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司空
要知道,今上格外的推崇范宽,此画可谓是价值连城,千金不换。
“来人,去请夫人和姑娘过来,就说老夫已收佳徒矣!”汤炳和蔼可亲的摆出了通家之好的姿态。
汤炳的官运甚差,本就想投靠了隆科多,借机会爬上去。此时,不趁机拉拢一下玉柱,更待何时?
见了周夫人和汤姑娘之后,玉柱也就正式在汤家闪亮登场,坐实了入室弟子的身份。
“往后啊,玉柱过府来,不须通禀,径直领到老夫的书房来。”汤炳当面吩咐下面的人。
时近午间,汤炳心里格外高兴,不仅留了玉柱用午膳,还命人上了酒。
玉柱执壶,替汤炳斟了酒,然后举杯,恭敬的说:“蒙老师的青睐,能入老师的门下读书,实乃学生三生之幸。”
汤炳心里明白,举目望去,知名的大儒多的是,为何隆科多偏偏选了他呢?不就是,玉柱只要考中满洲进士的里子,而不图博学鸿儒的虚名么?
隆科多肯定仔细的打听过了,他汤炳从县试开始,一直到会试,从来都是一考而过,没有再来第二回的糗事。
而且,汤炳三任学差,从考生到当考官,怎么录取中榜的明暗规则,自然是烂熟于心。这其中的奥妙无穷,优势巨大,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就好比,顶级高中的优秀高级讲师,总是参与高考的出题,他开的高考辅导班,砸钱都难进。
“老爷,不知道玉柱可曾定过亲?”
汤炳刚回到上房,陡然听见周夫人这一问,原本熏熏然的脑瓜子,立时清醒了一半。
“糊涂,糊涂。满汉不通婚,懂么?玉柱的祖上虽是地地道道的汉人,毕竟已经抬入了满洲镶黄旗,懂么?”汤炳没好气的把周夫人数落了一通,“你娘家姑娘的亲事,毋要再提。”
周夫人见汤炳发了火,误会她是想给娘家哥哥的大姑娘说亲,赶紧的闭了嘴。
实际上,是她汤家的姑娘见了玉柱之后,就像是丢了魂似的,坐立不安。这事若是叫汤炳知道了,只怕是要闹出人命了。
从正式拜师这天起,玉柱就开始了两点一线的求学之路,每天用过早膳,就坐车去汤家。
汤炳去翰林院里,露个脸,点个卯,便溜回家中。
客观的说,汤炳的教学方式,以绝对实用为原则,只图考中,不管学问是否真的博大精深。
有了明师的指点,玉柱这部刷题机器,明显走上了正轨,刷题也更有规律。
第14章 风波起
这一日,玉柱来的时候,汤炳还在翰里院里,他便和往常一样,由婆子领着,去内院给周夫人问安。
周夫人端坐在炕上,身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学生玉柱,拜见师母大人。”玉柱很守规矩,绝不四下乱看,抱拳长揖到地,显得恭顺异常。
玉柱既然下定决心,要混入伪君子文人们的行列之中,礼数自然不敢怠慢丝毫。
周夫人满意的点头,虚抬右手,笑道:“你这孩子,说过多少次了,偏偏还是如此多礼,真是该打。”
嘿嘿,除非玉柱的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把周夫人的假客套当了真。
“可曾用过早膳?”周夫人照例要关心一下玉柱的生活问题,扯一扯家常,让彼此的关系更加的亲密一些。
‘回师母大人,学生在家里已经用过了早膳。临出门的时候,家父再三告诫学生,要听恩师大人和师母大人的话,不能淘气。”玉柱的回答,滴水不漏,把汤炳和周夫人捧得老高。
汤炳的官职虽然不值一提,周夫人的娘家,宁波周氏,却是一门三进士,享誉甚隆的书香门第。
只可惜,周夫人仅是宁波周氏的庶女而已,周家又子弟众多,并无多余的政治资源,照顾到汤炳的头上。
汤炳说是佟国维的门人,其实是,门人的门下罢了。佟家所掌握的政治资源,也不可能照顾到汤炳的头上。
如今,汤炳做了玉柱的老师,隆科多就算是冲儿子看,也必然会关照一下汤炳的前程。
偏偏,玉柱完全不像是佟家人,不仅不骄横跋扈,反而格外的有礼,谦逊异常。
汤炳私下里说过,玉柱取满洲进士,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只是,字一般,名次就不好说了。
周夫人越看越爱,心里暗暗叹息不止,英俊异常又才华横溢的玉柱,若不是旗人,正好可以做她的女婿。
拉家常的流程,走了大半,玉柱仿佛刚想起来似的,拱手道:“听人说,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行为不谨,叫言官给参了。”
周夫人出身名门世家,本就是场面上的人,她一听就知道,这必是隆科多让玉柱带的话,想借了她的口,传给汤炳知道。
詹事府,名为东宫所属,其实是翰林词臣迁转的阶梯,并非是皇太子的僚属。
左庶子,正五品,乃是詹事府左春坊的主官。左庶子的手底下,管着不少人,比翰林院侍讲的实权,大得多。
众所周知,正五品的左右庶子,乃是翰林词臣们升迁的主要分水岭之一。过了正五品之后,迁转的速度,就会明显加快。
周夫人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和颜悦色的说:“我是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那么多?”
玉柱点到为止,长揖告退,周夫人让身边的那位老嬷嬷,一直将他送出了二门外。
坐进汤炳专门安排的书房里,玉柱按照惯例,先温习了一遍昨日的功课,再专门练习审题和破题。
汤炳很有经验,他曾经说过,绝大部分考砸了的考生,都是栽在了审题不准的上头。
审题不准,破题必然有误,笃定是名落孙山。
所以,汤炳最近只是安排玉柱,专心致志的提高审题的能力。饭,总要一口一口的吃,绝对不能心急。
时近中午,吴江提来食盒,将饭菜摆到了桌上。用罢午膳后,略坐片刻,玉柱照例在前院溜弯消食。
汤家,远不如佟家富贵,前院并不大。玉柱背着手,绕着回廊,慢慢的踱步。
忽然,玉柱听见女子的说话声。
“姑娘,这桃花开的正盛,不如取一些,做桃花饼吧?”
“你个馋嘴的小蹄子,就知道吃。”
“嘻嘻,奴婢虽然贪吃,却从不睡懒觉。”
“死丫头,你还得意上了。”
回廊的前边,是一扇石网隔出来的石窗,可以看到一点内院的光景。
非礼勿视的男女大防,在汉臣之中,视若天堑,绝对不能逾越。
玉柱没有任何的迟疑,掉头就走。就算没有满汉不通婚的规矩,他也绝对不想和恩师的女儿,有任何的瓜葛。
汤灵珊,故意在此地守着,就是想看看玉柱。谁曾想,她在桃树下,站了半晌,始终不见玉柱的人影。
周夫人歇了午觉起来,乳娘张嬷嬷一边帮她梳头,一边小声禀道:“咱们姑娘在内院里赏桃花,玉二爷隔着老远,就转身走了,倒也是个极知礼的后生。”
疏不间亲!
原本,张嬷嬷也不想多事。可是,她协助周夫人,总管内院的庶务。职责所在,如果坐视不管的话,她将来必定没有好下场。
周夫人看似性子宽和,实际上,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若是汤家的嫡女和外男纠缠不清,牵扯出了丑闻,就算张嬷嬷是周夫人的乳娘,也逃不过杖毙或急病暴亡的厄运。
周夫人还在娘家的时候,因是不受宠的庶女,早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听话听音的本事。
听懂了张嬷嬷的弦外音后,周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说:“好好的姑娘,都叫那起子贱坯奴才秧子给带坏了。去,叫人把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头都绑了,先关到柴房里去,饿三天,再狠狠的打。”
“是。”周夫人盛怒之下,张嬷嬷不敢多说半句废话,低着头就出去叫人了。
汤家的后院,陡然起了滔天的风波,光是杖毙的丫头就有四个之多。至于,被灌了哑药,远远发卖出去的丫头婆子,就更多了。
玉柱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半个月后,偶然中听汤府的婆子们嚼舌头,他才知道,汤炳的母亲病了,汤家的姑娘被送去了老家,替父侍疾。
这一日,汤炳正在书房里,给玉柱讲解贡院里的奥妙。
“顺天府的院试和乡试,都在同一所贡院里头。贡院里的臭号颇多,而且,考试的时间也不凑巧,冷的打哆嗦,提不起笔……”
玉柱频频点头,专业的事,就必须请专业人士来办。不管怎么说,汤炳脑子里装的考试经验,简直就像是一座金光闪闪的宝库,令他受益匪浅。
说到酣处,汤炳正想停下来,喝口茶,就见留在翰林院里的长随,直接闯进书房,气喘吁吁的说:“老爷,老爷,宫里的旨意已经到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命小的赶紧找您回去。”
做官这么多年了,汤炳早就修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他长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翻滚的波涛,淡淡的说:“慌什么?老夫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每逢大事有静气,懂么?”
“回头,自去大管家那里领十板子。”汤炳处置了惊慌失措的长随之后,这才慢慢的踱着四方,朝外边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汤炳深深的看了眼玉柱。师徒二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5章 上书房行走
果然,等汤炳回府的时候,不仅被提拔为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而且,还多了个很有含金量的差使,上书房行走。
除了皇太子之外,皇子的老师们,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挂着上书房行走的头衔。
汤炳回府不久,来访的客人便络绎不绝。既有同乡,又有同年,还有往日交好的友人。
至于,汤炳做提学御史时,取中的生员们,不论做官与否,职位高低,纷纷提着厚礼,上门道贺。
玉柱本想告辞,谁料,汤炳生拉硬拽的把他留在了身边。每来一位道贺的客人,汤炳都要把玉柱推出来,隆而重之的介绍一番。
几天下来,玉柱算是大开了眼界。出学差,当学官,只要靠山硬,让众人有盼头,随时随地就可以拉起一支门生队伍来。
玉柱和汤炳的师徒关系,是瞒不过人的。与其藏着掖着,遮遮掩掩,不如顺其自然的公之于众。
汤炳向故旧推荐了玉柱,等于是公然告诉大家,他的入室弟子出身于佟家,是隆科多最疼的亲儿子。
反过来,汤炳的交际圈,颇为广泛,他的那些同年,同乡,门生们,也都和玉柱认识了。
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可以坐一起吃花酒了!
关系网就是在吃酒,论诗,议时事,暗中搞交易,彼此排忧解难之中,一步步织出来的。
隆科多已经充分的展示了他的雄厚实力,让众人都知道了,汤炳的靠山是佟家的三老爷。
汤炳心里很清楚,如果玉柱意外落了榜,隆科多既可以破格的提拔他,也可以下狠手的收拾他。
投靠隆科多,让汤炳的名声,在汉臣里边严重受了损。毕竟,汉臣投靠旗人,说出去很不好听。
但是,汤炳压根就没有半点悔意,反而觉得他选对了靠山。
汤炳又不是没有真本事的窝囊废,只不过,缺了扎实的靠山,无人乐意提拔他罢了。
今日之前,哪个汉人重臣,会正眼看他?
从五品官,熬了快十年,寸步未进。再不找个硬靠山,已经四旬出头的汤炳,这辈子就全毁了。
“你未及弱冠,暂时无表字,倒也使得。只是,老夫给皇子们授课的时候,必须兼用满文和蒙文。嘿嘿,幸好老夫这些年坐着冷板凳,并没有白混日子,一直自习满文和蒙文。不然的话,去上书房的当天,就叫皇上考问的下不来台了。”汤炳推心置腹的说,“你若想入值南书房,必须精通满文和蒙文。就算是藏文,也必须有所涉猎。”
“老夫刚开始习满文的时候,甚是头疼,后来私下里琢磨了一招,十分好用,今日便传与你吧。”汤炳从袖口摸出一张纸,递到玉柱跟前。
玉柱接过来,定神一看,差点笑出了声,他的老师果然是机敏过人的应试高手。
纸上,每一个满文词语,都对应着一个汉字。这且罢了,尤其重要的是,汤炳竟然用汉语发音,给满文做了注释。
比如说,满文中的祖母,玛嬤这个词,汤炳的注音是:妈摸。这种注音,看似粗鄙不堪,却相当实用。
“老夫学满文,先学的是口语,常用满语三千句,背得滚瓜烂熟。书房里,有完整的记载,回头让书僮拿给你。”汤炳说起得意之事,不由微微一笑。
玉柱也笑了,汤炳的小心思,果然叫隆科多猜着了。
隆科多曾经说过,汤炳是典型的汉人文臣,心眼子比谁都多。哪怕已经投靠了隆科多,汤炳也必然会暗中留手,不可能把拉帮结派,做人做官的真本事,都教给玉柱。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玉柱处在汤炳的位置,也会留下暗手的。对于无用之人,谁还会提拔重用你?
为了锤炼满蒙语水平,隆科多专门请来的语言师傅,被玉柱提了并不过分的要求:只要师徒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说汉语。
时间一晃过去了大半年,由于语言环境非常合适,玉柱的满语、蒙语和藏语水平,已经可以做到对答如流,没有任何障碍的程度。
玉柱写字写累了,就跟着师傅练习满蒙藏语。如今,他不仅口语流畅,而且,完全看得懂满蒙藏语的文章。
康熙四十四年,乙酉年阴历二月,顺天府院试,如期而至。
汤炳虽是汉臣,但是,他做过主持旗人院试的顺天府提学御史。有了汤炳的这个超级业内人士的指点和把关,以隆科多的滔天权势,提前找满洲镶黄旗下的佐领出公文做保,简直是易如反掌。
“现任顺天府提学御史,名叫张斌,乃是河南新郑人士。这位张提学,既不与我同科,也不与我同年,更不是同乡。虽然,老夫和他同在翰林院中共事,但是,往日里素无私交。也就是说,这位张提学,和老夫并无任何瓜葛,你只管去考。”汤炳提前做足了准备,捋须笑道,“老夫接下来说的每个字,你必须牢记于心,不能稍有疏忽大意。”
科举考试之事,意外的变数太多,不到出榜的时候,谁敢说自己必中?
汤炳也担心玉柱一时不慎,居然马失前蹄,闹出院试落榜的悲剧来,那就要狠狠的得罪隆科多了。
“是。”玉柱猛的精神一振,他知道,真正的内幕消息,来了。
“汤五,让下人们,都退下。”汤炳盯着追随他多年的大管事汤五,轻描淡写的吩咐了下去。
汤五却心里明白,胆敢偷听老爷说话的下人,都被拿下杖毙,扔进城外的乱坟岗里,喂了野犬。
彻底的清了场之后,汤炳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据说,这位张提学,脾气有些古怪,尤其苛待豪门子弟。虽说旗人的院试,也必须糊名誊卷,我就担心,你的名次不太好看。我还听说,这位张提学尤其偏疼第三房小妾。”
就算是互利互惠的交易,汤炳能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玉柱就必须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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