“初来的时候忙一些,后来就是在军校里,每日里教课。若是心情放开,当然是比在军中安逸许多。不过经略知道,我们这些人是营田厢军出身,好不容易得了正式军职,却又到军校来。说老实话,初时大家牢骚满腹,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杜中宵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唐龙镇一战连败契丹,还毙了契丹国主,外带一群大将。到了顺化渡,又干净利落地击败党项。我们这些人,立的军功太多,太大,也只能够如此了。所谓功高不赏,能够安安稳稳教书,已经是难得日子,不要满腹牢骚。”
姚守信道:“初来的时候不明白,几年的时间过去,大家也都想通了。便如经略,后来又平定了西域,何其大的军功,还不是回朝做个御史中丞?”
杜中宵笑着摇头:“做御史中丞有什么不好?只要谨慎一些,谁都不得罪,也能落个好名声。”
其他几个人一起笑。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想通,朝廷的安排,实际就是剥除杜中宵兵权。虽然留了杨文广和赵滋两人在河曲路,最重要的骑兵和炮兵首领,却都在军校养起来。杨文广和赵滋本来就是禁军军官,与这些人不一样。官场上的事,升升降降,本就如此,不能够想得太多。
说了会闲话,杜中宵道:“京城军校现在情况如何?我听人说,你们师资力量虽好,教的效果却一言难尽。初时比武都军校差,后来大家慢慢就不当一回事了。”
十三郎道:“京城军校,除了进来的一些武举人和落第进士,其余全为京城禁军的军官。他们许多人大字不识一个,要从头开始教,如何教得?我们在随州时,初入学校,不识字没关系,一直有认字的学习班。这些人是军官,年纪又大了,识字班哪里教得了?最后就是,大部分在军校里学习的人,连字都认不了几个,能教成什么样子?人人都知道这样,也就没人管了。”
杜中宵道:“那些进入军校的武举人和落第进士呢?他们总是识字的,应该教得好。”
十三郎道:“这些人还好。初时他们与禁军来的人一起上课,最后不是办法,圣上特旨,让他们别做一处。这些人倒是学得好,只是三年时间,刚刚有人能够出去带兵。官职太低,没大用处。”
杜中宵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心中却明白,军校真正教出来有用的人才,只怕多是在那些武举人和落第进士中。朝廷只怕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分开教课。
旧军队的改造谈何容易?特别是在这样的和平时期,而皇权的倚仗,正是原来的禁军军官。朝廷如何安排,第一还是为了保证皇权稳固,安抚禁军旧军官的情绪。不想继续从军的,早已经主动到了别的军队,或者为厢军,或者到地方改换兵职,有的直接除役。继续留在军中的,多都是将门世家,在军中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除了当兵,实在没有好的出路。
宋朝以军立国,这些人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军队的态度。为了稳定,只能向他们妥协,京城军校最后沦落为一个镀金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新军官,这些旧军官就不能抛弃,凑合着用。
想起狄青的三十万大军,杜中宵心中明白,里面的军官,大多就是这样从军校出来的。学到多少东西实在难说得很,很多将领可能就学会了放枪放炮,连怎么用都不明白。这样的军队,再加上旧的统兵体系,两者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越是这样,越应该按照改革后的军事体制,分路编制,设置各级军官,责任明确。随着战事的进行,能者上,不肖者下,用战争淘汰掉残存军事体制的影响。可作为主帅的狄青,是典型的旧军人,没有这样的魄力,最后就成了那个样子。
姚守信道:“以前军中没有炮兵,我那里都是特别招来的人,要好一些。最少,要学炮兵,不能不识字吧。只是读诗书的人,去学那些数学知识,麻烦不少。这几年来,学炮兵的人,最后要有三分之一实在不合适,被淘汰掉去学别的了。”
窦舜卿道:“炮兵当然不一样。我们这些人教的,有从炮兵那里退下来的人,都是宝贝。与禁军来的军官比,不知好教多少。现在军校里面,就数步兵最被人瞧不起。”
杜中宵道:“也不是如此。步兵学的最多,真正的指挥官,还是要从步兵中选拔出来。”
窦舜卿笑道:“经略说的好轻松!军校里的学员,除了旧的禁军军官,能不能学成还不好说。纵然学成了,也不过做个小统兵官,能成指挥官的,十个里都没有一个。”
杜中宵道:“前途吗,谁不想要个好前程呢。炮兵俸禄高,前程好,招人的要求自然高。整训后的禁军,炮兵可是单独编列,官职比其余的高一到两级呢。”
十三郎道:“就是。以前禁军之中,地位最高的是骑兵。自从有了炮兵,便就不是这样了,什么都是炮兵最好。就连马匹,到了之后也是炮兵先挑。”
姚守信在唐龙镇有大功,本身又是技术型军官,虽然不带兵,还是被朝廷优待。他本来只是拉纤厢军的指挥使,自己的心态也比较好,并不怨天尤人。
十三郎道:“其实炮兵还好,终究是以前没有过的兵种,不识字的也没法去学。军校所教,也是姚团练说什么就是什么,并没有人闲话。骑兵可是不行,以前禁军多有骑兵军官,我要这样教,他偏说那样才好,平日里不知多少烦恼。”
窦舜卿道:“都是一样,步兵尤其如此。初入军校,连教最基本的军姿,都有军官出来,说以前不是这样练的,要怎样怎样。教练阵法,我教了三年,几乎就没有能够练得精熟的。他们总有许多理由,不说是自己不肯用功,偏偏就说教的方法不对。特别是知道了换成新军后,枪相当于以前的刀枪,炮相当于以前的弓弩,更是许多想法,有时让人啼笑皆非。”
杜中宵笑道:“这有什么稀奇?我们在随州训了数年,开始不也是这样的?”
窦舜卿连连摇头:“经略,可是不一样。在随州时我们是无人教,都不知道怎么使用,当然说什么的都有。现在是在学校里,有教官,有教材,还这样讲,如何得了!”
杜中宵明白,没有新式军队的骨架,编练已有军队比招新兵还麻烦。最后留下来这些军官,许多是世代父子兄弟从军的,家中自有传承,而且有的被视为传家宝,当然麻烦更多。
为什么不把旧的军官裁掉,重召新人?因为没办法。宋朝的禁军是终身制职业,入军以后,只要不是老弱,或者实在不成样子,一干就是一辈子。到了六十岁,拿半俸养老。实际很多军中,为了那一半的俸禄,许多人到了六十岁还在军中。这些人只会当兵,裁掉了他们,数十万人在京城中吃什么?
第44章 新与旧
将近中午,后院备下酒筵,杜中宵请三人入座。三人到了后院,先去拜会了杜循夫妇,又见了韩月娘和孩子,各诉离情,才回到酒筵来。
杜中宵道:“弹指一挥间,回到中原,父母已经老了,孩子都大了,突然之间就觉得失去什么。官场十几年,从小小知县,做到御史中丞,却总觉得失去了很多东西。”
十三郎笑道:“官人如此说,是年纪大了。我们初到军校的时候,经常无事,几个人闲时一起饮酒说话。初时都是感叹日子清闲,等到后来,开始感叹世事变化,就知道自己老了。”
杜中宵笑道:“说的是也。在河曲路时,便就不会想这些。等到回了京城,与家人住在一起,突然就多愁善感。或许是吧,我也已经老了。”
几个人一起笑,饮了一杯酒。
见桌上一大盘煮好的海蟹,窦舜卿道:“此蟹听说是从登州来,市面上正贵着呢。”
杜中宵道:“不错,现在正是吃蟹的季节,你们尝一尝。听说以前这味菜在京城极贵,一只就要一贯足钱。现在通了铁路,价钱迅速降下来。听买蟹的说,市面上一只二百文,还要极大极肥的才好。”
一人拿了一只蟹,各自剥了,美美地吃了。姚守信擦着嘴道:“自从天下间通了铁路,四方珍肴都可以入京城,京城人真是好口服。自从铁路通到登州,市面上就不缺海味,价钱又便宜。到了冬天还有南方来的瓜果之类,再不像从前那样市面冷清。”
十三郎和窦舜卿一起称是。他们现在官高俸厚,家庭付担又不重,生活还是很优渥的。
喝了一会酒,杜中宵道:“杨太尉从岭南回来之后,一直提举京城军校,现在过得如何?我到京城之后,一直想去拜访他,一直拖了下来。”
窦舜卿道:“比在外带兵,那是好得多了。虽然常日常事务不少,但官职高,权又大,掌着天下将领都要进的军校之权,应该说还过得去。”
杜中宵道:“圣上对于现在军校所教,有些不太满意。朝中大臣听说也有过去学的,却都没有学到什么。前些日子朝廷集中大军,准备进攻党项,前线布置得不如人意,枢密院却甚是支持他们。”
十三郎道:“枢密院的人就罢了。从三年前整训开始,就说枢密院掌军令,直管在外帅府。实际三年过去,除了多了几个官员,根本没有大的改变。他们对战事的理解,实在稀松得很。”
姚守信道:“十三郎说的不错。一直到今天,枢密院里还没有懂炮的人,军中的火炮,全是按河曲路时的配置。为什么有那么多炮,各种炮的作用是什么,为什么配到那样的职级,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说是为天下之帅,他们这个样子,怎么能指挥禁军作战!”
窦舜卿道:“没有办法,京城中的枢密院和三衙,都没有大改。——其实也没法大改,里面的将领和吏人,多是世代为此,改了他们做什么去?只要人不大变,让他进军校学,又能够学出什么来?我自己恩荫出仕,也算是将门世家,最知道这些事情。许多将门世家是从五代的时候传下来,一两百年间家里就是吃这晚饭的,突然大变,他们实在接受不了。”
十三郎道:“如今内外清明,世间不知道多少赚钱的法子。这些将门不从军,也可以做别的,如到工厂里做事,又有什么不行?现在官营工厂,许多都是从本地招人,官员本就做的不好。”
窦舜卿道:“兄弟,你说的容易,实际做起来却难。以前的军中,不重文字,只重弓马武艺。这些将门世家,除了富贵人家,一般的小门小户,许多都不识字,只有一身武力。现在不同了,用枪用炮,武艺再好,一枪就倒,他们看家的本事没了太多用处。去学现在打仗的方法,正是他们的短处。而且,这些人的数量可不少。京城数十万禁军,都是从哪里来的?许多都是这种世代从军的。他们已经两百年间不知稼穑,突然没了军粮吃,会闹出事来的。”
姚守信道:“而且京城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闲人多,吃的外地运来的米,与其他地方的人可不一样。在京城,只要你有钱,能富贵,无人问这富贵是怎么来的,只是看着羡慕。若不是军队糜烂,从军向来是这些闲散人员的出路之一。以前只要身材高大,弓马娴熟就是好兵,就能富贵,突然间变成需要入校苦学,闲散人员哪里能够接受?所以京城禁军,改起来最难。”
杜中宵点了点头:“是啊,京城禁军数十万,许多都是从晚唐五代传下来,许多思想已经在民间根深蒂固,不那么好改。没有一支强大新军震慑,就只能委曲求全。”
这就是现在看到的怪现象,以前在河曲路杜中宵不了解,到了京城慢慢就清楚了。宋朝是从五代沿续下来,以武力建立的王朝,禁军是皇权保障。虽然有各种选拔措施,京城禁军的根基还是从五代沿续而来。除了将门世家,京城禁军的中下层,包括中下级军官,还有大量士卒,一两百年间家族就是如此。父辈从军,子孙兄弟只要身体合格,还是从军。当兵吃粮,对他们来说就是祖传的生存技能。这些人,不让他们当兵又能干什么呢?他们数量太多,加上家属,不下数十万,不能不考虑。
最后依照河曲路大军为模板的整训,几年下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新不新,旧不旧,最后连个样子都没学会。所谓整训完成,只是用枪炮替换了刀枪弓弩。
禁军这个样子,一是上层学习不力,另一个原因就是原有的底层数量庞大,改之不易。
窦舜卿道:“没有办法,京城禁军要想改掉,必须要有其他的地方让他们安身立命。而后整训,十万人筛出一两万人来,便如当年营田厢军一般。那时约二十万厢军,有营田务,还有许多场务,花了数年时间经略才做到。京城禁军,从一开始便没有跟经略一般,最后只能如此。”
姚守信道:“京城禁军可比营田厢军难改。当时营田厢军到京西路营田,日子可是过得比从前好得多,才没有出乱子。以京城禁军的俸禄,想做到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