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狄进摇了摇头:“不!不要经过薛超,你自己向任县尉推荐,可有胆量?”
“这……”
乔二脸色立变,迟疑片刻,咬了咬牙道:“好!”
事实证明,这位的办事效率相当不错。
两刻钟的时间不到,县尉任长义就匆匆走入大厅,高声询问:“哪位是前唐狄梁公之后,名震河东的神探狄六郎?”
第71章 祖传钓鱼绝技
“县尉请一位书生来此,这是何意?”
当狄进被请到后院,薛超皱了皱眉头,护卫吴景的脸色也沉下。
任长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位的出现不吝于救命稻草,因此乔二将阳曲神探升为并州神探,这位干脆由并州神探升为河东神探,特意以尊敬的语气道:“这位是河东神探狄六郎,祖上可是前唐宰相狄梁公,名门之后,屡破奇案,万幸也在客栈,岂能不请他出来调查一番?”
薛超脸色变了:“河东神探……俺在汾州,怎的没听过这位的大名?”
吴景也上上下下,将狄进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道:“今早后院,你是不是也跟了出来?”
狄进点头:“不错,令公子之事,还望节哀!”
“我不节哀!”
吴景一摆手,语气极硬:“抓到害死我家公子的凶手,无论是人是鬼,这才是正事,其他一切都是废话!”
任长义皱了皱眉,强忍愤怒。
一个小小的护卫,若不是扯上了阆中陈氏和如今正权知开封府的陈尧咨,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呼呼喝喝?
狄进却不愤怒,反倒也打量起这个护卫来。
说实话,陈知俭一死,且死法那般诡异,贴身护卫吴景,就成了第一嫌疑人。
因为他是陈知俭身边的三位仆从里面,唯一的习武之人,朱儿都能从书童的身体状态中判断,陈家仆从应该是被下了迷药,才会被凶手将公子轻松带走,早早杀死后故布疑阵,吴景身为局内人,身体有异状不可能毫无察觉,此人却完全不提迷药的可能性,只说恶鬼害人,就极有嫌疑……
而如果吴景是凶手,又早就知晓阳武县也有恶鬼杀人案件,此人的目标很可能一开始就是陈知俭,杀死董霸,其实就是发现对方那晚单人独居,顺手为之,毕竟多起命案叠加,才能让众人坚信恶鬼的存在,最后让案子如阳武县那样不了了之……
但现在吴景又追着县尉要追查杀人凶手,这就有矛盾了,他只是一个护卫,即便此时顺势推给恶鬼,息事宁人,旁人也看不出破绽来,何必这样上蹿下跳呢?
“要么是此人过于自信,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才故意这般表现?”
“不,还是不要疑邻偷斧,当务之急,是从证据入手!”
狄进排除杂念,开口道:“既然要追凶,如今两起凶杀案,那就一件一件查,正名军将董霸于前晚遇害,尸体如今已经全部寻回,我们先去看一看验尸的尸格。”
任长义再不靠谱,仵作验尸的流程还是有的,董霸的尸体则依旧放在他的屋内,封丘县衙的仵作已经验尸完毕,尸格都写完了。
“身首分离,颈脖处伤口平整,其余部位无伤痕……”
狄进仔细看了,立刻道:“凶手持武器,一击枭首,不仅需要武艺,还要利刃锋锐,才能伤口平整,客栈里的兵器都检查过了么?可有血迹?附近的雪地也要搜索一遍,防止贼人将凶器埋在里面!”
任长义立刻对衙役道:“还不去搜?”
薛超和吴景见了,也将自己的武器递了过去,检查之后并无血迹,衙役又去往大厅和各個房间,搜查武器,检查包裹。
狄进没有干等那边的进展,接着问道:“其余部位无伤痕,说明两者并无搏斗的迹象,亦或者凶手武功绝顶,被害者毫无还手之力……董霸通武艺么?”
薛超道:“当然!董头儿是我们一行中武艺最强的,还杀过一个辽狗,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
“既如此,他应该是在睡梦中遇害……”狄进再问:“以这位的年纪,杀过辽人确有可能,那为何才是正名军将?”
薛超哼了哼:“犯了错呗,还能如何?董头儿不屑于巴结上官,他富得很,日子过得好着呢!”
狄进微微颔首,顺势道:“那董霸身边的大笔钱财有丢失么?”
薛超一滞,任长义则疑惑道:“大笔钱财?”
狄进解释:“我们刚刚入店的,此人身边有一个包裹,里面应是有不少钱财的,当时董霸闻到后厨的酒香,就拍了拍身侧的包裹,放言要买好酒喝,这点吴护卫应该很清楚。”
吴景点头:“不错……是有这事!”
以董霸的兵痞作风,基本上是嘴上说说,抢了别的客人的酒,根本不会给钱,但从他当时的表情来看,确实是不差钱的模样。
事实上,押送犯人是很有油水的,固然来往劳累了些,但家属的打点往往是一笔不菲的额外收入,更别提董霸大小还是一位武官。
宋朝的武人社会地位低,却不代表没钱,反倒是不少文人士大夫,社会地位或许很尊崇,但要么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道德风范,赢得士林美誉,要么是真的有勤俭节约之风,表里如一,过得确实贫寒穷苦。
所以别小看一个押送囚徒的正名军将,他的财富可能出乎想象,刚刚薛超说董霸富得很,还真不是吹牛!
既然问到钱财,三名衙役又在董霸的房间里仔细搜寻起来,可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任长义眼睛亮了:“钱没了……莫不是求财?”
求财好啊,只要不是恶鬼杀人,衙门三木就有用武之地了!
狄进摇了摇头:“单为求财,不必做得如此繁琐……陈家郎君的钱财可有丢失?”
后半句是问吴景的,这个护卫想了想,回答道:“我不关心这些,公子的钱财由其书童保管,应是没丢……”
任长义不放弃:“但董霸的钱袋确实没了,恶鬼不会拿钱袋吧?”
到目前为止,狄进还没有推翻恶鬼杀人的说法,淡淡地道:“有两种可能——”
“第一,凶手最初杀人的动机或许不是求财,但事后却生出了贪婪之心,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恶鬼上面,将钱财收入囊中,藏在了某个隐秘之处;”
“第二,这两日客栈里人心惶惶,有人趁乱进了死者的房间,大胆地取走了钱袋,这倒是好办,仔细搜查一下每个人的行囊,不仅是武器,钱财也要辨识。”
任长义心想这样细致的查案真是烦,所幸他带了不少衙役,吩咐道:“听见没有?你们速速搜查每个人的房间和行囊,再将客栈前后找一遍,来路不明的大额钱财,统统找出来!”
“等一等!”
就在这时,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薛超站了出来:“不用搜了,董头儿的钱袋在俺那里……他本就欠俺赌钱,俺昨晚见包裹放在床头边上,就拿了去!”
任长义斜眼:“你刚刚还说董霸有钱,现在又说他欠你钱?”
薛超张了张嘴,一时间终究找不到借口,低头道:“俺……俺拿了钱,愿受县尉责罚!”
“罢了……去!将证物拿了来,带回衙门!”
任长义摆了摆手,衙役们兴冲冲去了。
相比起杀人案,偷拿钱财只是小事,但这笔钱财一听就不少,马上会进入衙门,大头自是孝敬县尉,剩下的衙役再分一分,冰天雪地的出来办案,大家都有好处。
狄进同时看向薛超,等到这县尉处理完毕了,再发问道:“你是在床头边拿的包裹?”
相比起对县尉的谦卑,对于这位三言两语间将话题引到钱袋上的所谓神探,薛超心中就只有恨意了,冷冷地道:“不错!就是在床头拿的!伱待怎的?”
狄进淡然地笑了笑:“不怎的,只是你露了破绽!”
“我刚刚的话语中,挖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将第二种情况说成事后趁乱拿走,如此一来,拿走钱袋的行为,就与杀人没有了直接联系,偷拿者也会大大方方地承认。”
“但实际情况却是,昨日清晨,店家发现尸体尖叫,我是第一批赶到的人,虽然为了避免破坏现场,只站在房间外面观察,可当时清楚地看到,阁下所言的床头位置,根本没有装钱的包裹!”
在薛超的骤然变色中,狄进笑容收敛,声色俱厉:“那钱袋不是你昨日顺手拿的,而是董霸死的当晚就落入你手中……说!董霸之死,到底与你有何干系!”
第72章 这才是推理
“拿下!!”
“县尉!县尉!是这书生冤枉俺!董头儿不是俺杀的!不是俺杀的啊!”
眼见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了过来,将薛超压倒在地后,任长义笑容满面,拱手一礼:“不愧是名满北方的狄六郎,果然探案如神,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狄进有些无语。
你之前根本就不可能听说过我,居然能说的这般自然,怪不得能在京畿之地当县尉,脸皮当真是厚极,再这样升下去,我马上就是大宋名侦探了!
这份吹捧受不得,狄进沉声道:“任县尉,薛超偷拿董霸钱囊,已是确定无疑,但他到底是不是杀害董霸的真凶,还待两说,要继续追查……”
任长义抿了抿嘴,轻轻将狄进拉到一旁:“六郎啊!本官托大,这般称呼你,此案关系到陈家小郎,非同小可,如今有了罪人,阁下可作为人证,搜出的钱袋又是物证,案子办到这里,已是不容辩驳了!”
说实话,按照古代的断案标准,这样的人证物证确实够了,所谓的铁证如山,莫过于再加一样凶器。
哪怕外面下着大雪,凶手将凶器埋到了不远处,但真要派出人手,掘地三尺,十之八九也能挖出来。
狄进却毫不迟疑地拒绝:“不行!此案还有层层疑点,放过真凶,更是后患无穷,必须查下去!”
任长义脸色僵住,刚要在说什么,旁边的吴景也开口道:“你们说这个薛超是凶手,目的是贪图董霸的钱财,那他杀董霸就是了,与我家公子何干?”
为了速速结案,任长义反应倒也不慢:“害了陈郎君性命,扮成恶鬼害人,不是能逃脱罪状了么?”
吴景道:“可昨日董霸死后,客栈内都传了是恶鬼杀人,他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任长义从容一笑:“客栈传着又何用?骗不过本官!本官一来,自是要从官差和囚犯身上查起!”
吴景默然,都有些被对方的厚脸皮震惊到了,你刚刚一来,明明是不分青红皂白要对囚犯用刑的吧?
但还有一个问题解决不了,吴景冷冷地道:“将这薛超定为凶手,可以!但我家公子的尸身在何处,你能从他嘴里问得出来么?问不出来,你以为此案就能了结?”
任长义笑容消失了。
他险些忘了,陈知俭的头颅在雪地里挖了出来,身体却还不见踪迹,如果找不到尸体,那位陈家郎君就是死无全尸,陈尧咨岂能饶恕……
“为何死的是权贵的亲眷啊?若是平民百姓,哪来这许多是非?”
任长义心中哀嚎,又换了一副嘴脸:“咳咳,本官自是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的,这就拜托狄神探了!”
吴景的目光也转了过来,抱拳道:“我虽未听过阁下在河东之名,但从刚刚的查案中,也能看出阁下是有真才实学的,我家公子的案子,拜托了!”
狄进凝视着这個毡帽佩刀,一身傲气的护卫,点了点头:“多谢信任!”
这边讨论完毕,任长义挥了挥手,衙役将薛超拖了过来。
薛超如蒙大赦,也不敢再摆臭脸了,几乎扑倒在地,痛哭流涕:“狄郎君!秀才公!文曲星!救救俺!真不是俺害的董头儿啊!”
狄进不理他的丑态百出,直接发问:“伱为何要偷董霸的钱?”
薛超泣声道:“俺借了贷钱,今年连利都还不上了,向董头儿借钱……当年若不是俺在战场上护着他,他早就被辽人杀了……他在外放贷,足有数千贯之富,却连五十贯都不愿借俺……”
任长义听了,暗暗舔了舔舌头。
好家伙,一个小小的官差,竟有数千贯家财,那钱囊里说不得都是带的银铤,怪不得此人心生贪念,他听着都心动啊!
狄进再问:“你是什么时候偷的钱囊?”
薛超知道现在再否定,只会被县衙安上大罪,丢入死牢,只能道:“前天夜间,大约四更天的时候,俺出来如厕,一时鬼迷心窍,偷入了董头儿房内,当时钱囊确实在床头,俺就偷偷拿了……”
狄进道:“董霸没有反应?”
薛超道:“董头儿那时应是喝醉了,房间里全是酒气……”
狄进目光一动,缓缓地道:“走!我们去现场!”
众人又来到了董霸的房间,狄进指着窗户道:“昨日窗户大开,冷气流通,发现尸体的时候,房间里面只有尸体散发出的血腥味道,但薛超你当晚偷拿钱袋的时候,却闻到了明显的酒气,这就是新的线索……”
任长义闻言有些不解:“这些官差饮酒,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狄进道:“平日里确实不奇怪,但前天董霸入客栈时,陈家放在后厨的美酒飘出香味,他想要霸占,却未成功,后来就悻悻地回房,并未喝什么酒,怎可能到夜间四更天时,还有酒气?”
说到这里,狄进又看向吴景:“吴护卫,前天你在后厨温的酒,拿回房间喝了吗?”
吴景道:“我家公子素爱饮酒,但近来受寒体弱,大夫有言,不能多饮,前日腹中不适,就并未饮酒……”
任长义恍然:“董霸后来喝的酒,便是陈家未喝的美酒?”
“此其一!第二则是董霸死亡的位置!”
房间的地面上,并没有后世的尸体痕迹固定线,也就是绕着尸体当时尸体所画的那道白圈,所幸董霸的无头尸体就倒在正中心,比较好认,狄进就指着血迹道:“这些就是董霸被斩首的痕迹,但凡血液极速喷出,最远处的喷溅血迹,往往能代表最初创口出血的方向,诸位请看,这条线就正对他的脖子……”
血溅形态分析,是后世法医学上的一个专科,狄进作为刑侦爱好者了解过,并不敢说专业,不过相比起古代简陋的刑侦技术,他是肯定相当在行了,以深入浅出的描述,将董霸头颅被斩后的血液分布形状,好好科普了一遍。
县衙仵作偷偷旁观,只觉得大开眼界,就连任长义都大致听明白了:“从血迹上看,董霸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凶手砍下脑袋的,他的尸体没有移动过,是这个意思吧?”
狄进道:“不错!”
任长义皱眉道:“可这又代表什么呢?”
狄进道:“薛超偷钱袋的时候,董霸还是在床上睡觉,被杀害时,就移到了房间中央,是谁做的?”
任长义道:“凶手啊!”
狄进道:“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董霸体型魁梧,凶手无论是抬着他、背着他,还是拖着他,就不怕这大汉中途醒来么?为什么不在床上将他直接斩首呢?”
任长义哑然:“这……”
“这其实是一种自信!”
狄进道:“结合目前的种种线索,我做出一个推断,凶手之所以敢将体型魁梧的董霸搬到房间中央杀死,是笃信此人醒不过来,因为凶手早在后厨的那壶美酒里面下了迷药……董霸贪杯,昏迷中被移动,毫无反抗,直接枭首!那么问题来了,什么人能在晚上拿着下了迷药的美酒给董霸,而董霸完全不生疑地将之喝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