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355章

作者:兴霸天

  野利氏还要再说什么,左右护卫已经往前一站,像是两堵门墙,将她牢牢挡在了外面。

  她只能无趣地一扭腰肢,拖着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走了出去,而卫慕氏始终面无表情,默默走了出去。

  狄进凝视着四人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看了眼杨文才。

  杨文才心领神会,赶忙跟着一并离开。

  待得堂内再无人,狄进想到李宁明那句称呼可能引发的风波,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宣抚使之位,干系重大。

  一般来说,最低也得当过枢密副使的宰执,才有资格任这个职位,而一旦真的担任了宣抚使,那就必有自由处断之权,朝廷甚至会赐下数量不少的空头宣敕。

  什么叫空头宣敕?

  即空白告身,影视剧里面常常有空白圣旨,自个儿写敕封的,与这个类似,填上姓名年甲,就可以给人封官。

  哪怕这样封的官,只是有个官身,不可能有什么大前程,如此宣抚使的权柄,也比起普通的封疆大吏都要大了,为的就是战时能指挥军中,及时赏罚,战后能招揽番人,及时许官。

  狄进清楚,不比河东的治理早已稳定,河西初回中原怀抱,朝廷确实可能会安排一位宣抚使。

  他心里最合适的人选,是枢密副使陈尧咨,河西宣扶一任,回归京师就是顺理成章的枢密使,地位无可动摇的那种。

  当然,此前杜衍经略安抚河西,已经是吕夷简和王曾两位宰相交锋博弈后的侥幸,不可能每次这等至关重要的人事安排,朝廷都照他的意愿来,那他比太后都大了,刘娥都不能事事随心所欲呢……

  所以狄进在此事上没有任何争取,更不指望自己来当。

  别说不指望,如果朝廷真的昏了头封赏下来,他要坚决推辞掉,绝不能被架到火上烤。

  宋廷当官就有这个好处,伱不想当的,没人能逼得了,尤其是他这种进士出身的正统文臣。

  而现在,却有人在兴州城内提前传播这个消息,更特意将话传到了党项李氏的耳朵里。

  一旦坐实,尤其是在军中有了影响,边军万一以为自己需要拥护,也向中枢表达出相关的意愿,甚至不服气别的臣子过来担当宣抚使之位,那么最好的后果,是中枢忌惮之下,逼得他提前离开河西,自证清白,最差的情况,就很难预料了……

  “使出这种手段的,必然深谙朝廷规制,会是谁呢?”

  身处不同地位的人,会用不同的斗争手段。

  比如江湖人士快意恩仇,直接翻你家后院的墙,亦或者在途中备好刀剑埋伏。

  比如河西的党项豪酋,直接送宝石、送牛羊、送女人,这段时间狄进暂居的府邸,就已经拒绝过了不下于数十次送礼,依旧有源源不断的热情,这群部族酋长都是鬼精鬼精的,一旦收下,索要的必定是数倍的收益……

  而散布什么宣抚使的消息,是夏竦那样的人会做的事情。

  偏偏目前的西夏,有这样的人么?

  别说党项军中了,宋军将领的文化水平都是那么的朴素……

  狄进没有空想,直接起身,正准备去调查一番,就见本该好好调查野利氏母子的杨文才去而复返,手中珍而重之地拿着一封信件,低声道:

  “相公,这是有人给野利氏的信,据这妇人交代,寄信人自称‘司灵’!”

第501章 有多大的权力,承担多大的责任

  “‘司灵’……”

  狄进接过信件,没有急着打开,首先问道:“野利氏近来在做什么?”

  杨文才道:“这妇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又仗着如今野利一族立了功勋,是势力最强的党项家族,频繁与各族人往来,她想要带其子去汴京,恐怕是想要进一步为家族的利益图谋!”

  “李宁明对相公的‘宣抚使’之称,就是野利氏教的,按其所想,是准备巴结逢迎,却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而教她这个称呼的,则是信中之人。”

  “这妇人心性狡诈,岂是别人说什么就信的,她与‘司灵’之间必有其他联系,待属下尽快查出!”

  听了幕僚的分析,狄进目露沉吟。

  杨怀敏带着神石去了辽国,如今落入元妃手中,河西的祥瑞之说,就已经宣告失败,再加上“锦夜”将锄奸的目标对准了“司伐”,原以为这群人见势不妙,会直接撤离。

  但瞧着现在的势头,对方居然还准备留在河西,与他掰一掰手腕。

  这是因为江南的弥勒教也在不久前惨遭围剿,心有不甘,不希望节节败退么?

  还是对方在西北确实另有布置,有信心和他继续斗下去?

  带着这份疑问,狄进展开信件,仔细看了起来。

  信件的前半封有四张纸,都是用契丹文写就。

  在西夏尚未创建自己的文字之前,党项贵族里面能写字的,多用契丹文,野利氏能勉强说出汉话,却不见得能识得汉字,读写依旧用契丹文。

  而这段契丹文字,围绕的就是宣抚使的事情,按照上面的言语,狄进是三元魁首出身,得太后、官家信重,又提出《定边十策》,经略安抚河东,攻灭西夏时出了大功,如今他停留在河西不走,要的就是这个宣抚使之位。

  野利氏现在既然投靠了宋廷,就该知情识趣,与这位河西的最高执政攀上紧密的关系,那还有什么,是比任命前的造势,更容易表明立场的呢?

  平心而论,看了这段言辞恳求,鞭辟入里的话语,别说党项人,就算是见识不深的宋廷底层官员,都容易被说服,然后争着上前搏一个拥护之功。

  天冷了,给相公加一件衣服!

  对于天高皇帝远的河西来说,真要是宣抚使坐镇,与土皇帝也真就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正如杨文才刚刚所言,野利氏不是那种没有见识的浅薄妇人,此人长袖善舞,历史上也是李元昊的内助,贤不贤不知道,但确实帮自己的家族登上了高位,可惜恰恰是功高震主,被血腥镇压,由没藏氏取而代之。

  这样的人物,如果只因为一封信件,就进行这种政治赌博,未免太过儿戏,这位野利夫人愿意冒险,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也不会同意。

  所以狄进只是把对方契丹语的措辞,默默记在心里,就不再关注这段煽动性极强的话语,看向后半封。

  这一看,不禁皱起眉头。

  居然不认得。

  杨文才在边上介绍道:“禀相公,这应该是一种西域文字,瞧着行文如此流畅,不会是小国,属下来时询问过,似乎是大食文字。”

  狄进直接把后半封信的三张纸递给他:“译出来给我。”

  “是!”

  杨文才办事效率往往极高,但这回也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匆匆赶回,惭愧地道:“禀相公,这确是大食文字,乃贵族所用,如今便是生活在西域的人,都没多少认识了……好在兴州城内还有不少回鹘人,其中两名学者半猜着译了出来,据他们所言,写信之人明显是有意不让外人知晓其中的含义,故意模糊了许多字句,所以肯定不会完全准确!”

  “喀喇汗王朝么?”

  狄进看着信件,心中浮现出这個时期西域的大致情况。

  大食是唐朝的称呼,用后世熟悉的名称,就是阿拉伯帝国,但到了宋朝时期,对于大食了解很少,误将回鹘人建立的喀喇汗王朝也当作大食,实则两者是从属关系。

  明面上的从属,现在的阿拉伯帝国已经名存实亡了,各地封建主拥兵割据,独霸一方,实力尚且不足喀喇汗王朝,正如西域将辽国误认为中国一样,都是错误,却又有着几分必然性的联系。

  恰恰是辽国创立不久,喀喇汗王朝就主动地与其建立了外交关系,辽国记录的也是大食,之前狄进出使辽国,入主四方馆的时候,里面就给各国使臣居住,“大食”和波斯的使臣就在其中。

  两国如今正是联系紧密的阶段,太平元年,即十年前,“大食”国王一再为王子册割求婚,辽帝就将侄孙女耶律可老公主,嫁给王子册割为妻,双方建立了舅亲关系。

  按照历史上原有的轨迹,百年后,辽国在金人的进攻下,面临崩溃,皇族耶律大石又率众西行,意欲借助“大食”兵力,以图中兴。

  中兴没成,耶律大石倒是在西域迅速崛起,创立了偌大的西辽帝国,死后都安葬在原喀喇汗王朝的政治中心,巴拉撒浑城郊。

  如果现在是汉唐时期,狄进会对西域很感兴趣,可惜正如之前刘六符拱火,让宋军趁胜追击,高歌猛进,直接杀出玉门关外,辽人恨不得宋军远行西域,在那里耗损国力,而宋人则要警惕于穷兵黩武的远征,脚踏实地地收回中原失地。

  所以无论是如今四分五裂的大食,还是即将分裂为东西两部的喀喇汗王朝,都与宋人没什么关系,倒是重开丝绸之路时,可以欢迎回鹘商人来河西,建立更加稳定的商道。

  那是后话,但至少按照信件上的译文来看,“司灵”早就做到了这件事。

  并且回鹘商人还和党项大族形成了稳定的交易渠道,上面磕磕绊绊的译文记录的就是何时何地接头,多少货物等等。

  狄进看了一遍后,平静地道:“这封信件,是故意给我们看的!”

  杨文才皱起眉头:“是啊!这个贼子透露出野利一族与‘组织’有生意往来,还给出了证物,就是要让我们为难!”

  这确实两难。

  野利一族是最先投靠宋人的党项大族,并且直接背叛了李氏,将李德明和李成嵬献了上去,宋廷对于这种投诚者,必须赏赐与安抚,顶多在暗地里做些手脚,让其他各族愈发仇视它,逼得这一族不得不紧紧地依附于朝廷。

  这个时候查野利族与“组织”的往来,就很难说会挖出什么来,生意往来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利益往来?之前天命神石的祥瑞事件,有没有参与?若有确凿的证据,定不定罪?

  一旦深究到底,逼反了野利族,河西难免动荡。

  但如果不查,又有纵容之嫌。

  狄进一力抓捕“组织”的成员,如今已经有不少罪人在机宜司牢房内关着,却在河西特意放过与之相关的党项大族,能够理解的,知道是为了大局考虑,但政敌显然会趁势攻击,定一个包庇之罪!

  尤其是在如今河西宣抚使,流言传播的关头,简直是送上门的把柄。

  “环环相扣!”

  狄进予以认可:“这位‘司灵’不简单呐!”

  杨文才在回来的时候,就想过许多种办法,按照他以前的阴狠思路,将相关人员灭口的念头都萌生了,但他很清楚,面前这位是绝不会那么做的,唯有低声道:“属下无能,无法为相公分忧!”

  “不必妄自菲薄!”

  狄进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这个难题,在河西是无解的,顾全大局,就要损及自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杨文才反应极快:“相公的意思是,跳出河西,于京师交锋?”

  “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往争斗上面想,有时候恪守本分,不乱分寸,一切就将迎刃而解!”

  狄进取一份空白的劄子,开始提笔。

  杨文才在边上磨墨伺候,亲眼见证了奏章的内容,正是将党项大族野利氏,与一个与弥勒教有勾结的民间秘密会社的生意往来,详细地介绍了一遍,附上证物信件,请中枢定夺。

  “原来如此!”

  杨文才恍然大悟。

  理论上,拥有多大的权力,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这也是天子都无法随心所欲的原因,当然某些一心修玄,美其名曰无为而治,却将责任统统丢给下面人的例外。

  而基于这点核心,面对河西的两难局面,狄进的解决之法,就叫恪守本分。

  他不准备争河西宣抚使之位,何须将河西发生的每件事情,都扛在肩膀上呢?

  遇到这种难以抉择的,直接上报京师,等待两府定夺便是。

  到时候无论那群宰执,是重视“组织”,还是忽视这种秘密会社的重要性,都是上面的决策,他接到命令后,再随机应变,查漏补缺,责任就完全不同了。

  跳出河西的局限,从全局俯瞰,这无疑是最佳的应对之法,杨文才心悦诚服,无师自通:“无为而为,不争而争,相公真乃神人也!”

第502章 这次就不任命顶头上司了,培养执政班底吧!

  杨文才奉命退下了。

  于朝局争斗中学到宝贵经验的同时,又不免有些遗憾。

  宣抚使的地位太高了,作为幕僚,他何尝不希望这位辅佐的相公,能在河西拥有这等一言九鼎的无上权威。

  而主动退让的结果,就是不知朝廷会安排哪一位重臣来此。

  若是如杜相公那般,上下默契的,自是皆大欢喜,倘若是来一位保守顽固的老臣,难保不会有所矛盾啊……

  相比起来,狄进并不操心这等自己掌控不了的人事变动。

  事实上说得不客气些,以他如今在边军和党项人中积累的威望,他来当宣抚使,除了朝堂资历不够外,完全可以站住脚,在河西说一不二。

  换一位指不定都没有亲自经手过兵事的宰执老臣过来,那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土皇帝?

  要看他允不允许!

  所以与其操心那种顶头上司是否不合心意,需要调教,还不如想一想这个寄信的敌人。

  “‘司灵’……”

  “司命……司伐……司灵……都是神话中的称呼……”

  在古老的楚神话里,司命的地位极高,分大司命和少司命,大司命主管人的生死,少司命主管人的吉禄,在楚文化的神明体系里,没有在其之上的神。

  而“司伐”和“司灵”,则是“司命”麾下的属神,左右辅佐。

  按照这样的取名规律,这三位一开始就联系紧密,甚至要极其信任,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

  相比起来,“组织”的其他成员,别说“司命”的真实身份了,连这位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都不清楚。

  从这个角度来看,恰好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层次。

  一個层次是“锦夜”“杜康”“陷空”“长春”“祸瘟”等称号人员……

  个体松散,没有绝对的高下领导之分,谁也不服谁。

  另一伙则是以“司命”为首,“司伐”“司灵”相辅。

  这个小团体高度紧密,是“组织”的绝对大脑,绝大部分的称号人员也都服从于“司命”的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