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狄进也转向吴景:“而相比起来,阁下的精神就好到不可思议,按理来说,你是习武之人,如果下药昏迷,药量只会下得更大,但你忙前忙后,寻找尸体,却是看不出半点不适。”
吴景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平静地回应:“我自幼习武,内家修为有成,自是不惧外邪,何况所谓迷药之说,全是阁下一面之词!依你之意,我家公子前天晚上就惨遭了不幸,而陈书童和吴娘子,昨天也昏睡了一日?”
狄进点点头:“不错!事实上也没人看到他们出来,不是么?官差要进入房间搜查行李时,都被你断然制止。”
“但有人听到声音!”
吴景看向林小乙,招了招手:“昨日一早,先是有官差要来屋内查行李,后来外面又不断喧哗,公子头疼,问我外面发生了何事,恰好这小书童路过,我便向他打听了情况,还赏了一吊钱,当时吴娘子与我说话时,你就听着,可有此事?”
林小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我……”
狄进眉头一扬:“我倒不知还有这件事,但很遗憾,你煞费苦心,特意寻了一位证人,却是不打自招!”
吴景脸色沉下:“哦?”
狄进道:“店家王厚、厨娘王阿何、伙计小二、伙计小五,这四個人里面,有一个凶手的帮凶,给患有身残的小七不断灌输恶鬼害人,冤魂索命的思想,借他之口误导众人,但我并不能确定是谁,而现在你告诉我,正是厨娘王阿何,因为四人里面,只有一个女子!”
店家王厚呆住了,看向自己的浑家,王阿何却没有望向丈夫,只是怔怔地盯着地面。
吴景眯起眼睛:“所以依你之意,此次杀人,是我、薛超和王阿何,共同犯下的凶案?”
狄进颔首:“不错!你与厨娘王阿何的合谋,估计在她盘下这座客栈时就开始了,这位厨娘在数月之间,一直诱导小七,而你则作为陈家护卫,同样有领路之责,将陈知俭一行领来此地,他途中受了风寒,体虚病弱,到底是天气原因,还是你暗中下药,都很难说!”
“至于薛超和董霸那边,我倒是不能完全确定,你们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若有预谋,进入客栈的第一天,官差确实是强闯进来的,董霸要后厨美酒时,也是薛超加以提醒,最后你出面呵斥,还自报家门,说出了陈知俭的身份,倒是巧妙的接头,但这消息上的传递实在不便……莫非有江湖势力的相帮?”
听到这里,吴景沉默下去,薛超的脸色愈发惨白。
狄进心头一动,但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深究,而是开始案情的最终总结:“具体作案过程是这样的——”
“入客栈第一日,吴景与官差一行产生冲突,实则与薛超接头,当日下雪,过了晚上,风雪逐渐变小,正是最佳的动手时机!”
“吴景首先让王阿何送来下了药的茶汤,让书童陈明信和仆妇吴娘子昏睡过去,又以陈知俭的名义拒绝了后厨温好的酒……”
“王阿何接着在酒中下药,说服店家王厚,将这壶用不到的美酒给董霸送去……”
“吴景将陈知俭带入客栈外杀害,割下头颅,藏好尸身,堆起雪堆……”
“同时薛超进入董霸屋内,确定他已经喝下美酒昏睡,偷走钱袋,将其拖到中间,等待吴景到来,割下第二颗头颅,并且告知人头诡计的具体实施方法……”
“薛超回屋休息,吴景将董霸的头颅带到后院雪堆前,布置完毕,处理好凶器后,之前踩出的脚印已经被雪花完美地覆盖,在后院门口等待雪停……”
“这一环是整个计划里,唯一不可控制的,风雪变小,确实有停止的趋势,但天气瞬息万变,不可能一直顺遂心意,如果雪一直下,将人头盖住,第二日就难以发现,脚印的布置更没了意义,这个时候就必须采取另一套备用的方案,我不确定,你们有没有这样的准备……”
“但结果是,风雪确实逐渐变小,最终停下,眼见雪停了,吴景放心地回到客栈房间,杀人的过程已经完毕,其后就是发现尸体的环节。”
“第二日清早,店家王厚发现董霸身亡,后有官差发现头颅,薛超不顾劝阻,执意要为好友收尸,于数十丈外的雪堆前顺利地实施了计划……”
“将没有沾雪的董霸头颅捧回,误导大家这颗头颅是在雪停后放在雪堆上,那么完全没有脚印的地面就成为了不可能犯罪,再有早被灌输了恶鬼思想的小七叫囔,恶鬼杀人的印象第一次印入众人心中……”
“随后薛超只要让官差守住前后门,证明没人再去后院便可,吴景所要完成的,则是继续让陈明信和吴娘子昏睡,不让任何人看到内部的情况,同时特意找了一个外人,做了一场戏,证明屋内似乎一切正常。”
“当晚,吴景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可以休息一下,等到天亮时,再打开窗户,冻醒陈明信与吴娘子,以温热的被褥告知他们,陈知俭刚刚还睡在里面,突然消失不见。”
“如此一来,当雪堆里面的第二颗人头被挖出来的时候,寻常人中,再也不会有质疑的声音,认为这不是恶鬼杀人了!”
推理完毕。
周遭鸦雀无声。
众人叹为观止!
狄进不理旁人,看向真凶与主谋,这个看似忠心耿耿的陈家护卫吴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相比起薛超的脸色比雪还要白,吴景的表情始终平静,缓缓开口:“这都是阁下的臆测罢了,我家公子身边的人被恶鬼迷魂,失了昨日的记忆,但你家书童却是清楚记得我与吴娘子的交谈,这才是更明确的证据,何况我若做了这起凶案,为何不断让县尉查案缉凶呢?”
任长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嘀咕了一句:“也是啊……”
即便他很讨厌吴景,但也不得不承认,别人都有嫌疑,唯独这个护卫,实在不像是凶手……
因为对方几乎是逼着他这个县尉查案,三番五次抬出陈知俭的叔父陈尧咨之势,若不是这家伙如此积极,他早就打退堂鼓了。
凶手即便要洗清嫌疑,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狄进对此了然于胸,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因为动机!”
“薛超,你的动机很简单,就是求财。”
“正如你之前被发现偷拿钱囊时所言,你欠下了高利的贷钱,如今连利息都要还不上了,想问董霸借五十贯,他却不借你,这就是杀机的由来。”
“而董霸一死,推脱到恶鬼杀人身上,你希望如阳武县那般不了了之,回到河东之后,说不定还能籍此霸占董霸剩下来的家产!”
薛超胖大的身子,不可遏止地哆嗦起来。
狄进又转回吴景:“至于陈知俭之死的动机,诸位不妨看一看这两颗头颅的区别……”
听了如此惊悚的犯罪过程,众人倒是对单纯的人头不那么害怕了,看了过去。
然后他们发现,董霸的头颅双目紧闭,确实是在睡梦中被毫无反抗地杀死。
但陈知俭双目圆瞪,透出惊恐与错愕,似乎是在清醒的时候遇害,并且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眼前之人加害……
狄进轻叹:“他确实难以理解,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为何要杀害自己,事实上你杀陈知俭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对方是阆中陈氏子弟,有一位权知开封府的叔父!”
“你就是希望开封府境内,再出一起恶鬼杀人事件,引发人心的恐慌,而借小七之口,还做出了杀人预告——”
“鬼也有冤,若是无法伸冤,还会一直杀下去,去年是阳武、今年是封丘,明年又会是开封何地?”
任长义嗷的一声,尖叫起来:“疯了!疯了!疯了!!”
不仅在于杀人,更可怕的是,对象还明显在变化。
去年是平民百姓,不了了之,今年的遇害者已经变成了低阶武官、权贵亲眷,如果还不成,那明年还要杀谁?
面对所有人质疑与惊惧的注视,吴景嘴角微扬,竟似笑了笑,然后沉声道:“阁下所言,听上去确有几分可能,但阁下也说了,其中有许多不明之处,因为你并无证据,只是猜测,而倘若客栈内真有一位喊冤的恶鬼,就能解释这三日间发生的一切!”
与此同时,薛超如梦初醒,也目眦欲裂地怒吼起来:“不错!证据呢!你说了这么多,倒是把证据拿出来啊!”
第78章 闹鬼案的最后拼图
“要什么证据,这三个贼人,拿入衙门严加审问便是!”
经过最初的惊愕后,任长义已经喜上眉梢,几乎就要抬起手,下令抓人了。
如果是陈知俭杀人被定罪,那确实要铁证如山,一个护卫、一个官差、一個厨娘,这三个下民,要什么证据?衙门有的是证据!
何况整场案件已经清晰明了,虽然骇人听闻,但真假还是能分辨的,他和这河东来的士子联手破此奇案,那还不名声大振:“幸好没让知县来,这功劳不就落在我头上了么?哈哈!”
狄进同样知道,到了这一步,对方也很清楚,叫嚣证据只是一种纯粹的侥幸心理,但对于他而言,证据不是走个过场,而是为了彻底让对方无话可说,不留任何后患。
所以抢在任长义直接要抓人之前,狄进开口道:“证据其实很多,比如斩首的凶器,吴景前天夜里做了那么多事,绝对无法将它扔出多远,比如酒菜里的迷药,王阿何要避过店家与伙计,原本是储备在哪个罐子里的,是否还有剩余,这些让衙役仵作搜查,定有收获……不过若说打破恶鬼之说,还有一件最直接的,将证物捧出来!”
林小乙和雷九出动,捧了一床被子过来。
陈明信之前就见过,那时觉得莫名其妙,现在依旧不解,但也知道这是能真正给凶手定罪的关键,立刻作出证词:“这是我家公子的被褥,今早之后,就没有清洗过!”
狄进道:“今早醒来,发现令公子不见,当时一摸被褥,还有余温,可是如此?”
陈明信眼眶大红,点了点头。
狄进道:“但现在你应该知道,前天夜里,陈家郎君就不幸身亡,这床被褥的温热,又是谁焐热的呢?”
陈明信猛地看向吴景。
狄进也看向吴景:“事实上,凶手只要是人,而非真的恶鬼,就要睡觉!而你从前天开始,就一直没有休息过,先是客人进店,晚上连杀两人,分尸埋尸,布置雪堆,等待雪停,然后昨日又守了一天,精神一直紧绷,防止有人发现屋内的异状……恐怕熬到晚上,两天两夜未睡,你也很疲惫了,所以在确定了书童和仆妇不会醒来后,你就躺在了陈家郎君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睡了一觉!”
陈明信嘴唇颤了颤,呕吐起来。
杀人者在遇害者被子里睡觉,实在太恶心了……
吴景则根本不理会书童,依旧主打一个嘴硬:“胡言乱语!这明明是我家公子睡的,他今早被恶鬼抓去之前,一直睡在里面!”
狄进摇了摇头:“你太想将此次案件,定为恶鬼杀人,才做出这诸多安排,而万一有人敲门,你要及时出面,必然不可能褪下衣衫,是和衣而睡的。”
吴景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依旧镇定自若。
但狄进的视线往上移:“伱的毡帽当时是放在哪里的?”
吴景摸了摸头顶的帽子,脸色终于变了。
只见狄进做了个手势,林小乙和雷九展开被褥,将一面展示在众人眼前。
就见被子的一块,沾了不少黑灰色的毛,与吴景头顶上戴着的破旧毡帽色泽一模一样。
“仵作会取下你的毡帽,与上面的毛一一对比!”
狄进:“在野外找到凶器,你可以推托那不是你的,在后厨找到迷药,你可以推托不知是谁放的,但现在解释一下吧,你家公子的被褥里,为什么会粘有你帽子上的毛?莫非是恶鬼抱着你毡帽,躺在陈知俭的被子里,留下了这些?”
薛超绝望地看着被褥,嘴里喃喃低语:“怎么会……怎么如此……”
吴景定定地看着被褥,突然笑了起来:“精彩!精彩!我这小小的破绽,也能被你捕捉到,成为解释不清的铁证,今日方知世上还有如此刑断,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三年前要是有阁下,也毋须如此……”
“你的动机,果然是以恶鬼索命闹得开封府人心惶惶,逼迫开封府衙调查一桩陈年旧案?”狄进沉声道:“去年,阳武县的恶鬼杀人之案,也是你做的?”
“什么?”任长义喜不自禁:“此人还是阳武县的凶案真凶?”
没想到啊没想到,一案双破,还有意外惊喜,此番政绩大了!
吴景之前一直否定,但此时却毫不迟疑地承认:“不错!阳武的闹鬼案正是我做的,本以为在开封府内也能引发一场风波,谁料那狗官请了道士驱邪,最终不了了之!哼,死的终究是街头闲汉,谁都不在乎他们的死活,那我此番就杀一个权知开封府的亲侄子,看看你们管不管!”
薛超彻底瘫倒在地,发出哀嚎:“你骗俺……你骗俺……你明明说你与你家公子有深仇大恨……互相杀了想要杀的人……推到恶鬼身上……县衙就不会查下去……”
吴景轻轻一叹:“陈知俭是一位温善之人,从不对下人恶语相向,我与他怎会有仇怨?若是有的选择,我也不想害他,但这种护卫大族子弟的机会不多,错过了还不知要等多久,你看前天夜里,老天都让雪渐渐停了,就是劝我狠下心来啊!”
狄进对此只有四个字的评价:“丧心病狂!”
吴景不置可否,冷冷一笑:“他们死的也有价值,虽然恶鬼杀人被揭穿了,但我也找到了一个能查清楚当年案情之人……”
说到这里,他猛然拔刀,雪亮的刀光横扫之际,左手则探手抓了过来,那劲风好似笼罩四方,实则瞄准狄进:“神探狄仕林,你给我过来吧!”
在一片惊呼声中,狄进岿然不动,淡然处之。
倒不是他不想出手,而是知道,有人早就摩拳擦掌,期待许久了。
“死来!”
倩影闪出,一鞭即出,化作一圈呜咽呼啸的寒影,竟是反过来占据整个视线,要将吴景彻底包裹在其中!
“唔!”
面对这一击,吴景面色剧变,腰身蓦然一正,双腿似生根在地,力从地起,刀势一转,险之又险地挡住这无比狠辣的一鞭。
但即便如此,那鞭风擦过,还是将他那顶从不离开头的毡帽打得爆开,露出一个短发的脑袋。
出手者正是狄湘灵,她对于这个装神弄鬼的凶手,已经忍很久了,没想到对方在仓促之下,居然接下自己的杀招,同时认出了这攻守兼备的手法:“金刚解怀……这是佛家四门刀里的招数!你是武僧!”
“五台山……”
狄进则眉头一扬,明白了客栈恶鬼杀人案的最后一块拼图:“怪不得你能让厨娘王阿何,宁愿放弃自家经营的小店,也配合你完成这桩凶杀案,你就是她口中那位在五台山出家的兄长!”
第79章 神探也这么能打?
吴景动手,并不出乎众人意料。
但他的武功之高,刀法之强,实在令人想象不到。
有性子冲动的衙役,眼见凶手暴起,还想立个功劳,也冲了上去,然后就被那雪亮的刀光卷了进去,顿时惨叫着扑倒在地,血流如注。
“啊——!!”
之前旁观者沉浸在案件的惊悚之中,此时则变成了直接的冲突,尖叫着朝客栈大厅冲去。
但地方狭窄,人数又多,反倒推推搡搡,只听到各种惨呼,包括任长义的声音:“让开!让开!”
狄进皱了皱眉头,身形一闪,将瘫倒在地,几乎要被踩踏的陈明信和吴娘子左右提起,朝着后院门冲去,将他们送出门口:“走这边!”
大家如梦初醒,分流之下,人群终于散开,包括任长义都被衙役保护着离开,给予场中争斗的空间。
“叮叮叮——”
一阵快疾的交锋,两道身影兔起鹘落,杀机懔然,已经过了二三十招。
不过狄进看了片刻,就放下心来。
狄湘灵明显占据上风,因为吴景从起初的要擒拿他,到被迫转为防守,再到故意波及左右,承受的压力变化一目了然。
即便如此,这个五台山武僧的功夫已经极为了得,一柄腰刀在他手中展现出常人万万难以匹敌的锋芒,堪堪挡住狄湘灵的鞭影,甚至喝了一声:“薛超!你还想跑?”
他不说还没人注意,这么一说,狄进也将视线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