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好胆!好胆啊!”
听到对方居然敢将景灵宫钱拿去放贷,而曹利用明明知道,却只是训斥了一顿这个侄子,大荣复兴奋不已,详细记下。
这里的审讯收获满满,可当刘知谦回归,却没有犯人押回来,反倒是脸色无比凝重。
大荣复迎上:“发生什么事了?”
刘知谦低声道:“就在刚刚,曹汭死了!现场还留下了一封信,上书‘狄三元敬启’,我以机宜司提举之名,将之带了回来,伱看!”
大荣复接过,拆开信件,就见里面并无实质内容,却写了一句词——
夕阳西下几时回?
……
“这封挑战书,我以为不会再有了!”
狄进此时已经下班回家了,正在练武场练亢龙锏,听到消息后收了锏,来到书房,看着纸张上的词句,眼神微沉。
大荣复欲言又止,不太敢问。
狄进道:“书架第三层靠右的木盒,你打开来看看。”
大荣复依言取下盒子,发现里面也是一封信,打开来后也是一句词:“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狄进道:“这封信同样是杀人现场发现的,净土寺迎客僧照静之死,此人是七名丐首里面的‘五爷’,有些许悔过之心,就被自己人灭了口,如今看来,杀人者应是‘神足’卢管事……”
“这群贼子亵渎公子的词作,当真可恨!”
大荣复想要进步,自然了解过这位的名篇,赶忙表达出愤慨之情,又推测道:“照此下去,‘金刚会’还要再杀两人,再留下两封信件?”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杀“五爷”照静;“夕阳西下几时回”,杀曹利用的侄子曹汭;“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是第三第四句,但也可以合并出现,“小园香径独徘徊”则是最后一句,按照这个规律,凶手至少还要再杀两人!
而杀人配合上名作,无疑是对文人最大的挑衅,对三元魁首狄进的直接挑战!
“贼子会不会再杀两个人,现在还不好说,也许只是幌子……”
狄进沉吟片刻,却是叹了口气:“但‘金刚会’做了这件事,恐怕意味着,他们已经撤离了!不然的话,这群贼子应该选择蛰伏,任何出手都会暴露出更多的线索,岂会再度杀人?唯有准备撤离,才要杀了曹汭,搅浑了水,让机宜司焦头烂额,顾此失彼!”
大荣复脸色难看起来:“下官终究还是没能安抚住?”
“与你无关,你的思路很巧妙,可惜的是,出现了一个搅局的人,曹利用!”
狄进分析道:“相比起机宜司提点孙永安是个小人物,曹利用当了十三年枢密使,这个人的能力与性情,恐怕早就被‘大爷’琢磨透了,对于其他人来说,曹利用毕竟是功勋旧臣,有着天然的威望,但对于‘大爷’而言,曹利用不难利用,他一听到曹利用大闹机宜司,让手下的奸细传递出情报,会怎么想?”
大荣复明白了:“我们故意让曹利用入局,迷惑‘金刚会’?”
“不错!”
狄进道:“吴典御落网,宫中的‘他心’完了,周颖娘和董双双落网,苦心经营的‘天耳’完了,较量到这个地步,‘金刚会’也风声鹤唳,更不知我们会通过审问,获取多少关键情况!偏偏在这个时候,我们连枢密使都开始利用来布局,此番必定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并且有了一定的把握,能将‘金刚会’犁庭扫穴,一网打尽,将你代入敌人的位置思考,你会作何选择?”
“自是选择退出京师!”
大荣复双手紧握,心里将曹利用也给彻底恨上了,恨不得对方全家暴死,咬着牙道:“照这么说,被曹利用一搅和,‘金刚会’的核心人员跑了,我们还能抓到谁?”
狄进道:“仅仅是一个曹汭,拖延不了多久,如果接下来对方在京师还有行动,京师里就还有决策者,不然一来一回,赶不上及时下令,你觉得‘大爷’会留下么?”
“首领留下?不太可能吧……”大荣复皱起眉头:“会不会‘大爷’走了,留下了一个能决策的传人?”
“那意义何在?”狄进反问:“‘大爷’的年龄大了,他不留下来,逃出京师,反倒将苦心培养的下一代传人留下,以身涉险?”
“是了!”大荣复一想也对:“此人身有残疾,我们如今在城门和码头都把守好了,他是自忖跑不出去,干脆留下殿后?”
“无论‘大爷’的想法是什么,他的手下撤离,能用的人手少了,这反倒是擒获此人的大好时机!”
狄进一直认为,这个头领才是“金刚会”不可替代的灵魂。
且不说“大爷”选择传人的范围有限,第二代也没有那种惊心动魄的经历与磨砺,往往难以达到第一代的高度,更何况外来的契丹精锐,终究与国朝的汉人内奸有别。
所以狄进对于第一代六神通称号者的兴趣,其实要远远高于二代,哪怕这群人年龄大了,有的已经病死,也要优先拿下他们!
如今暂无定论,狄进沉下心来,吩咐道:“曹汭一死,曹利用势必借题发挥,这案子将是接下来高层争斗的漩涡中心,不适合机宜司侦办!”
大荣复眉头紧锁:“可已经被我们赶上了……”
“没有赶上了这种说法,朝廷自有制度,各司其职!”狄进淡淡地道:“京师出了凶案,应交由哪个衙门负责?”
大荣复一怔,然后如释重负:“是!下官这就将此案移交开封府衙!”
第303章 杀人案转为舆论战
开封府衙。
后院屋中,龙图阁待制,权知开封府的钟离瑾,正盘坐在蒲团上,持诵《观无量寿佛经》。
或许是受到了韩愈的影响,北宋的文臣,大多对于佛门的感官不好,如欧阳修更是极端不喜,甚至别人谈论佛教,他都会摆下脸色,更给幼子起了一个颇具蔑视的小字,以示对佛门的不屑。
不过也有部分文臣,依旧崇佛,钟离瑾就是其一。
他的母亲精修佛道,受其母的教育影响,从小也信佛,据说日日行善二十件,随后得升官运,至开封府,但历史上他刚刚权知开封府不到一个月,就病死了,也不知这福报到底算是来了还是没来……
如来!
所幸这个世界由于官位的变动,钟离瑾提前两年入了开封府,身体显然还是不错的,他也不免想要再多积累一些功德福报,为入两府作准备。
正努力着呢,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同样是新任的判官刘景融到了门外,平复了一下呼吸,低声道:“大府!”
钟离瑾念诵经文的速度不变,直到将一篇诵完,手中捻动着佛珠,嘴上才不紧不慢地道:“何事啊?”
判官刘景融道:“曹侍中从子,三班奉职曹汭,在家中身亡!”
钟离瑾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倒是毫无变化:“依律查案便是。”
判官刘景融赶忙道:“案发后,机宜司提举刘知谦最先抵达现场,据曹家中人所言,刘知谦本是去缉拿曹汭,结果发现他遇害身亡,才匆匆离去,后将案子转了过来!”
“嗯?”
钟离瑾脸色终于沉了沉,但仔细一想,又缓缓地道:“此案确应归开封府衙审理,你们去细细查明便可!”
“是!”
这位大府说的都是官话,不过判官刘景融的目的,也只是将情况禀明,避免自己后面承担不必要的责任,此时得了主官的命令,立刻告退,步伐倒是显得轻快了不少。
曹汭之死,干系不小,作为第一线的查案人员,当然不能懈怠,判官刘景融回刑房的路上,已经琢磨了一遍他上任后,熟知的吏员名单,将其中干练的挑选出来。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具体哪些人能力强,不过近来倒是有一個判断标准,能读《洗冤集录》,或者识字不学,但愿意让书吏为其朗读《洗冤集录》的,都是上进干练的吏员。
这些人带去案发现场,总没错!
在这样的选拔条件下,刘景融很快就挑好了人手,但细细一扫,又皱起眉头:“仵作呢?”
有吏员道:“仵作田缺之前被调去机宜司了,不过时常回来,衙门内本想去京畿各县调两个仵作来,却都没有合适的……”
仵作这个职业极为重要,偏偏是真的让人看不起,基本都是父子徒弟间传承,这传着传着,免不了就断了传承,因此有的地方县衙甚至没有仵作,要靠会几手验尸经验的半吊子吏员兼着,所以田缺这种情况还真的很常见。
刘景融转念一想,眼神示意:“你们不是看了《洗冤集录》么?”
吏员们连连摇头:“刘判官,这初情莫重于检验,人命大如天,俺们只学了书中的一点皮毛,可万万不敢乱查啊!”
“人命大如天……”
刘景融喃喃低语,有股说不上来的感受,没有嗤之以鼻,却也没法真的信服,就觉得很新奇。
“回来了!田仵作回来了!”
正琢磨着呢,耳边传来声音,抬头一看,仵作田缺提着个盒子,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贯地靠边走,避着其他人。
刘景融抛开杂念,立刻喊道:“田缺你回来得正好,也别去刑房了,赶紧跟本官走一趟!”
田缺木然地点了点头,熟练地转了个身,跟上了大部队。
……
开封府衙仵作亲验,死者曹汭的尸格报告,以最快速度放到了狄进的桌案上。
“男尸一具,如法验得已死。”
“面部:五官狰狞,唇色发紫,面露苦笑;”
“颈部:颈肌抽搐,颈骨后折;”
“身体:四肢呈角弓反张,双臂与双脚几近相连;”
“手部:十指指尖有瘀伤,似抓挠地面所致;”
“整体:无抵抗伤,尚未形成血坠;”
这次的尸格报告不长,不是田缺应付了事,而是死亡特征明显。
“牵机引?还是弥勒秘药?”
狄进的神情严肃起来,稍作考虑,就作出判断:“不是弥勒秘药!”
大荣复招安后,将弥勒秘药的药方完全坦白,精通医术的道全也进行了剖析和复制。
这个秘药确实是在宫廷秘药“牵机引”的基础上制成的,毒性不如原版,但常年累月下对于身体的伤害,足以让中毒者身体虚弱,一旦停了解药,也是必死无疑,同样由于是慢性毒药,中毒者往往卧病在床,与暴食饮酒,寻欢作乐的事情彻底无缘。
曹汭的日常恰恰与之相反,此人好酒好色,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正店酒楼与烟花柳巷,显然不曾中了弥勒秘药,他在家中暴毙,基本是服下了原版的“牵机引”!
狄进继续往后看。
除了尸检,田缺送过来的资料里,还记录了周遭的环境与相关的证人。
曹汭死在了自家的后院里,死时身边无旁人,因为他家中的下人,都被临时派出去催债了。
如今临近年关,放贷的收债,借贷的还钱,都是这个时候,但以往曹汭家不必亲自出马,自然由专业人士替他们催收,可这次曹汭要的特别急,连家中的仆从都派出去,能要一家是一家。
结合曹汭贴身书童的供述,这是因为他挪用了朝廷的大量钱财,甚至包括景灵宫钱都拿去放贷,赚取暴利,结果万万想不到权倾朝野的叔叔曹利用会倒台,催逼他赶紧把窟窿补上。
原本曹汭还有些轻慢,书童被机宜司带走的消息一传回,曹汭大骇,立刻将身边的人都轰出去要钱,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人被毒死在家中,前后时间差不超过一个时辰。
最先发现曹汭的尸体,是刘知谦和曹家领路的仆妇,确定此人身亡后,又发现尸体旁边多了一封醒目的信件,将之取走,便是先前那一封挑战书。
而尸体由于十分狰狞,曹家人吓得没有敢接近,一直没有移动,直到田缺验尸时,才将之抬到了旁边的屋内。
这个过程中,田缺还发现周遭有一个倒塌的火盆,周围还有不少飘洒出来的灰烬,似乎生前在焚烧着什么。
“曹汭这个时候烧毁的,只能是相关账簿,这恐怕也是他将其他下人都驱赶出去的原因,贴身书童可能背叛,别的仆人也信不过了,所以烧这些隐秘之物,只有亲自动手!”
“平日里饮酒作乐,可能在食物中下毒,但在焚毁关键证物的时刻,曹汭不会突然去饮酒用膳,却遭到毒害,是凶手制住了他,硬生生地把毒药灌下去?”
“曹汭的身上没有抵抗伤,说明并没有与凶手发生有效的搏斗,瞬间就被制住,显然凶手武力高强,又趁着他身边无人,突然袭击!”
“这样的凶手,如果是单纯杀人,直接拧断脖子便是,却选择如此繁琐的手段……”
“杀人不是目的,怎么杀才是关键!”
“死者的身份是曹利用的侄子,死亡的方式是被宫廷秘药毒害,结合如今朝堂上的风波……”
狄进分析到这里,即刻提笔写下一封简短的信件,唤来迁哥儿,沉声道:“传给雷濬!要快!”
“是!”
迁哥儿去了。
狄进耐心等待,果然两个时辰后,太阳还未落山,雷濬就登门复命,庆幸不已:“幸得狄伴使料敌于先,瓦舍之中真有人收了钱财,准备散播谣言了!”
狄进道:“将具体内容说一遍。”
雷濬自己转入机宜司为提点,还将皇城司里面用得顺手的下属一并带了过来,在别的方面皇城司或许不行,但在监察京师民间,还是很得力的,所以在收到命令后,以最快速度,将京师擅于传播消息的闲汉头目带走,然后得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消息:
“这群人平日里就收了重金,此时对方更传来一出秘闻,朝堂要有剧变!”
“曹利用乃维护宋辽和平的功勋旧臣,太后却忌惮这位老臣的威望,要从子曹汭指认曹利用的罪行!”
“谁料曹汭英勇不屈,无论怎样都不愿诋毁自己的叔叔,太后恼羞成怒,派出比皇城司更残忍的机宜司密探,用当年毒害南唐后主的牵机引将之杀害!”
说到这里,雷濬都不禁心有余悸:“此等颠倒黑白的谎言,是真能取信于民间百姓的,好生歹毒!”
官场上稍微了解曹利用和曹汭的为人,就知道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但茶余饭后的八卦闲谈,往往就喜欢这种忘恩负义,陷害功臣的戏码。
关键是它还把官家摘了出去,专门将矛头指向太后,而民间本就有不少人对于太后执政有所非议的,先入为主的偏见之下,当然深信不疑。
毫不夸张地说,此事一旦传扬出去,闹得满城风雨,太后和机宜司都要名声大臭,曹家叔侄反而成了正面角色,哪怕后续官方花费千辛万苦纠正了真相,民间野史一记录,后世戏曲一创作,指不定又是一桩狸猫换太子的传世经典。
“‘大爷’还留在京师!”
狄进却愈发确定了一个事实,目光一动:“这些收了钱财的贼子,先不要下狱定罪,让他们在民间同样做一件事!当年我朝先帝驾崩时,辽主下令举国哀丧,伤感之余,还对身边的宰相表达担忧,生怕我朝官家继位后,不遵澶渊之盟,与他违约!去编一出傀儡戏,将这段故事在瓦舍反复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