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仕林,你来了!”
府衙大堂,陈尧咨放下案卷,对着走入的狄进笑了笑:“此案多亏了你,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狄进道:“大府……”
陈尧咨抬了抬手,制止接下来的过谦之言,他已经率先屏退左右,此时也爽快地道:“老夫不瞒你,在发现此案牵扯者众时,也生出过退缩之心,实在是舍不得入两府的机会,然若是真的退了,余生心又难安,当真两难!”
狄进有同感,这是人之常情,他同样无法义无反顾地舍弃所有前程,去查一起案件,因此平日里才会多思多想,尽可能地追求两全其美之法。
陈尧咨道:“最令老夫宽慰的,是你的聪慧机变,让贼人自乱阵脚,互相残害,府衙才能将案情顺利推进,如今这案子倒是不急着结了,慢慢审理,让每个包庇的罪人,都逃不过公道人心的审判!”
犯人害怕官府速速审案时,得快刀斩乱麻,以最快速度拿定证据,万不可拖延,现在此案影响越来越恶劣,涉案家族恨不得快些结案,早早翻篇,那府衙倒是不用急了,按部就班的审问,甚至能适当地拉长过程。
如此一来,名单上还活着的那些罪人,舆论会逼迫他们走上那条绝路,各自的家族为了那点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也不得不抛弃他们。
相比起被吕夷简裹挟号令,这才是认罪伏法,让净土案真正地落下帷幕!
“大府英明!”
狄进笑道:“幸得大府坐镇,这一桩桩寻常官员根本不敢触及的要案,才能顺利地得到解决!”
自从入京师,得到帮助最多的,便是这位始终坚定立场,支持查案的权知开封府了,正是有陈尧咨在背后扛着压力,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破获一场场要案。
只可惜这也是两人在开封府衙的最后一次合作了,接下来陈尧咨高升,狄进外任,即便将来再聚,彼此的身份肯定大有不同,想要再像这般配合默契的追查要案,是再也不可能了。
陈尧咨却还有高兴的事情:“仕林,你可知吕夷简要外放了?”
狄进眼睛微微一眯:“这位吕相公十分果断啊!”
陈尧咨险些笑出声:“确实果断,然官家也很果断,命他知兖州,李复古判青州。”
“知兖州?”
狄进对此还真的不知道,哪怕张茂则跟他走的很近,他也不会打听宫中的消息,宰执级别可以,被发现了也兜得住,初入仕途的他却要在这些方面格外的谨慎。
陈尧咨对此给予评价:“吕夷简作茧自缚,自是可笑,真正令我等欣然的,是官家成长了啊!”
任何一位不是太后党的臣子,对此都会欣慰,哪怕只是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声音,并且安排也不是很完美,打击报复的意味过于强烈,但不管怎么说,终究让群臣见到,十八岁的官家开始争取自己的话语权了。
就这么说,如果前唐的李显和李旦真是厉害角色,武则天都没办法为所欲为,毕竟皇位正统摆在这里,唯有天子被其母拿捏得死死的,臣子才会投鼠忌器,人心浮动,最终难以应对太后的强权。
狄进也是这种感觉,哪怕知道赵祯想要与刘娥抗衡,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但终究是一个不错的开端:“官家聪慧勤勉,从救母开始,便不是一味需要别人遮风挡雨的人了,此乃朝堂之幸!”
“为母则刚,同样为人子的,也会被孝心激发勇气!”
陈尧咨颔首:“好了,说一说你吧!兖州同判是你为官的第一任,原本你在李复古麾下任职,他不是一位好相处之人,对待后进之辈可不会客气,得谨慎言行,如今换成了吕夷简,又是不同……”
狄进道:“请大府指教。”
陈尧咨正色叮嘱道:“吕氏数代积累,士林根基深厚,此番固然先被不孝子弟伤了声威,又阴私作祟,损了德行,却仍有余泽,去了兖州,休要对吕夷简穷追猛打,当展现出适当的宽容,天下人才会称颂你的品质!记住,他终究是一位长居中枢的宰执,切不可轻视了他!”
狄进道:“学生受教!”
陈尧咨接着道:“地方军州与京师衙门又有不同,你同判到兖州,并无知县资历,对于地方上的人事切忌轻信,避免被地方官吏利用,借你之手达到他们自身的目的,你擅长刑名,那就更不能贸然出手查案,得先从提刑司里选好得力的手下,再借他们的手推进案情,收获功绩,这些人都是你未来的门生故吏,若是得力,得好好安排,其余诸事亦可类推,先用对人,再办好事……”
狄进道:“学生受教!”
陈尧咨道:“州县两级,职权清晰,各地路制却机构纷繁,多有争权,你官场资历虽浅,于此事却不可轻易退让,当严守同判之责,这是太祖皇帝设立的督查之位,大可挺直腰杆,只要秉持国朝威严,公理道义,就没人压得下你!老夫再跟你说一说,这些路级官员约定成俗的职责所在,别让人欺你……”
陈尧咨所言都不是宽泛的道理,而是实际的官场经验,对于自家子侄都不见得说得那么详细。
倒不是藏私,是自家子侄难以消化那么多,眼前这位却一听就懂,甚至能举一反三。
狄进确实大受裨益,有些官场诀窍他不陌生,但路州县级上下架构的弯弯绕绕,不是直接经历过的,实在很难看得清楚,陈尧咨一番推心置腹,实在省却了许多苦功。
“老夫的二兄久居地方,他若在,定然能跟你说得更加透彻,老夫能教你的,也就是这些了!”
待得掏空了治理地方的经验,陈尧咨起身拿了酒刻和杯子,笑吟吟地摆开,一如两人首次见面时:“陪老夫饮一杯?”
狄进灿烂一笑,一如两人首次见面时:“学生敬陈公!”
第225章 既然都去兖州当官,何不一路同行?
“这是我们相聚的最后一场文会了!”
会仙楼中,天圣五年进士科再聚,这次的气氛已是依依惜别,有的喝得酩酊大醉,有的放声高歌,有的当场落下泪来。
无论如何,大家都要分别了。
即便是同科官员,此去南北,天各一方,再相见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岂能不让人伤感?
狄进也与王尧臣、韩琦、文彦博、赵概等这段时间愈发熟悉的友人告别,约定互通书信,保持联系。
至于最亲近的包拯和公孙策,反倒不需要多说的。
待得送别众位,狄进走出会仙楼,却发现街头热闹起来,一队队敲锣打鼓的人手,正在招摇过市:“长风镖局押镖嘞!押镖嘞!!”
狄进让开,看着武行者高居大马上,带着手下的镖师吆喝着,给左右两侧的京师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伴随着净土案的持续推进,忠义社不出意外的第一个倒下,两名副会首定罪流放,发配千里。
倒是岳封消失不见了。
听说吕府也在暗中搜寻此人,还说他偷入府邸,盗窃了重金……
狄湘灵对此很是无语。
这个级别的江湖高手,真的一心想逃,那确实拦不住,只是此举也太有失身份了,堂堂忠义会首,就以这样的下场落幕,事先真是想不到。
可再想不到,忠义社确实就这样退出了京师三大势力,其内部的精锐人员,被长风镖局接收,消化没消化暂且不说,但瞧着押镖的门路打开,生意是终于开张了。
同样受到重创的,还有乞儿帮。
七位丐首,从“三爷”到“七爷”,或死或擒,一网打尽,只剩下本就是辽人谍探的“大爷”和疑似被吸收进“金刚会”的“二爷”。
而根据无忧洞那边的情报,洞里的乞儿帮这次是真的乱了。
娄彦先本来是洞内的掌控者,他被抓后,其实是何万派心腹去洞内临时坐镇,再有卢管事露面,以“大爷”的威望,稳定人心。
结果何万自己也被连锅端,卢管事近来已经不见了踪迹,乞儿帮剩下的一群头目立刻开始争抢地盘,自相残杀,很快就恢复到当年那种一盘散沙的状态……
虽然只要无忧洞一日存在,这颗毒瘤就不会完全挖去,但威胁性确实不如从前了。
“历经风雨,毫无损失的竟是盗门……这群贼成了气候啊!”
狄进凝视着下方一眼,翻身上马:“驾!”
待得回到老桥巷的家中,牙人已经上门,开始安排退房。
宅主还亲自到场,见到狄进后,赶忙表达出挽留之意,心里已经乐疯了。
能得三元魁首住在这座宅子中,还是科举前后住着,升值巨大,接下来出租给士子的价格,或许是同街宅院的数倍,堪比天上砸馅饼,岂能不美?
狄进则考虑着,等下次回京当官时,就该购置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倒也不必是太平坊的富贵街区,就挑一座这样闹中取静的宅院就很不错。
正想着呢,伴随着拘谨的脚步接近,一道弱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狄三元?”
狄进转身,就见喻平站在不远处,垂着脑袋,但依旧能看出脸上带着伤。
狄进倒也不意外,轻叹道:“将作院容不下你了?”
喻平苦涩地道:“他们说我是乞儿帮的贼子,有的要为家人报仇,有的要勒索钱财,我拿不出来,就堵住一顿打!”
狄进道:“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喻平重重弯下腰去:“我一直在京师,如今离了此地,也不知该去哪里讨生活,想着只有狄三元看重我的匠艺,还望……还望收留!”
狄进伸手扶了扶:“你是禁军,我如何收留你?”
喻平赶忙解释道:“不不!我已是‘剩员’,户籍也转了,积攒下的一些钱财,都用在那里……”
现在这个和平年代确实方便摆脱兵士身份,等到宋夏战争爆发,朝廷开始暴兵,那個时候入了军籍还想跑路,就是逃兵。
狄进看了看他,微微颔首:“以你的匠艺,天下之大实则都有容身之处,不过你如今既然难以适应,愿为门客,我也可以收留伱一段时日。”
喻平大喜:“多谢狄三元!多谢狄三元!”
狄进唤来林小乙,吩咐道:“让喻平和穆道人结伴,路上互相有个照应。”
“是!”
林小乙好奇地看了看喻平,带着他往宅内走去,不多时就低声交谈起来,正好与忙完行李的狄青擦身而过。
狄青来到面前,抹了把汗道:“哥哥身边服侍的人还是少了,此去兖州山高水远,我有些放心不下啊!”
狄进笑了笑:“我还是喜欢熟悉的人手,不知根底的不习惯,如今身边的人也够了,你不必挂念……”
狄青说这话,其实还因为有对比,凑到身侧低声道:“哥哥,我来时特意往吕府外绕了圈,本想看看那吕夷简是怎么灰溜溜出京的,谁知看到长长数百多人的车队,可气派着呢!”
“这是做给太平坊其他大户看的,吕氏依旧是吕氏,不容轻辱……”
狄进并不奇怪:“别的时期,可以简朴低调,现在却反倒要大张旗鼓,别人才会继续敬他畏他,以防这位相公还有卷土重来,位列中枢的机会,不敢造次!”
狄青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纳闷呢,外放贬官弄得风风光光,真是气焰嚣张!”
“如果不是知兖州,吕相公此次外放,并非坏事。”
狄进适当地点了点,没有深入。
政治需要审时度势,当断则断,高层的博弈也需要进退有度,说实话历史上的狄青若是有吕夷简十分之一的油滑,刚刚遭受朝堂攻讦,人就出去避风头,然后再借着仁宗的宠信调回来,众文臣也得坐蜡……
当然这种外放的技巧得恰到好处,比起看兵书可难多了,狄进自己都不见得能掌握纯熟,更不会拿来教狄青,只是说了一句,然后看向了巷子口。
一头似乎也是宫中御赐的神骏马匹,走入巷中,端坐在上面的士子容颜清俊,衣着穿戴一丝不苟,到了十步外就主动下马,然后迈着方正的步子走了过来,作揖行礼:“在下吕公弼,字宝臣,见过狄三元!”
狄青身体一紧,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吕家人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狄进则平静地还礼:“见过吕郎君,不知吕郎君此来,有何要事?”
“要事谈不上,只是有个提议……”
吕公弼的语气随和,带着几分亲热,好似双方原本就是世交:“我家大人和狄三元,既然同至兖州为官,何不一路同行,彼此有个照应?”
狄青听得愣住,这吕家莫非把自己的脸送上来给人打?
狄进则微微一笑:“还是吕相公考虑周全,我作为晚辈,若是轻车简从,先一步去了兖州,反倒失了礼数,倒是这般同行,还能聆听吕相公的教诲,实在是一件幸事。”
吕公弼脸色微不可查地僵了僵:“狄三元太客气了,理应多多亲近,多多亲近!”
再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语,这位上马离开,狄青目送对方的背影,回过味来了:“哥哥,这吕家盼着与你同行,是因自家车队人多,担心你先一步到了兖州,掌控地方局势吧,何必如他的意呢?”
“不必争一时长短。”
狄进笑了笑:“况且我也想见一见那位曾经的宰执相公,路上确实是彼此了解的机会,何必拒绝呢?”
……
“狄仕林应下了?”
书房之中,吕夷简依旧在看书,眉宇间已完全恢复平日里的沉冷。
吕公弼知道,父亲近几日又把这位在科举里面写的文章拿出,细细品读,甚至连京师书铺售卖的传奇话本都不放过,拿来看了一卷,哪怕明显不感兴趣,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往后看。
显然,这位三元魁首,已经被父亲大人视为一名真正的政治对手,而不是之前随意安排的小辈。
有鉴于此,吕公弼也将刚刚与对方的交谈,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此人城府颇深,听说要与我们同行,不仅没有半分推拒,反倒表现得十分乐意……”
“老夫的目的,肯定瞒不过他,狄仕林到底有没有被激怒,三言两语间也看不出来,还得视一路上的相处……”
吕夷简淡淡地道:“无论如何,此人绝伦逸群,为后进之辈的魁首,你们要好好向他学习,不可因此去兖州的安排,对其生出毫无作用的偏见!嫉恨一个你现在还奈何不了的人,只会显得自己弱小而丑陋……”
吕公弼道:“是!父亲大人!”
吕夷简又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手中的书上,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凶手设计的作案诡计:“现在的少年郎,都喜欢这种故事么?这有什么意思呢?”
……
一日后,车队正式从吕府出发,扶着吕夷简上车的吕公弼,意外地发现父亲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第五卷,口中还喃喃低语着:
“这书有意思!很有意思!”
第226章 和神探同行,你们有福气了!
“这是歙州澄心堂纸;这是端溪龙香砚,配廷珪四和墨;这几支笔,都是宣城诸葛三副笔……”
林小乙介绍了一遍,咋舌道:“公子,俺怎的觉得不能收呢,吕家赠予的文房四宝太贵重了,听说都是宫中用的哩!”
狄进坐在进士游街的高头大马上,闻言微笑道:“正常还礼便是,也让我用一用贡品级别的文房四宝,写出来的文章是不是与众不同~”
在城北外碰头后,十人不到的狄家队伍,和三百多人的吕家车队会合,一路朝着兖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