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69章

作者:兴霸天

  狄进道:“就目前而言,我能想到的一种可能是祭祀!公孙策提到和州有类似的灭门斩首案,当地衙门调查的结果是为了以人头祭祀‘无首鬼’,且不论这个结果是否正确,至少这种行为是有祭祀依据的。”

  “真要如此倒也好办!”狄湘灵道:“但凡信仰淫祀邪祭之人,皆极为疯狂,他们不会只犯案一回,但这京师灭门案,可就这一次,莫非凶手流窜到别处了?”

  “不无可能……”

  狄进没有否决这种可能,将话题转了回来:“先不说动机,单看这个流程,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即便武功高强,做这么多事,是否也要大费周章?”

  “当然!杀人就杀人,弄这些作甚?听着就累……”

  狄湘灵沉着脸道:“何况那孙洪是武僧的师父,能教出那五个弟子来,身手绝对不弱,就算年岁大了,又猝不及防……不!他的幼子幼女夭折,不可能猝不及防,在有了防备下,这个凶手还敢如此行事,那真是艺高人胆大了!”

  狄进道:“所以此人或许失手了,吴景断定,死者的尸体里面没有孙洪,因为没有早年留下的伤疤和身体特征,这个判断是可信的,如果死的真不是孙洪,那就多出了一具尸体,又会是谁的呢?”

  狄湘灵恍然:“凶手的?孙洪趁着凶手托大,将之反杀,然后将其尸体摆在正堂,金蝉脱壳,自己假死了?”

  说着她翻到了第四页笔录,发现上面居然有类似的判断。

  袁弘靖并没有从这些弟子那里获取尸体有异的线索,但他仔细验了尸,然后发现了几具尸体的异样。

  首先是二进正厅家主孙洪的尸体,虽然年过半百的年岁符合,但与身上所穿的衣袍有一定程度的不合身,死者削瘦些,衣袍则显得宽大,对于一家之主来说,衣服都是贴身裁剪,不该有这样的痕迹。

  而一进的一名仆役,也不太对劲,手上明显有老茧的痕迹,似是常年习武,腹部和背后还有刀伤,身躯精干,三十岁不到。

  狄湘灵结合方才的分析,做出推测:“这是不是说明,孙洪反杀了凶手,想要将之伪装成自己的尸体,但两人的身形和年纪相差太大,为了避免被发现,他就用一位宅间老仆的尸体,替换了自己,再将那位凶手扮成了仆佣?”

  狄进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此人不简单!全家被屠,都能如此冷静地脱身……”狄湘灵沉声道:“如果不是这个袁推官与其他衙门里敷衍了事的官员不同,还真被他蒙骗过去了!”

  狄进道:“但这又衍生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孙洪金蝉脱壳,假死离去,是准备报仇么?如果他的仇人是江湖人士,那么依吴景而言,孙洪没有道理不回五台山,拉上自己的徒子徒孙,一并上门复仇,如果他的仇人是朝廷权贵,不愿意拖累同门,京师这些年又没有类似的灭门案出现,也无什么权贵高官意外身亡,是否意味着他复仇失败,已经消无声息地死去了?”

  “第二,袁弘靖通过隐秘的手段,留下了这份笔录,显然是早就察觉到自己会有危险,这其实就是一个关键的线索,身为开封府判官,在调查重大凶案的过程里,为何要如此束手束脚?”

  狄湘灵偏向于后者:“定是那些权贵施压,害死了孙洪全家,孙洪虽然趁着杀手不备,将之反杀,再金蝉脱壳,但最终还是没能为全家报仇雪恨,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某个高宅大院里!”

  狄进沉吟。

  从动机上面来说,朝廷权贵对付一个小儿科大夫,其实没必要用这样极端的手段,灭人满门斩人头颅,更像是江湖人残忍的手笔。

  但从后续发展来看,推官失踪,案卷被焚,开封府衙讳莫如深,又像是高层捂住了案子,不让之爆发开来。

  这案子奇怪就奇怪在,两种极其矛盾的地方,交织在一起。

  狄湘灵倒是又往后看去,总共八张笔录,两张是尸检,一张是家中地图,一张是身份判断,最后四张却是牙行记录,轻咦一声:“这些是孙家雇佣仆婢的牙行契录?袁推官把这些特意收藏下来做什么?”

  狄进道:“目前还不知道,但肯定有用,并且是大用!”

  狄湘灵又将八张笔录从头到尾大致看了一遍,眼睛里就有些圈圈了,烦躁地道:“这袁推官都已经留下这些了,还神秘兮兮的,藏着掖着作甚?直接把他调查出来的凶手告诉我们啊!”

  狄进心想不留个“杀人者乃……”的死亡信息就不错了,倒也能理解袁弘靖的顾虑:“他当年不见得完全查出了真相,只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如果贸然留下就会有误导的可能,而且这种遮掩也是劝退,让后来者不至于走上他的老路……”

  “倘若真是如此,这是一位可敬的好官!”狄湘灵爱憎分明,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查?从最后的牙行查起么?”

  狄进思索片刻,缓缓地道:“姐,你帮我去查几件事,我要根据这些结果,再进行下一步判断……”

  “好!”

  三天后,狄湘灵回到书房,将调查的结果给出。

  狄进仔细听了后,微微颔首:“既然如此,私下的调查到这里为止,接下来此案交由开封府衙出面重启,是最好的方式。”

  “交给官府么?”狄湘灵摇了摇头:“可问题是谁愿意重启调查呢?那位陈大府是不怕事的,但也不代表他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吧!”

  狄进道:“开封府衙受理的是京师的案子,当然是由京师百姓出面,最好能敲一敲登闻鼓!”

  狄湘灵皱眉:“收买几个人去状告么?”

  “不!那会被揭穿的……”狄进摇了摇头,微笑道:“榆林巷的三套宅子,现在是姐姐在收租吧?”

  “当然啊!”

  当年刘美收下这些房契,显然是亏心的,因此并没有告诉不成器的长子刘从德和次子刘从义,只有幼子刘从广和其妾室胡娘子知道房子的具体位置,而这两位如今都死了,狄湘灵自然毫不客气地将每月的房租收入囊中。

  狄进道:“那好,先放出消息,三年之期已到,灭门惨案还没告破,那间宅子的含冤之魂真的要化作厉鬼,波及四方了,然后通知牙行,给那些租客主动降一降房租~”

第124章 破不了的迷案就找狄解元,真是个小机灵鬼!

  “咚!咚!咚!”

  当府衙外传来登闻鼓的敲击声,往来行走的吏胥都停下脚步,皱起眉头,看向外面。

  后世常说击鼓鸣冤,好似击打登闻鼓,只能用来控诉冤情,但实际上并不是,相传尧舜之时,就有“敢谏之鼓”,凡欲直言谏诤或申诉冤枉者,均可挝鼓上言。

  到了宋朝,赵光义在位时有这样的记载,“京民牟晖击登闻鼓,诉家奴失母豚一,诏令赐千钱偿其值”,一个百姓击鼓居然惊动了皇帝,为的还是丢失了一头老母猪的小事,最后赵光义下令赐给这京师百姓一千钱,补偿他丢失的母猪。

  这件事的真实性估计是有的,但背后的底层逻辑,基本上是一种政治作秀,表现出贤明君主执政时期,登闻鼓有上达民情、监督官僚的作用。

  想来也知道,真的是为了小事就敲鼓,那官府衙门一天到晚也别干事了,整天听敲鼓便是。

  这种上诉的方式,必定是摆设大过实际,真正想要解决问题,找牙人写好诉状,再准备一笔费用收买吏胥,让自己的述求尽快传到刑房官员的手里,才是正途。

  某位书吏恰好经过,很厌恶这种不懂规矩的小民,但吸取了之前刘从广案件的教训,快步往里面走,谁知道这回敲鼓的汉子主动扑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求官人为我等作主啊!鬼……鬼……我们被冤魂恶鬼缠上了!”

  书吏听了,脸色倒是缓和下来,原来是愚民的恐惧,而不是又有哪家外戚纨绔出来祸害人了,轻描淡写地道:“哪儿的地啊?写状纸吧……”

  那吓得脸色惨白的汉子颤声道:“榆林巷……那里有鬼宅……三年未破案……有女鬼在飘……”

  “榆林巷?”

  书吏面色立变。

  相比起官员最长三年一任,权知开封府更是一般干不到两年就会调任,他们这些衙门的吏胥,往往一干一辈子,然后父终子及,宋朝还好一些,吏胥有进补为官员的可能,到了后面明清,吏胥无法科举,社会声誉又低下,就干脆诞生了吏胥世家,两三百年代代相传,最终嘉庆干脆说“本朝与胥吏共天下”……

  现在共天下的是士大夫,但衙门吏胥依旧把持着最基层的行政权力,同样他们对于过往的隐秘亦是一清二楚,灭门凶案的血腥,前任推官的下场,仵作带着徒弟匆匆归乡,还有上官的讳莫如深,都证明了这其中的凶险,好不容易大家都快遗忘了,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书吏眼神冷了下去,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

  正要将这愚民带下去,做一做工作,冷不防街道对面又冲过来四五个人,纷纷哭诉相同的内容:“闹鬼!定是闹鬼!”“连租钱都降了,哪有这等事!”“府衙青天,为我等小民作主啊!”

  “娘的!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撞上这等事啊!”书吏心中大吼,但也知道这般架势压不下来了,只能哀声道:“别拽了……别拽了……随我入府衙!随我入府衙!”

  消息很快传入府衙之内。

  陈尧咨本在悠闲喝酒,闻言眼睛微眯,将位于刑房办公的判官和推官寻了来:“三年前的京师灭门案?老夫略有耳闻,具体是怎么回事?”

  王博洋和吕安道沉默着。

  前者表情凝重,显然也听闻过这起禁忌般的案子,并不愿意触碰禁忌,在考虑怎么回答。

  而后者则是勉强压抑住激荡的情绪,维持着面无表情。

  在片刻的压抑后,王博洋率先开口:“大府,此案早已平息,闹鬼之言颇为荒谬,不如问清详细,慎重以待……”

  这就是要压。

  “王判官所言极是,这是陈年旧案,贸然查探,恐怕会闹得京师人心惶惶!”吕安道紧接着赞同,却又有一个转折:“但京师乃首善之地,京中百姓击鼓,多人目睹,也不可一味搁置,损了府衙威严……”

  这就是想查。

  陈尧咨心中也在权衡,他并不想贸然管以前的迷案,可也知道此事既然闹起来了,一味按压并不稳妥,稍加沉吟后,缓缓地道:“这旧案当年便让凶手逍遥,已是对不住那惨死的一家人,如今闹了邪祟,周遭不宁,百姓击鼓,岂能不闻不问?你们二人带队去一趟,好好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若能破案,老夫亲自向上为你二人请功!”

  吕安道心头激动,领命道:“是!”

  王博洋无奈,只得领命:“是!”

  点了二十多個衙役,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榆林巷,看着那阳光似乎都照不进的阴暗宅子,王博洋悄悄咽了下口水,脑海中不知怎么的,突然浮现出一个年轻士子的身影,看向同僚:“安道,听说近来你与狄解元往来甚密?”

  狄郎君变成了狄解元,这就是头名的待遇,吕安道答道:“刘府之案后,下官与狄解元确有往来,他才华横溢,更于刑名一道上极有天赋,所言所行,亦是令下官受益匪浅!”

  王博洋突然有些后悔。

  刘府一案里,他也见识到了那位明察秋毫的本事,但并不觉得对方多么不可或缺。

  毕竟刘从广的女儿能说出真相,还是自己问出来的,就算没有那人,查到秦氏的院子里,很可能那小娘子也会那么做,只不过在具体的证据收集上,确实要麻烦一些。

  但现在这京师灭门案一来,脑海中乱糟糟一团,毫无头绪,倒是怀念起当时条理清晰,按部就班的查案流程了,倘若有那位在的话……

  然而就在这时,吕安道又补充道:“狄解元最令下官佩服的,还是无半点骄矜之心,即便高中国子监发解试的头名,仍然在家中一心备考,苦读圣贤之书!”

  王博洋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好!好啊!”

  人家是科举士子,又是头名解元,想要提溜过来使唤是不可能了,不得不打消了某些念头后,这位判官收敛神情,轻咳一声,对着身后的众衙役呵斥道:“给本官仔细地搜!不得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衙役带着畏惧之色,三三两两地应道:“是……”

  就在开封府衙带队进入榆林巷的时候,巷口的一辆马车上,车夫目睹这行人的背影,握紧双拳。

  “师父!你看到了么?为你满门报仇雪恨的日子……不远了!”

  驾车的吴景目露激动,又涌起浓浓的恨意,他们费尽心血,又是残害无辜,又是身首分离,结果不如对方简单的一手闹鬼传闻来得管用?

  除了那位幕后的推动者确实厉害外,肯定还有乞儿帮丐首的消极以对:“如此轻易的事情,那七爷吊了我们兄弟整整两年,为的就是加重人情,却耽误了报仇的大事,以后别给我见到乞儿帮的人,见一个宰一个!”

  吴景却不知道,狄湘灵也是下了血本,自己先散布消息,然后壮着胆在鬼宅里飘来飘去不说,还有着周边宅院的收租权力,配合着降价,才有了如此立竿见影的真实性。

  敢住在榆林巷不走的百姓,绝对属于胆大的,小小的传闻吓不到他们,但京师的房租居然会降,那是真的把他们惊到了。

  几个胆大的再去鬼宅那边一探,看到里面一道飘的倩影,几乎是魂飞魄散,再稍加引导,这当地百姓才会来敲登闻鼓,又遇上一个性情刚直的陈尧咨和与前任推官有深厚交情的吕安道……

  种种条件缺一不可,再加上些许运气的因素,才能让旧案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之中。

  不过这只是第一步。

  吴景在巷子外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了重新出来的府衙一行。

  从为首的判官王博洋、推官吕安道,到现场勘查的衙役,脸色都很难看,显然毫无所获。

  吴景难免有些失望,但也并不算多么意外。

  他之所以将希望寄托在开封府衙上,是因为私下里实在查不出真相,而官府查案终究光明正大,或许能问出一些新的线索,何况京师终究是天子脚下,一举一动都有各方关注,只要府衙被逼得出面,应该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现在这种天真的想法不再有,取而代之的是对某人信任。

  正想着呢,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片刻后黝黑的师弟悟觉出现,嘭的一下往车架上一坐:“大师兄,刚刚五师弟看到皇城司的人了,他们也关注起了师父的灭门案!”

  “皇城司,早晚也杀光他们!”

  吴景杀气毕露地低语一声:“接下来就看这群家伙,是不是如公子所料的那般,自作聪明了!”

  ……

  入内内侍省。

  听着属下的汇报,这几个月来再也没看到上司一个好脸色,以致于自己也没好脸色的贾显纯皱起眉头:“三年前的灭门案,当时都没破,现在还想破么?就因为几个贱民敲敲鼓,闹一闹,居然还兴师动众?这位陈直阁还真是……哼!”

  心里对于陈尧咨的自讨苦吃不以为然,但他小小一个皇城司勾押,当然不敢说科举状元出身,权知开封府的高官坏话,只能提笔迅速记录下来。

  写完之后,贾显纯看着一份份记录了朝中百官动向的记录,又轻叹一口气,喃喃低语:“我等这般监察,有用么?”

  皇城司所谓监察百官,目前只有记录之权,递上去后也没见太后有什么反应,太后就别说了,毕竟是女子执政,被百官盯得很牢,关键是先帝在位时,也没听说过哪位官员是因为被皇城司揪出把柄下台的……

  “什么时候咱们这样的人,能够皇权特许,定夺官员生死呐!”

  “呵!别做梦了……”

  贾显纯给自己的想法下了定论,却发现手下依旧没走,不耐烦地道:“你干立在这里作甚?”

  手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升官加薪的诱惑,低声道:“勾押,小的就想,这不是三年前的迷案了么?既然谁都破不了,何不丢给那个都知最厌恨的士子呢?”

  贾显纯愣住:“这法子……伱还真别说!”

  他站了起来,踱步转了两三圈,眼睛越来越亮:“不错!不错!京师现在卖得最好的话本,不正是那人写的?以致于都盛传前唐神探是狄梁公教出来的苏无名,本朝神探是狄梁公后人,国子监狄解元么?呵,好大的名气,那惊吓京师百姓的灭门大案,不该由他来破么?”

  手下低笑道:“到时候他破不了……”

  贾显纯大笑:“看他还如何得意张狂!哈哈!这是老天在帮我们皇城司呐!”

第125章 到底是谁把谁放在火上烤?

  国子监。

  自从解试放榜之后,出入这里的学子人数,明显少了许多。

  毕竟国子监的解元从来不来国子监上课,依旧写出了完美的答卷,人都有盲从之性,渐渐的来上课的就少了,在家卷的就多了。

  博士们倒是乐得清闲,他们又不像以后的太学,还有考核指标,最好都不来聒噪,乐得空出时间研究学问,乃至琴棋书画,潇洒度日。

  当然那是休想,总有些学子在家看不进去,就喜欢热闹的读书环境,天天都来国子监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