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如果是简单的杀人,几十个呼吸就能破入房内,一刀斩首。
但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谋杀案。
因为陈知俭的房间里,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更无凶器。
凶手先要将陈知俭带走,到了远离客栈的地方,斩下头颅,才不会让鲜血喷溅在四周。
然后要将尸身和凶器藏好,再提着头颅,来到后院雪堆前,挖开雪堆,埋下头颅。
由于客栈方向是有官差看守的,凶手必须绕一条路,做这些事情,还要和昨日一样,不在雪地上留下半个脚印。
最后再仿佛局外人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客栈……
“一刻钟的时间,来得及做到这么多事情么?”
“绝对来不及!”
狄进缓缓摇了摇头。
相比起第一夜的董霸之死,第二夜的陈知俭之死,更是一场不可能犯罪。
既然无法用人的行为解释,这个时代的人如何反应,就完全可以预料了。
且不说凄厉悲呼的吴景,刚刚还对恶鬼之言嗤之以鼻的薛超,放声尖叫起来:“恶鬼!这是恶鬼杀人啊!!”
第69章 朱儿的推理
“公子!公子!呜哇哇哇——!”
陈家书童和仆妇吴娘子的哭泣声惊天动地,围观者的脸色比雪还白。
“每天晚上,恶鬼都要杀一人么?”“陈家人,有富贵气,才会引了鬼去!”“可再留下来,今夜是不是要轮到咱们了?”
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担心自己成为恶鬼的下一个残害目标,自然就慢慢朝外退去。
去他娘的暴风雪客栈,外面风雪再大,也阻挡不了住客逃跑的心了。
“不许走!”
可眼见着众人就要回归客房,拿上行李,不管不顾地离开,一道身影纵了过来,正是护卫吴景。
他红着眼睛,拔刀出鞘,对准众人,厉声道:“我家公子遇害,连尸身都未找到,你们每个人都有嫌疑,谁敢离开,休怪我刀下无情!”
有人低声道:“这明明是恶鬼杀人,与我们无关呐!”
吴景吼道:“我不管是人是鬼!你们都得留下!”
下面的动静传了过来,已经回到房间内的狄进,则将所见的情形说明:“现在陈知俭成了第二位遇害者,关于此人是如何被杀的,大家可有想法?”
由于他早就预言过,很可能会有第二场凶杀案,且凶手会再度扮成恶鬼行凶,此时房间内的气氛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困惑。
“昨日的雪地不留下脚印,或许还有绝顶高手能来去……”狄湘灵缓缓摇头:“但一刻钟内要完成这么多事,就实在超乎了人力的极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雷澄挠了挠头:“为啥要害陈家的郎君呢?董霸和陈知俭,一個是当差的,一个是进京赶考的士人,不挨着啊……”
林小乙和雷九更是皱眉。
就在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朱儿突然道:“你刚刚说,那书童十分虚弱,头痛欲裂,吹了些风后就很快体热发烧?”
狄进点头:“不错,我接触过他的身体,并非假装,确实是虚弱无力。”
朱儿笑了起来:“那我知道凶手是如何杀人的了……他们昨夜定是被迷晕了!”
狄进眉头一扬:“迷药?迷香?”
朱儿道:“自是迷药,迷香药力浅的很,迷晕不了多久的,事后也很难散去,江湖人都不用的……”
根据经典的武侠套路,一根细长的竹管戳进窗纸里,吐出一阵迷烟,房间里面的女侠就会嘤咛一声晕倒过去,任由摆布,但从朱儿态度来看,这个世界的江湖似乎不存在那种神器。
狄进涨了见识,接着道:“被下了迷药后,醒来就是这般反应?”
“不错!浑身酸疼无力,若是身体差些的,还会头痛欲裂!偏偏打开窗户,好似他们是被寒风吹醒一般,这些症状倒像是受寒,就做得很巧妙了!”
朱儿开始了自己的推理:“凶手给陈知俭身边的三个仆人食物里下了药,昨晚就将其带出去杀死,尸体和凶器处理好,人头割下,埋在了雪堆之中,然后今早故意将陈知俭的被子捂热,制造出不久前还在的假象,再打开窗户,弄醒身边的三人……”
“想要验证不难,书童和仆妇弄不清楚身体的状况,护卫难道还不知中了迷药么?不过那是失责,他不见得愿意承认过错……”
“有了!那头颅不是被冻得青紫之色么?如果刚刚埋入雪地里一刻钟,岂会冻成那般模样,定是昨夜就埋入雪地了,脚印也好解释了,时间一长,自然消失不见,哈!”
这番话语一出,众人顿时露出刮目相看之色,狄湘灵都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般能耐!”
朱儿双手叉腰:“诶嘿嘿!”
看着女贼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狄进也点了点头:“受教!从迷药的角度出发,确实解释了许多疑点,而食物里如果真的被下了迷药,店家和伙计的嫌疑就很大了……”
林小乙昨天打听消息时,倒是了解过这些:“店家王厚,其浑家叫王阿何,在后厨掌勺,有三个伙计,小二、小五、小七,一个跑堂,一个喂马,一个打扫屋舍。”
古代伙计一天忙到晚,是没个休息的,别看这种规模的客栈脚店,人手确实是这么些足够,再多就是浪费人力。
顿了顿,林小乙又低声道:“这间客栈是半年前才包下的,夫妇俩挺命苦的,出了这等事,还欠着大相国寺的香积钱……”
香积钱就是高利贷,大相国寺并不是京师最大放高利贷的地方,皇亲国戚都在放,但在老百姓心目里,伽蓝的放贷最是便捷,催逼手段也较那些达官贵人温和许多,还是值得信赖的。
当然,温和只是相对的,如果不还伽蓝的钱,佛爷也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年关难过!
“欠着贷钱,在自家客栈里面扮作恶鬼杀人,这似乎不太对吧……”朱儿得意的表情渐渐散去:“莫非凶手在后厨将迷药偷偷放入饭菜里?啧,这也很难啊!”
狄湘灵道:“如果不是厨娘下毒,那就要了解陈家吃的都是什么,是否会自带干粮,尤其是那个护卫的饮食习惯,得确保三个人全部吃下有迷药的饭菜,夜间才能偷入房间,将陈家公子带走……”
说到这里,大家都皱起眉头。
这案子真是古怪至极,明明是人为,但很多细节还真像是鬼做的,各种难以解释的矛盾。
“唏律律!”
正在这时,前院传来马蹄声,狄进打开门,朝下瞅了眼:“衙门来人了。”
在十几个衙役的簇拥下,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董霸死后,这群官差里就有一个腿脚最灵便的,去附近的县衙报案,如今终于赶到。
而这位官员刚刚迈入客栈大厅,就以洪亮的嗓音道:“本官任长义,乃封丘县尉,与案子相关的人,速速来此!”
“封丘县尉……”
狄进倒是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一部《长安三万里》,里面的主角高适五十岁才入仕途,第一个官位就是封丘县尉,但也正是因为对趋奉长官与压迫百姓的县尉生活感到不满,高适才愤而辞官,后来得哥舒翰赏识,开启了后半生的逆袭。
不知同样是封丘县尉,这位任县尉又当如何?
答案很快揭晓。
衙门来人,众人不敢怠慢,全部聚集在了大厅之中,包括店家夫妇和三个伙计,而任县尉目光一扫,立刻落在五个戴着枷锁的人身上:“他们就是河东路的案犯?”
薛超上前应声:“回县尉的话,正是他们!”
这五个人确实是官差押送的犯人,狄青正在其中,自从董霸的尸体发现后,就重新上了枷锁,关在柴房里。
此时刚刚放出来,就听这位当地县尉直接道:“押送的官差遇害,凶手定在这些案犯之中,来人啊!将他们带回衙门,严加审问!”
狄青勃然变色,却明智地没有开口反驳,毕竟他那日还真的和董霸起了一些言语冲突,很容易被污蔑。
而旁边几位犯人已经按捺不住,囔囔起来:“董霸不是俺们害的!”“与俺无关!”“冤枉!冤枉!”
“打!”
任长义冷哼一声,左右衙役已经冲了过去,拿起手中的棍子,对着他们抽了下去。
在惨叫声中,任长义看向二楼,突然又换了一副脸色,抚须微笑道:“听说陈家郎君也在这里?还不快引本官去见一见?”
厅内一片死寂。
陈知俭你是见不到了,陈知俭的头伱要看看么?
最终还是薛超上前,将这位县尉领着去往后院,一路上低声将情况讲述了一遍。
而任长义的神色猛地僵住,尤其是听到绝非活人动手,而是恶鬼杀人之际,嘴里咕嘟了几声,最终还是忍不住呻吟着道:“完了!完了!这次闹鬼怎的是我封丘之地,死的怎么是陈家郎君啊!”
第70章 客栈里竟有河东神探?
客栈大厅。
狄青等五名囚徒惴惴不安,围观者一时间也有些兔死狐悲,生怕接下来自己也被波及。
不看尸体,不问过程,直接就把嫌疑人范围锁定在了囚徒之中?
简直荒唐!
但没有人感觉多么意外。
这实际上才是正常的古代基层断案,什么完整的证据链、不可严刑逼供、疑罪从无,统统都是扯淡,只要一条逻辑对上,立刻就是重大嫌疑,再抓到衙门里一审,三木之下,什么供词没有?只要手下的吏胥有些水平,把案卷和证词写得毫无纰漏,呈报上去,便是铁案……
正因为如此,潘承炬那样的县尉才难能可贵,哪怕他断案的水平不太高,可至少态度摆在那边,普通的案子不会出现错漏。
光靠这种负责任的官员是不行的,宋朝设立的各路提刑官职责,就是复审当地各州县的案件,将那些有疑点的案子揪出来,重新审查。
历史上的杜衍就审查了许多地方上的冤假错案,也就体制上的弊端提出了许多见解,但受限于时代局限,改变自然也是不大的。
“所以《洗冤集录》才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啊,它的出现大大地拔高了古代刑案的下限!”
狄进念头一转,望向后院,使了个眼神。
狄湘灵心领神会,脚下往后一移,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而后院之中,任长义对于此次凶杀案的反应,让薛超也愣了愣:“这次闹鬼……任县尉之意,是恶鬼害人不止一回了?”
一道人影更是扑了过来,正是陈知俭的护卫吴景:“怎么回事?此地早有恶鬼杀人之案?”
任长义脸色沉下,呵斥起来:“退开!你这刁民,敢冲撞本官?”
吴景胸膛剧烈起伏,厉声道:“吴某确实是民,不比你们这些当官的命贵,但我家公子可是阆中陈氏子弟,宰相陈文忠公之子,现在平白无故地死于你封丘之地,你不给一个交代,天下士人都不会放过你!”
想到三陈在士林中的威望,任长义赶忙推托:“此前恶鬼害人的案子,并不在我封丘内,本县尉也不知详细,你们要问,去阳武县吧!”
阳武县最有名的事件,就是县东南三里的博浪沙,相传张良招募的大力士,就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结果却击中了副车。
当然,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阳武县最值得夸耀的,就是它属于京之旁邑,同样在开封府的管辖范围内,距离封丘其实不远。
可吴景并不好糊弄,冷冷地道:“说来说去,都是伱们这些缉凶捕盗的县尉不作为,现在害了我家公子的性命,还敢推诿给阳武县?我定要禀明陈公尧咨,看他怎么惩戒你!”
这话还真不是虚言,陈尧咨的性格正如他那手神射无双的箭术一样,相当的不好对付,寻常即将入两府的高官不会拉下脸面,与一个小小的地方县尉过不去,但陈尧咨绝对做得出来。
如此直接的威胁,让任长义的脸色苍白起来,终于不得不说道:“去年阳武县中,也有一桩奇案,几個街头闲汉众目睽睽之下被摘去头颅,县衙几番查探,后来请了驱邪的道长,将之驱逐,恐怕是……恐怕是赶到我封丘地界来了!”
薛超闻言表情古怪,吴景却不依不饶:“所以阁下如今,也准备去请道士来作法驱邪?”
任长义知道此事荒谬,阳武县衙那么做,已经沦为笑柄,他之前也是嘲笑者,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恶鬼杀到了自己管辖的地界上,顿时哭丧着脸道:“请壮士放心,本官定将……恶鬼捉拿,不让它再出来害人!”
这话说得全无半点底气,吴景仰首望天,露出浓浓的痛心之色:“恶鬼杀人……恶鬼杀人……即便真是恶鬼……也总该有个缘由……我家公子又为何遭此厄运呢?”
且不说后院的县尉,开始安慰一个护卫,狄湘灵很快回到狄进边上,低声将刚刚的交谈说了一遍。
“去年在阳武县,也有过恶鬼索命的案子,最后道士驱邪,不了了之……”
“同样是开封府地界,完全巧合的可能性不大,这是同一个凶手的连续杀人,还是不同凶手之间的模仿作案?”
狄进目露思索。
正在这时,乔二悄摸摸地靠了过来:“秀才公!秀才公!”
狄进看向他:“乔官人,有何事?”
“俺们就是苦哈哈的差人,哪里是官人了,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能高中进士,做相公的,还望发发慈悲,救救俺们吧!”
乔二恭维之后,苦着脸道:“这位封丘县尉如此查案,大伙儿看着都慌啊……秀才公在并州也是屡破奇案,声名远扬,何不由你出面,查一查真凶到底是谁呢?”
狄进一怔。
他在并州没那么大名气吧?
屡破奇案……充其量也就解决了两起案子,一起雷小娘子绑架案,另一起则是晋阳书院监院被杀案,至于真正惊心动魄的朱氏一案的较量,根本不为外人所知。
不过乔二的想法,他也能理解。
任长义这么查案,这群官差心里确实没底,董霸之死终究是要复查的,现在敢把狄青这群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嫌疑的囚犯,当成凶手处理,事后追究起来,他们恐怕都要被连累,别的不说,在开封地界耽搁上几个月,那可是没有丝毫收入的……
所以此时此刻,乔二是真心希望这位出马,速速破案缉凶,语气恳切,眼神期待。
狄进心中则将这位基本排除出嫌疑人范围,颔首道:“好!若是封丘县衙需要,我会出面!”
乔二大喜:“多谢秀才公!俺这就去跟薛头儿说,让他向任县尉举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