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林小乙领命,朱儿虽然对这使唤婢女的口气很是不满,但此时破案的好奇心占据上风,倒也认了,一并走了出去。
狄进如今有查案的权力,衙役和官差都不会刁难,很快,两人一并被带了过来。
陈知俭的书童之前就见过狄进,此时脸颊潮红,显然还发着烧,但还是一板一眼地行了礼节:“陈明信拜见秀才公!”
仆妇吴娘子的状态则更加不好,手脚无力,精神恍惚,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恐惧,张了张嘴,竟是没能发出声音。
狄进看向书童:“你是赐姓陈?还是……?”
陈明信道:“小的是陈氏旁支庶出,有幸做了公子的书童。”
大户人家确实喜欢用庶出子当嫡子的书童,一方面庶出子识字,文化水平得到培养,另一方面有血脉亲缘的,终究要忠心一些,古代嫡庶之别就是如此,倒不必担忧嫉妒不甘,绝大部分庶出子都觉得理所当然。
以狄进如今的地位,实际上也可以在狄家寻一位庶出子作书童,大伯狄元昌甚至提过,只是他觉得使唤堂兄弟总有些怪怪的,才婉拒了,依旧用林小乙。
书童是庶出子出身,无疑更方便询问,狄进接着道:“之前你与我说过,你家公子路上沾染风寒,一路走走停停,调养身体,不耐驿站的吵闹,才选了这家清净的客栈,期间是谁的提议?”
陈明信仔细回忆了一下:“没人提议啊,我们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家客栈门前,当时天色已晚,就入宿此地,厨娘的菜肴颇合公子的口味,也就住下了……”
狄进道:“那领路的人是谁?”
陈明信道:“自是吴壮士,他是庄上的门客,对于京畿一代颇为熟悉,此番公子进京,才由他护卫,一路上任劳任怨,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狄进又看向吴娘子:“阁下与护卫吴景是亲人?”
吴娘子起初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才陡然回过神来,赶忙道:“只是本家,他护卫不力,与奴家无关!”
陈明信斜了这个仆妇一眼,皱起眉头,狄进也不再询问吴娘子,对于一個想要推诿责任的下人来说,她所说的供词就不可信了,继续看向陈家书童:“这几日的膳食,全是店家提供的,伱们没有自带?”
陈明信道:“自带的早就吃完了,我们都是吃客栈的食物,由伙计送到房内。”
狄进沉声道:“在令公子失踪之前,你仔细回忆一下,是不是吃了什么,后来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陈明信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昨晚喝了一碗茶汤,暖暖身子,后来就觉得瞌睡不已,然后就倒下睡了……嘶!头好疼!”
说到最后,他捂着额头,疼得直咧嘴。
朱儿见了倒是走上一步,抬起手,在眉心做了一个按压的示范动作:“这样按一按,会舒服很多。”
陈明信依言做了,片刻后露出喜色:“是不怎么疼了……没想到秀才公身边的小娘子还会医术!多谢秀才公!多谢小娘子!”
朱儿进入了婢女的角色中,低眉顺眼地退后,狄进则再度询问道:“睡前的事情你记不清了,那昨日发现董霸的尸体后,外面的动静你还记得么?”
陈明信闻言露出怔仲之色:“发现董霸尸体……”
狄进道:“你没有听到店家的尖叫?”
陈明信想了又想,看向吴娘子:“你有听到么?”
吴娘子闷声道:“奴家头疼……别问奴家……”
狄进道:“那官差一间一间搜查行李的时候呢?”
陈明信思索片刻,又捂住了额头:“嘶!”
朱儿有些奇怪,就算被下了迷药,也不至于这般,还是本就体弱多病,所以格外严重些?
林小乙则看向吴娘子,目露疑惑,昨天吴景唤他过去的时候,明明还与仆妇说话的,应该就是这位吴娘子,怎么就完全记不得了?
狄进则已经完全证实了心中的推测:“可以了!你们说的这些,对破案很有帮助!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确定,这床被子在今早之后,就没有清洗过吧?”
陈明信愕然:“我家公子遇害,我们怎么可能去洗被子呢?”
“那就好!”
狄进点了点头,对着林小乙和朱儿道:“你们两个站在左右,把被子展开来!”
这是一床草编被褥,棉被是南宋中后期才出现的,在棉被之前,富裕人家会用鸭绒、羊毛或兔毛来缝制被子,而普通人家只有草编织的被子了。
客栈里的被子自然没有那么高级,但草被子编好了也能保暖,也没有异味和污渍,应该是店家见陈家公子身份尊贵,新拿出来的好被子。
于是乎,草编被褥展开后,众人突然发现,被子的一块部位,夹杂着不少黑灰色的毛。
陈明信奇道:“这些毛哪里来的?”
狄进用两根手指捏起一根,感慨道:“看来老天爷也不希望凶手逍遥法外,证据有了!”
与此同时,狄湘灵飘然入内,点了点头:“正如六哥儿所言,那种手法可行!”
“既如此……”
迎着众人或期待或莫名的目光,狄进微微一笑,颔首道:“谜题全部解开了!”
第76章 破解雪地人头之谜
恶鬼杀人第三日。
小雪。
客栈后院,众人齐聚。
与狄进同行的狄湘灵、雷澄、林小乙、朱儿、雷九;
封丘县衙,县尉任长义、衙门仵作及一众衙役;
有嫌疑被控制起来的官差薛超、客栈店家王厚、厨娘王阿何、伙计小二小五小七;
遇害者董霸的同行官差,乔二等六人,押送的狄青等五名囚犯;
遇害者陈家陈知俭的三位仆从,护卫吴景、书童陈明信、仆妇吴娘子;
还有更多的客人,也想围观,由于后院地方不大,站不了那么多人,只能从二楼的窗户处往外看,倒也能听到下面的动静。
眼见所有人到齐,狄进开口:“诸位这三日,过得都不好,受暴风雪所阻,住进客栈,结果第一日,大厅中便有正名军将董霸为求后厨美酒,殴打伙计,吵闹不休,后遭吴护卫制止,自觉丢了面子的他霸占了旁人的房间,一人住进了单间里……”
“客栈第二日,董霸尸体被发现,头颅摆放在后院出门数十丈外的雪堆上,雪地没有脚印,官差薛超将头颅带回,伙计小七有恶鬼杀人之言,令人心惶惶……”
“客栈第三日,陈家少郎陈知俭失踪,当时书童和仆妇摸了被子,尚且温热,认为被掳走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结果头颅很快在同样的雪堆处发现,四周依旧没有脚印,疑似恶鬼又出来索命……”
寥寥几句,就将三日以来的惊惧彻底勾起,大伙听得屏住呼吸,胆小的甚至发起抖来。
可狄进洪亮的声音传遍上下,却是底气十足地作出判断:“实际上,这两场杀人案,根本不是所谓的恶鬼害人,而是凶手精心设计的诡计,现在,我就向诸位展示这个残忍而巧妙的手法!来两位衙役,帮我堆一个雪堆……”
任长义赶忙指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你们!快去帮忙!”
两名衙役上前,听了指点后,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堆雪堆。
就在他们堆雪之时,狄进再度发问:“诸位有没有考虑一個问题,人头为什么要放在雪堆上?而不是直接放在雪地里呢?”
周遭一片沉默,就算是心里面有些想法的,也不敢开口,生怕惹祸上身。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囚徒处传来:“依我之见,堆起雪堆,才显得醒目,不然那么远,谁能注意到后院那么远的地方,摆着一颗人头呢?”
说话的人是狄青,为了不让哥哥冷场。
狄进知道他的好意,点了点头:“说得好!让头颅醒目,让客栈之人尽快发现,这是凶手的一个目的!还有另一个目的,唯有雪堆,才能最好地实现这个手法……”
此时衙役已经把雪堆起来了,又引发了一些惊奇的声音。
因为雪堆的中心位置,特意空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凹洞,从二楼窗户尤其看得明显。
当然,这是近距离观察,如果雪堆摆在数十丈外,远远望去就是一个小点,目力再好的人,也根本不可能看到这里面还别有洞天。
这奇怪的堆雪方式,当然让众人窃窃私语,很是不解,却也让人群中的某个人,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辛苦两位了!”狄进对着衙役点了点头,又转向衙门仵作:“梁仵作,请你将董霸的头颅,摆放在雪堆上面。”
仵作受宠若惊,赶忙去将董霸的脑袋取出,放在雪堆之上。
不过由于中间凹陷一块,从平行视角,已经看不到董霸的脑袋了。
狄进沉声道:“昨天早上,董霸的头颅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似乎告诉所有人一个事实——凶手把这颗头颅放在雪堆上时,雪早已经停了!因为他的头顶十分干净,而发尾沾着的雪,是因为放在雪堆上面,不可避免的沾到……”
“既然雪不下了,那正常人来去的痕迹,就不会被天气掩盖,偏偏现场没有留下一个脚印,构成了一场鬼才能飘过去,人办不到的不可能犯罪!”
“那如果凶手在放置头颅的时候,天上仍然下雪,却使用了一个法子,不让雪直接落在董霸的头顶,是不是就能给人造成上述的错觉?”
“诸位平日里,在空阔的地方,如何避免头顶被飘雪沾到呢?”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浮现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当然是打伞啊……”
但问题是……
谁给人头打伞?
狄进给予答案:“梁仵作,请你将陈知俭的头颅,摆放在董霸的头颅之上!”
此言一出,别说仵作傻住,所有人都呆住了,书童陈明信更是忍不住道:“狄公子,请勿亵渎我家公子的遗体!”
狄进毫不迟疑:“你们若想得知真相,就得这么做!梁仵作,动作快些,凶手可不会有丝毫迟疑!”
在莫名的威严下,陈明信退了回去,仵作照办。
雪堆之上,董霸的脑袋消失不见,只能瞧见陈知俭的头。
“把董霸的头发往后卷,发尾朝上露出来,沾上雪没关系,但要有一个方便提握的位置。”
依言做完这一切,仵作退开,狄进则指着天上仍然在下的雪。
雪花飘飘摇摇,落在了陈知俭的头顶,发为伞骨面如霜,这颗披散开头发的首级,相当于一把伞,将另一颗脑袋护在下面。
等待大家看清楚了,狄进将一块准备好的布拿在手上,走到雪堆前,朝着陈知俭的脑袋罩去。
由于动作故意放慢,因此旁人能够清晰地发现,他的手有意的抓住了陈知俭脑袋后面,那簇董霸翻卷出来的头发,猛地往上提起。
藏在下面的董头儿被拽了上来,顺势收在布里,反倒是盖在上面的陈知俭先是不可避免地朝外翻出,但被回收头颅的人用身体一顶,又往回一滚,正好滑落在雪堆的圆洞中。
悄无声息之间,两颗人头换了个位置,然后回收头颅的人,似乎愤恨于兄弟被杀,用脚踢了几踢,将垒起的雪堆整个踢散,也将陈知俭人头,彻底掩盖在了冰雪之下,用布裹着董霸的头,转身离开。
最终呈现在面前的,是一颗仅仅发尾沾着雪花,头顶却一片干净的脑袋。
而陈知俭沾满雪的头颅,则悄然藏于原地。
昨日清晨,董霸被发现,雪地无痕;
今日清晨,陈知俭被挖出,雪地无痕;
现在。
这两场不可能犯罪,被一场演示破解。
不是恶鬼!
而是人为!
借助了一个设计巧妙、实施简单而又极其渗人的手法!
第77章 证据呢?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啊!
“得得……得得……”
手法破解完毕,但旁观者只觉得毛骨悚然,牙齿打颤的声音响了起来,书童陈明信更是险些晕厥:“我家公子……公子……怎会……”
但也有许多人,唰的一下,目光猛地看向一个人。
尤其是乔二等官差,不可置信地看向薛超。
因为狄进展示的动作,和当时薛超所做的一模一样。
区别只是,那时薛超是远远地走出去,距离数十丈外背对着众人,院子里的人只能看个大概,现在则是清晰无误地展示在面前。
实际上,当狄进让衙役挖出那个雪堆时,薛超的脸色就变得苍白,此时迎着一众注视,更是嘶声尖叫起来:“俺没有杀人……陈家公子昨日根本还活着……人头岂会在雪地上……”
这话一出,众人确实有了疑惑:“对啊!陈知俭不是昨夜遇害的么?”
狄进环视四周:“你们昨日,谁亲眼见到了陈家郎君?”
其他人都摇头,倒是陈明信低声道:“我家公子身感风寒,于房中修养,很少出门……”
狄进看向他:“也就是说,证明陈知俭昨天还活着的,只有身边的亲近之人,但你和吴娘子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么?董霸身死,店家尖叫,官差搜查,外面一片吵闹,你们能回忆起多少?”
陈明信头疼发热,十分苦恼:“我昏昏沉沉的,确实记不得了……”
吴娘子精神恍惚,颤声道:“奴家……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狄进语气里带着安抚:“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是被下了药,才会失去警惕心,让贼人为所欲为……更可怕的是,你们并非昨晚喝下迷药,而是从前天晚上就开始昏迷,一天两夜的时间,期间说不定凶手还给伱们继续灌药,确保难以苏醒,对于身体自然是巨大的损伤!”
朱儿这才恍然,怪不得这两人如此虚弱,若是这般折腾,那他们原本的体格都算是健壮的了,体弱的人一病不起,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林小乙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吴景:“吴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