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狄进确实受了伤,所幸那口淤血吐出,再加上年龄和体魄摆在这里,伤势并不重,相比起来,在同样有内甲防护的前提下,锏比刀更加难捱,对方肯定也不好受。
即便如此,萧匹敌到了面前,也是慌得连忙躬身请罪:“累狄正使受惊,是在下的失责!”
狄进冷冷地道:“贼人凶狂,在贵国中京谋害一国使臣,宋辽虽是兄弟之国,你们也要给我国朝一个交代!”
“是!是!”
别说萧匹敌已经根据阵营改变了立场,就算还是之前敌对的态度,也不敢反驳,咬牙切齿地道:“我定将凶手找出,将他碎尸万段,让狄正使泄愤!”
狄进沉声道:“凶手的身份,我已了然!”
萧匹敌精神一振:“谁?”
“我之前一语道破身份,此人逃亡时脚下一顿,暴露出了心虚!”
实际情况是,刚刚那句话喊出,对方头也不回,眨眼间消失在拐角,根本没有反应,但狄进喊出来的用意就在于此,语气斩钉截铁:“刺客正是李元昊,李德明准备立为太子的夏州继承人!”
萧匹敌瞪大眼睛:“竟然是他?”
狄进颔首:“是他!”
从思路来看,两人倒是不谋而合。
狄进之前就考虑过,如果李元昊狂妄自大,应约入朝,干脆将其刺杀,斩断夏州政权最关键的一臂,为此刺客都初步选了盗首的徒弟清秋;
李元昊也是类似的想法,西夏如今在宋辽之间是小国,夹缝里生存,委曲求全,极力斡旋,可一旦正使死在了辽国的中京,宋辽关系势必紧张,西夏如今遇到的问题则迎刃而解。
都是简单直接,快刀斩乱麻!
别觉得刺杀是小道,正如谍探一样,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行为,在关键时刻堪比千军万马,而且河西走廊政权纷乱时,就多有刺杀毒害之事发生,西夏此举,也算是某种路径依赖了。
当然,有些事情三方心知肚明,却不适合直接道出,狄进给出另一个动机:“我正要追查卫慕氏遇害的真相,却受刺杀,之前期盼着真相大白的贵国义士们,也遭到死亡的威胁,显然有些人是铤而走险,无论如何都要将真相掩盖下去了!”
萧匹敌面色再变,如果从这件事出发,那岂不是说卫慕氏之死,与其子李元昊脱不开干系?
狄进抓紧时间,立刻问道:“萧伴使刚刚去岗楼,可拿到了贼人?”
萧匹敌道:“没有!贼子早作了撤退的准备,待我们去时,已经离开了!”
狄进道:“岗楼上的卫士呢?”
萧匹敌咬了咬牙:“这一批也死了!”
“贵国的军士绝非无能之辈,能连续两日将之杀害,又进退有序,非百战精锐不可为之!”
狄进沉声道:“我们稍作耽搁,离开使馆,见过那位乐安郡王后,就抵达了这里,刺杀的陷阱定是早早设计,但我们的动向却是临时掌握,李元昊的帮手从哪里来?”
萧匹敌眼中露出杀机来:“使团的护卫?”
狄进问:“夏人使团有多少护卫,四方馆可有记录?”
萧匹敌断然道:“藩属使团的护卫数目,不得超过三十人,这群夏蛮子正好是三十人,我马上回去查,看看他们有没有人少了!”
狄进颔首:“好!走!”
待得众人雷厉风行,赶回四方馆时,乐安郡王耶律宗德一行已经离开,显然是准备第三天再来追凶破案,却不料精彩的正在眼前。
而刚刚迈入馆内,还未到偏院的地方,就见前方一片混乱,汗流浃背的四方馆使匆匆迎上禀告:“驸马,夏使李成遇方才中箭,生死不知!”
萧匹敌猛地怔住,瞪大眼睛:“李成遇也遭了袭击?”
狄进目光一动,冷冷地道:“难怪李德明会选李元昊为党项李氏的继承人,果然心狠手辣,好一出苦肉计!李成遇遭到袭击,手下的护卫是不是追出去了?”
四方馆使不敢回答,拿眼神看萧匹敌。
萧匹敌厉声道:“答话!”
四方馆使这才道:“是……西夏护卫方才统统追出去了!”
狄进语气前所未有地凌厉起来:“这护卫一来一回,之前刺杀的证据也就被他们毁了,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证据不可能消失得一干二净,就看愿不愿意追查!萧伴使,无论你们怎么做,此事关系我朝国体,我一定要找出真凶,绝不会半途而废!告辞!”
说罢不再理会这些辽人,大踏步地朝着主院走去。
“诶!狄正使……狄正使……”
萧匹敌喊了喊,声音也弱了下去,面容则冷得像一块冰。
身为馆伴使,如果宋朝的正使死在中京,他难逃罪责,同样的夏人正使要是死了,也要怪罪到他的头上,这都是影响前程的大事,他现在是真的将那個李元昊恨到了骨子里!
“仕林!你可知道,夏人遭刺……”
且不说这位辽臣,到了自家使团的院子,潘孝安迎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但看到手臂包扎着伤口的铁牛,胸前半赤裸着的荣哥儿,神色顿时变了:“这是怎么了?”
狄进将方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夏人使臣遇刺是一场戏,为的是洗清嫌疑,不让我们抓住把柄!”
潘孝安瞪大眼睛,先是愣住,似乎不敢相信,待得反应过来后,顿时怒不可遏:“反了!反了!夏贼竟敢刺杀我朝使臣,一定要发兵!平定夏州!”
狄进并不愤怒,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宋夏之前原本温情的面纱已经扯下,双方本就是仇敌,自是无所不用其极,态度更应郑重:“夏人已经看出了,辽庭并不足以依靠,才会行险刺杀,敢这么做的人,是一位极为强劲的对手!”
潘孝安咬牙切齿,却也逐渐冷静下来,想了想道:“仕林,你接下来不要见客,无论是谁来请见,都由我来挡住!”
这就是装作重伤在身,借此向辽庭施压了,毕竟在中京城内遇刺,确实是对方的责任,但狄进摇了摇头:“辽人崇拜强者,装受伤只会让他们瞧不起,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
潘孝安道:“怎么说?”
狄进道:“你告诉那些关注《苏无名传》的贵族子弟,李元昊就是之前杀人预告的威胁者,此人引我出馆,亲自偷袭,却不料武力不济,连我这个宋使都打不过,被我打伤后,灰溜溜地逃了!”
“明白了!”
潘孝安咧了咧嘴,任谁提到三元魁首,都下意识认为是文弱书生,能骑马射箭就已不易,谁能想到你提着铜锏,穿着内甲出去查案:“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保证不出十日,仕林的勇武之名,传遍中京!”
再商量了一番细节,狄进回到屋中,看着四位武僧:“知耻而后勇,此番落败记在心头,日后好好与西夏算账便是,别垂头丧气的!伱们下去养伤,你俩多唤些护卫来,以防对方杀个回马枪!”
“是!”
四人齐声应了,惭愧地退下。
狄进深吸一口气,胸前也不禁隐隐作痛,眼中厉芒闪烁:“李元昊么?”
由于并没有与欧阳春真正交过手,他也是第一次在别人身上,感受到姐姐全力出手时的那股强绝压迫。
根据之前总结过的规律,绝顶厉害的武者,要具备三大要素:天赋强,传承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李元昊史书中就是勇武过人之辈,根骨强劲,天赋超群,年纪轻轻就征战沙场,千锤百炼,而作为夏州政权的继承人,想要习武,当然也不会缺了外功传承!
三个条件尽皆满足,所以才有那如猛虎下山,不可一世的凶横霸道。
狄进有交手的底气,也是因为他一直跟狄湘灵对练,习惯了这种绝顶强者的压制,换个稍弱些的宋使,警惕性再差些,可能真被李元昊直接得逞了。
当然话又说回来,换成别的宋使,也不会通过话本的方式掀起查案的舆论风波,让西夏原本的诬告越来越有作茧自缚的发展趋势,李元昊显然是意识到不对,再这么下去会愈发被动,干脆将计就计,布置袭杀。
可见此人文武双全,极有谋略,同时又百无禁忌,确实是个什么都敢做的狂徒。
“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李元昊身为西夏继承人,为何要隐藏真面目,藏在使节团里面呢?他是卫慕氏的亲子,来披麻戴孝,博取辽庭的同情,不是更好么?”
“但如果不是李元昊的话,又有谁能让李成遇乖乖听命,并且认可这个袭杀使臣的疯狂计划?”
狄进思索半晌,摇了摇头,开始提笔写信。
无论对手到底是不是李元昊,对方的武力都是不可忽视的。
能打是吧?
那就别怪我摇人了!
第367章 江湖豪杰来相助
东京辽阳府。
在渤海国时期,这里是南京,等到辽灭渤海后,将这座城市变为了东京城,由于当时渤海国的影响力犹存,并没有立刻归于辽国的统治,而是建立了东丹国,期间还对渤海遗民颇为友善。
但很快,契丹统治者就暴露出了残忍剥削的真面目。
如果说南京析津府是繁华、热闹,中京大定府是庄严、肃重,那么如今的东京辽阳府,就是愁云惨淡、死气沉沉。
狄湘灵负手而立,看着不远处的队伍,辽兵押送着长长的囚犯,不时传来鞭挞和喝骂的声音:“无论是哪一族的民众,需求其实都很简单,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能活得下去,就会接受统治,可惜这群狗官,往往是苛征暴敛,民不堪命,连最后的余地都不留!”
“辽国的制度也有大问题,内部的税收太乱了,五京道各不统一,这东京道就没有酒专卖和盐税的正规法令吧,土地税也是稀里糊涂!这就给了官员极大的空子,他们认为该收多少就是多少,百姓想要安居乐业,全靠当官的仁德,岂非痴人说梦?”
“现在又一批富户被官府逼得倾家荡产,要去造海船了,难怪渤海遗民多有反抗,这换成我们宋人,早就反他娘的了!”
欧阳春和马帮三当家钟雄立于一侧,眼中流露出对官府的痛恨,并未开口。
在场还有一位高大威武的中年汉子,天庭饱满,相貌不俗,虽然身穿便服,眉宇间却自有一股官威作派,闻言愤然道:“契丹贵族向来不把渤海人当人看,在这群高高在上的贵族眼中,我们只是牛马牲畜罢了,故而渤海人会一直反抗下去,直到辽国再也无法统治这片土地!”
狄湘灵看向他,不谈空话,直接问道:“此番东京道的起义规模,有多大?”
“前所未有!”
威武汉子也进入正题:“我在起兵之前,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我将控制辽阳府,以此向四方发展;往北至黄龙府,有兵马都部署黄翩为应,从南、北两面夹击辽军;往东至保州,有渤海太保夏行美为应,此人已经与高丽暗通往来,一旦成事,高丽即刻会派兵入境!到时候辽东之地,自是处处烽烟,让辽狗疲于应对!”
狄湘灵又问:“阁下准备复国称帝?”
威武汉子身躯微震,想要矜持一下,但眼中终究压抑不住那份称王的渴望:“我渤海自要复国,才能号召各方,不瞒几位,我确要称帝,国号和年号都已定下!”
狄湘灵颔首:“阁下确实是爽快之人,我盼你能如愿复国,让那群狗官付出最沉痛的代价!”
“好!好!诸位等着看就是!”
威武汉子豪爽地抱了抱拳,大踏步地离去。
狄湘灵目送这位离开,看向欧阳春和钟雄:“两位以为,大延琳的起义能成功么?”
威武汉子正是准备在辽东掀起大规模起义的渤海遗民大延琳,而两位马帮的首领则牵线搭桥,促成了此番交谈。
面对这等直来直往的询问,欧阳春身为帮主,当然要谨言慎行,钟雄则代替大哥开口:“说实话,我们还真的有些拿不准,毕竟此番渤海人的起义规模,有别于以前任何一回,狄总镖头觉得呢?”
“是有优势,但缺陷同样太多了!”
狄湘灵道:“大延琳过于自信,如此重大的谋划就这般告知,固然是显出了坦荡胸襟,却难免会有告密者,提前暴露给辽庭知晓,而这等策应各地的起义,最忌行动提前暴露!”
钟雄皱了皱眉:“他也是信任狄总镖头,计划不会随便透露,身边的亲信,总不会背叛吧?”
狄湘灵不置可否,接着道:“大延琳同样没有准备充分地发动和组织东京的群众,哪怕知晓各族都受压迫,却依旧局限于渤海遗民,他一旦宣布建国称王,别的族群凭什么卖命,支持渤海人的复国梦想?他提出的口号,应该是反抗契丹压迫,如此才能团结各方!”
欧阳春微微颔首。
狄湘灵还没说完:“此人身边又缺乏将才,渤海遗民不受重用,也就无法参与到辽庭决策中,大延琳这位舍利军详稳,也只是虚职,并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所虑所想未免简单!”
钟雄这次不得不赞同:“确实如此……”
狄湘灵最后道:“最关键的是,如今的辽国还很强大,燕京之地供人供粮,辽东之地就贫瘠太多,除非真的全民皆反,背后的高丽又大力支持,或许才能支撑一段时日,等待辽国其他地域再有此起彼伏的造反,将贪婪的契丹统治者彻底拉下马!”
钟雄露出惊诧:“狄总镖头好见识!佩服!佩服!”
欧阳春则面容平和,这位长风镖局总镖头不仅代表着她自己,更有背后之人,能有这番见解完全不奇怪,终于开口:“那依狄总镖头之见,该怎么办?”
狄湘灵摇了摇头:“我刚刚说的那几点,很难改变……”
以上所言,确实是来时狄进告知的,并且着重强调了一点,很多时候,即便看出了问题,往往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比如大延琳的格局,比如起义军领导层面的能力,比如辽如今的国力尚未衰败。
简而言之,渤海遗民能够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运动,但由此想要长期占据东京道,并且复国,那是痴人说梦。
不过哪怕最终的结局是失败的,起义的规模,引发的动荡,过程的长短,却都是可以影响的,因此狄湘灵道:“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渤海密藏的开启!欧阳帮主,是不是到时候了?”
欧阳春颔首:“丹妹那里进行最后的秘卷破解,据她所言,就是这几日了!”
狄湘灵道:“烦请带路!”
欧阳春伸手一邀:“请!”
出京的路上,怨声载道的百姓与兴致勃勃的贵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间或还有成群结队的江湖人,警惕地注视着每一方人。
在辽国,官方出动和民间流传完全是两个概念,自从渤海密藏的消息被燕云贵族关注,闻风而动,来到东京道探宝,消息在契丹上层飞速传播,别说中京道和上京道,连西京的贵族都有出现。
这些契丹贵族的出动,又进一步激发了民间的探宝欲望,东京道是前所未有的人员繁杂。
待得几人回到隐蔽的驻地,当头走出的不是曾经的盗首柴丹姝,而是在世鲁班的嫡传后人喻平,见到狄湘灵行礼:“十一娘子!”
喻平自从与母亲重逢后,就一心想要报答这份恩德,于是在狄进出使前,自告奋勇地跟上,结果燕京得知渤海密藏即将问世的消息后,狄湘灵将这位巧匠带来了辽东,正是要借助他的能力:“如何了?”
喻平眉宇间全是疲惫,精神却很兴奋:“主室的机关解开了,渤海人的想法与我们汉人不同,却同样是精妙至极的结构,我要记录下来,回去告知娘亲!”
正说着呢,柴丹姝带着弟子清秋也走了出来,以一种复杂莫名的语气道:“我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柴丹姝在假藏里吃过一次大亏,毁了容貌,固然性情愈发偏激,对渤海密藏形成执念,始终无法放下,但在得到秘卷后,她也没有贸然行事,在经过与喻平机关术的互补后,终于完全破解了秘卷的奥妙。
欧阳春却有些担心,沉声道:“丹妹,到底有几成把握?”
柴丹姝道:“七成!除非设计这个密藏的大元艺亲临,否则不会有人比我们再高,渤海王室的秘传,终将现世!”
狄湘灵露出期待:“那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