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65章

作者:兴霸天

  对于绝大部分学子来说,考完并不是结束,至少等到国子监外正式放榜,公布成绩之前,都是一段煎熬。

  天圣年间,发解试的考核和放榜还不固定,等到仁宗朝中期,解试定在八月十五日考,发榜则是九月一日,阅卷时间正好半个月,给的相对宽松。

  如今由于考官众多,肯定会提前不少,有时候十天不到就出来了,这也是一种温柔,与其慢慢悠悠,倒不如快刀落下,榜上无名者,三年后再来。

  此时国子监门口的学子还未全部离开,有的还扑在家人的怀里哭泣,一封封考卷已经被送到收卷所,开始检查规制。

  所谓规制,就是是否有污秽卷面的情况,答题的位置是否在规定范围内,是否有额外的可疑的记号。

  但凡有上述的错误,试卷会被挑出,连誊抄都不用誊抄,直接黜落。

  过了这一关,才是糊名。

  将考生的個人信息封存,再转交誊录之处,上百名文书准备多时,开始誊录考卷,将每份原原本本地抄下来,错字都抄,确保分毫不差。

  很多人以为,糊名和誊抄是宋朝发明的,实际上并不是,在唐朝时期这些措施就已经短暂地实施过,但后来又被放弃。

  原因很简单,根本没有用,舞弊行为太严重了,考前直接泄题,考后进士名额基本就是由世家权贵指派和划分,从上到下,排座座分果果,大伙儿都心知肚明。

  既然是这样的局面,与其多此一举,掩耳盗铃,还不如就让考生的笔迹出现在考官面前,也别弯弯绕绕,白费人力物力了。

  而到了宋朝,科举可以做到公平化,糊名和誊抄才是保证公平的具体措施,这个因果顺序不能颠倒。

  考卷完成了防作弊的处理后,才送到真正的考官手中,开始阅卷。

  如果是历史上的二三十年后,考官阅卷的顺序,无疑是先看贴经墨义,这些较为基础的题目,错误的地方不能多,一旦超过两处,那就可以放到一旁,直接黜落了。

  但现在不行,得先看诗赋,诗赋写得好,只要贴经墨义不是错漏百出,太过夸张,都可以录取。

  “调绘满眼,典实富艳,这篇写得极佳!”

  “这篇也不错,典雅藻丽……”

  “再看这篇,清丽雅致之间,又有几分雄健气骨,难得!太难得了!”

  批阅低水平的枯燥作品,自是一件极为无聊的事情,悲剧的是,科举应试的作品大多都在此列,偏偏不能全部黜落,只能在其中矮个子里面拔尖。

  而当好的作品出现时,考官只觉得久旱逢甘霖,那个激动就完全可以想象了。

  当然,这也与考官大多是国子监里的博士有关,这些试卷固然经过誊抄,但从文风里面也能窥得一二,有些熟悉学子的,更是能辨认出试卷的答题者。

  “这篇或是韩稚圭所著,浑朴敦厚,一如其人啊!”

  “这篇倒有些像文宽夫的文风……”

  “这篇又是谁的呢?当真好文采!莫非是王伯庸?却又有些不像……”

  糊名誊抄抵挡不住考官的好奇心,否则后来也不会传出著名的故事,欧阳修错把苏轼的文章当成曾巩的,致使苏轼丢了状元,实际上是第二场省试的头名。

  这个故事十之八九是苏辙编的小作文,因为苏轼和曾巩两人的文风相差实在太大,除非那时已经是天下文宗的欧阳修瞎了眼,否则怎么也不会搞混。

  但类似这种考官通过文风发现答题者身份的事情,有没有发生过,肯定是有的。

  当然,现在的阅卷阶段还不涉及最终排名,即便涉及,第一场解试主要是为了获得第二场省试的资格,除了头名解元重要,后面其实都没太大关系,所以对比的态度也很轻松。

  当一篇篇诗赋可取的卷子被挑选出来,汇总在一旁,众考官才开始着重审核这一批考卷的贴经墨义。

  这部分反而简单,一来是有比较统一的答案,核对便是,二者也不关键,错上几处小地方,无伤大雅。

  “咦?”

  但就在这时,一道压抑不住的惊叹之声响起:“如此冷门的两道经义题,此人居然也答得分毫不差?”

  贴经墨义固然次要,但并不代表白送,有的时候还是会给一些难度的,适当出一两道偏门的题目,为的就是区分高下,不然稍稍擅长经义的全都满分,那也没有意义了。

  可现在这位的答题,当真是满分,挑不出任何毛病的那种,最关键的是,当考官翻到前面的诗赋篇章时,顿时震惊了:“正是那诗赋最佳之人!”

  别说他了,左右被吸引来目光的考官听了,都凑了过来,大为好奇。

  他们大部分阅卷都不止一届,最长的已经有三届科举阅卷的经验,很清楚擅长诗赋的,往往后面的贴经墨义会错漏一些。

  并非基础不扎实,而是世人都知道诗赋的重要性,精力侧重都在这里,应试诗赋又有重重枷锁,需合乎规矩,贴题、用韵、对仗,半点错误不能有,忌讳更是绝对不能犯……

  在这些基础上,还得写得花团锦簇,贵气十足,才有可能脱颖而出,综合难度可想而知。

  有的考生想了一整场,都写不出一篇自觉满意的诗赋,心态又不够成熟,直接就崩溃了。

  即便是久负盛名的才子,这方面花费了太多精力和时间,次要些的贴经墨义当然就难免出点错。

  而如果前后都能答得完美无缺,对于阅卷者来说不仅批阅这一份轻松,排名时也毋须多想了。

  众人传阅一番,皆抚须微笑:“看来今科国子监发解试的头名解元,非这位学子莫属了!”

第118章 佛法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

  相比起国子监内不为外人所知的阅卷过程,狄进与公孙策各自带着亲友仆婢,行走在京师街头,准备找一家酒楼吃饭。

  狄进很少出来,一路上基本都是公孙策在介绍:“北边那条就是朱雀街,最是出名的正店便是状元楼,开在国子监对面,当真是用心良苦,每逢科举之年,此处绝对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呵!状元状元,不就是求个吉利嘛!”

  狄进心想并州也有啊,生意同样是一等一的红火,这个连锁品牌在重视科举考试的朝代当真是无往而不利,里面的拥挤程度也可想而知:“我们倒也不必去凑那份热闹……”

  公孙策一展折扇,十分得意:“仕林毋须担心,我于半月前就订好了席位!”

  狄进:“……”

  那你批判个什么劲?

  不过既然公孙策订好酒楼了,狄进自然也不会拂他的心意,一行人朝着状元楼而去。

  还未到面前,远远就见到用彩帛搭起的高大欢门,所谓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而迎出来的伙计個个精气神都不一样,满面笑容:“秀才公请!”“秀才公请!!”

  往日里秀才公只是对读书人的敬称,现在秀才公是真的要祝福中进士的,走进状元楼的文士考生,自然也个个面含微笑,迈步而入。

  众人来到公孙策预定的包厢内,发现包厢中除了座椅、摆件外,墙边还专门放了一张桌案,笔墨纸砚齐备,正是供文人士子吃酒题诗所用,可谓贴心。

  公孙策见了,也有些手痒:“仕林,待你我醉酒,各自题诗一首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宋押司,狄进一听到酒楼、醉酒、题诗,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句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微微摇头:“我今日没此雅兴,让伙计上菜吧,大家都饿了。”

  此言一出,狄湘灵、雷澄纷纷点头,他们是真饿了,毕竟在考场外牵肠挂肚,可不仅仅是等待。

  “怪我!怪我!”

  公孙策抱歉地拱手,对着侯在屋外的伙计道:“把好酒好菜端上来!”

  “是!”

  根据专业索唤林小乙的实地考察,状元楼的食物在京师各家正店里面,属于中等偏下层次,不至于最难吃,但肯定不算十分好吃的那种。

  所幸饿了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性价比了,众人大口吃喝,公孙策本来想行行酒令,热闹一下气氛,但见到大伙儿埋头吃得贼香,突然也发现自己其实很饿,一并加入其中。

  相比起来,狄进入考场前,特意准备了早餐和中饭,都是易携带但管饱的食物,今天没有练锏消耗又少,反倒吃了一人份就停下,然后看向窗外。

  透过窗户,欣赏华灯初上的京师美景,听得左右房间不断有士子高声吟诗,放浪形骸的大笑飘来,夹杂着歌女丝竹弹唱之音,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京师如今的宵禁,似乎是彻底放开了……”

  前唐时期,是上元节解除宵禁,老百姓能够趁着这喜庆的节日夜间出来活动,而等到了宋朝太祖时期,京师就已经有小规模的夜市自发形成,后来宵禁的制度也越来越松。

  等到历史上的仁宗朝庆历年间,汴京城中取消开市钟闭市鼓,宵禁算是在官方层面上正式解除,从此以后京师中可以名正言顺地通宵达旦,不过实际上在那之前,宵禁已经名存实亡,夜市繁华,生意兴隆,耍闹去处,通宵不绝。

  狄进自然更习惯于这样的生活,让他有一种靠近后世的亲切感,不过他现在的生物钟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似乎就算宵禁开放,也不可能出来逛夜市……

  公孙策则百忙之中抬起头来:“宵禁放开,确是好事,只是于那些江湖子亡命徒而言,也是大大的便利了,各种案子恐怕会越来越多!”

  狄进颔首:“是啊,不能光顾着娱乐,不顾凶险……”

  不要怪开封府衙几个月抓不到一个越狱的吴景,首先这个年代,越狱的逃犯真要往山头一藏,匪窝一躲,那衙门根本难以抓获,其次就算吴景来到京师,相对于百万级人口,开封府衙那点衙役弓手的警备力量,实在太薄弱了。

  而宵禁这项措施,恰恰就在这社会管理制度松散、监管水平相对低下的年代,有着其重要的意义,它虽然影响了百姓的娱乐生活,但也给城镇带来了稳定。

  现在宵禁逐渐解除,寻常人的乐子有了,危险也大大增加。

  正说着呢,吵闹声突然从门口传来,然后伴随着嘻嘻的笑声,房门突然被打开,一股与酒味混在一起的香粉味道扑面而入。

  桌上的四人皱眉转头,就见一个浑身酒气的士子搂着个妓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所幸门前是有人的,不用林小乙和朱儿出面,公孙策的书童就怒声道:“出去!这是我家公子的包间!”

  狄湘灵心想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口气可是够冲的,正准备有进一步冲突时把人丢进去,却见对方居然告罪地拱了拱手:“唔!走错了!走错了!”

  说着,他又抱着妓子往外走去,一路上囔囔着:“借过!借过!!”

  狄进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对于状元楼的服务态度颇为失望。

  别的正店酒楼,茶酒博士都是时刻守在包间外面,随时等候客人的叫唤,这个状元楼可好,迎客时个顶个的热心,进来后就敷衍了事,直接让醉鬼闯进来,打扰客人用餐。

  相比起来,公孙策却眉头一皱,放下筷子:“刚刚那人不太对劲!他搂着的妓子,所着的衣饰不是教坊司的官妓应有的,倒像是小甜水巷的私妓……”

  这就是狄进的知识盲区了,不过他知道,京师的正店酒楼都是官方的,里面营业的妓子,当然是出自教坊司的官妓:“那小甜水巷的私妓不能带入酒楼?”

  公孙策道:“确实不可!私妓别说不敢入正店,便是脚店都不能去,只能在小甜水巷里私营,上不得台面,刚刚那女子努力扮成官妓模样,却被我一眼识破!”

  狄湘灵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喜,本以为是和我弟弟一样的正直之辈,没想到还是那副文人倚红偎翠的派头,对妓子头头是道,且沾沾自喜。

  狄进则目光一动:“明远是不是查过类似的案子?”

  公孙策点头:“我之前租过两处宅子,都出了命案,其中第二起,凶手就是房主所纳的妾室,妓子出身,为了查案,我去小甜水巷调查过私妓与官妓之别,故而能一眼认出。”

  狄湘灵恍然,这才重新把注意力回到饭菜上,趁着说话的功夫多吃些,毕竟雷澄那小胖子的手是一刻不停。

  狄进心想幸好老桥巷有我镇着,不然左邻右舍还不知出什么事,眼见公孙策再度跃跃欲试:“方才那醉酒之人或有蹊跷,我陪你去看一看吧!”

  这时雷澄停下筷子,摸了摸肚子,笑道:“六哥儿你没怎么吃呢,是考试累了么?我去吧,保证不让公孙哥哥被贼人伤到!”

  公孙策笑了:“两位的关切在下心领,却是不必,本公子虽未习武,书童也不是泛泛之辈!大壮!”

  话音落下,那书童上前,拳头捏紧,瓮声瓮气地道:“有俺大壮在,定不让公子被贼子所伤!”

  狄进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同为书童,林小乙是为人机灵,虑事周祥,这个书童则是双目炯炯有神,孔武有力,肩负着保镖护卫之责。

  公孙策确实也需要一些武力保护,毕竟他的嘴,有时候会让旁人觉得有一点小伤害~

  “走了!”

  公孙策是请客的人,吃到一半,他带着书童倒是出去了,独留下狄进一家子在,几人相视一笑,倒也觉得正常得很,然后继续动筷。

  “小乙,朱儿,你们也去外间吃吧,别饿着了!”

  期间林小乙和朱儿也填饱了肚子,享受了一番在京师最火爆状元楼吃喝的待遇。

  待得天色彻底漆黑,花灯烛火照亮着朱雀街,公孙策人还未回来吃饭,但是让酒楼的伙计带了一张条子来,告诉他们吃完不必等待,可自行回家。

  “我们回吧!”

  酒菜钱公孙策早就结了,就是不知几个人的饭量是不是大了些,所幸《苏无名传》的前两卷已经是京师最畅销的书册,在大考之年居然能与科举文集卖得不相上下,带动文茂堂声名大噪,这段时间赚疯了,区区一顿饭,狄进当然不会客气。

  “送秀才公!!”

  在伙计的吆喝下,出了状元楼,狄进看着往来的马车:“此处离家还有一段路,走着未免太过劳累,租一辆马车吧!”

  北宋京师的出租行业是极为发达,租马或租马车都非常方便,别说现在才刚入夜不久,即使是夜晚二更时分,市间也有马出租。

  所以京师百姓也养成了习惯,“寻常出街市干事,稍似路远倦行,逐坊巷桥市,自有假赁鞍马者,不过百钱”,平时出个门,都要租马代步,租一次需一百文钱左右。

  很不便宜了,不过那是百年后徽宗朝的物价,现在不需要那么高,三四十文就能租到一匹骡马,走半个汴京城,马车的话自然要贵一些,一辆舒适的上百文倒是要的。

  正店酒楼外都有这样的服务,狄进一行只是停下不走,马上就有三伙租马客朝着这边迎来,但一道身影后发先至,直接来到面前,稍稍低着头:“客人,可要租马车?”

  狄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租一辆马车,你来驾车!”

  “是!”

  已经有马车驶了过来,来人跃上车架,其他租马客见他们下手这般快,也泱泱退开。

  “都上来吧!”

  狄进吩咐一声,当先进入马车,林小乙和朱儿一无所觉,狄湘灵和雷澄则在登车时斜了眼驾车之人,才钻入车厢中。

  驾车者正是吴景,此时的他几乎改头换面,不仅相貌有所变化,行为举止还真似车夫一般,狄湘灵和雷澄都通过不同的方式,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前者倒是姿态轻松,但暗中蓄力,后者的身体就明显紧绷,随时处于准备战斗的状态。

  唯独狄进最放松,进入车厢后靠着后背,听得外面扬鞭策马的声音:“驾!”

  马车向前驶去。

  刚刚出了朱雀街,吴景开口闲聊起来:“客人,我这车准备了两月才上路,伱可还满意?”

  狄进道:“确实不错,你若能再驾得稳些,那客人光顾得就更多了。”

  吴景道:“这京师拥堵得很,我驾的太稳,怕是后面的等不及!倒是前面有一路,通往榆林巷,客人可愿意从那绕一圈?只是那里有些晦气,犯过一起大案,至今都还没抓到凶手呢……”

  狄进淡淡地道:“会有那么一日的。”

  吴景闻言脸色变化,专心驾车,马车愈发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