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70章

作者:兴霸天

  “王伯庸今日没来?”

  “别提他了,本以为多厉害,结果连前十之列都未进,实在丢了我们国子监的颜面!”

  “韩稚圭和文宽夫也不在啊,都在憋着一口气,想要赢那个人呢,你说咱们是不是也不该来?”

  “哼!”

  闲聊的学子们先是谈到了王尧臣,故作不屑地贬低了几句,其实也知道以王尧臣的才学,此次解试算是发挥失常。

  而韩琦第三名,文彦博第五,都证明这两位确实有真才实学,毕竟应试诗赋的难写众所周知,考不好也基本以此为托词,但人家愣是第一次参加解试,就拿到了名列前茅的成绩。

  可惜还有那个人……

  横亘在众人头顶上的那个人!

  不过就在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嘁!你们丧气什么,不就是一场国子监解试么,礼部省试的题目可远不是这等难度!我看这狄仕林解试固然考得还行,但河东之地,文教贫瘠,此人后劲已失,颓态毕露,现在正于家中恶补遮丑,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这番话语一出,部分学子面露怪异,部分学子则发出一片喝彩:“此言不无道理!”“三郎说得不错!”

  一方面因为这确实说到了抱有严重地域歧视的士子心坎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说话人的身份。

  张宗顺,祖父是如今位列两府的高官,太后一党的旗帜,枢密使张耆。

  说起张耆,这也是一位提到刘娥的晋升之路中,不得不说到的人物。

  当年前夫哥龚美带着妻子刘娥,从蜀中移居京师后,穷得基本生活不下去,他便将刘娥卖给了王府指挥使张耆,张耆见刘娥相貌美丽且乖巧伶俐,于是转手将之献给了王府的主人,时任韩王的少年赵恒,赵恒一见刘娥,大为欢喜,沦陷于温柔乡不可自拔,以致于日渐消瘦……

  赵光义发现自己的儿子突然虚了,走路都飘着,仔细一询问,才知道儿子与出身微贱且二婚的民间女子厮混,大怒之下将刘娥赶出王府,然后又为赵恒赐婚,新娘正是潘美的女儿,即真宗的第一任皇后。

  但赵恒舍不得刘娥,将其秘密安置起来,就放在张耆的家中,当时刘娥连個侍妾都不是,充其量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张耆却侍奉刘娥极为谨慎小心,为了避嫌,他从此不再回家居住,干脆选了另一处宅子安身。

  这个举动为他日后带来巨大的回报,多年后执政国朝的刘太后,将他一路晋升为枢密使,“章献太后势微时尝寓其家,耆事之甚谨。及太后执国柄,宠遇最厚,富盛逾四十年”。

  张耆的个人能力肯定是当不起枢密使一职的,但他坚定不移地为太后党,自然有人扶持帮衬,只不过后来刘娥死后,他自然而然地外出京师为官,所历藩镇,人颇以为扰,就体现出了能力和品性的低下。

  不过这位与前夫哥有个不同,教子极严,儿子那辈虽然没什么人才,但也没出什么奸人,到了曾孙那辈出了一位颇为有名的人物,张叔夜,即历史上平定宋江起义,把宋江吊起来打的猛人。

  如今的张宗顺是张耆的孙子辈,家中排名三郎,若论辈分的话,就是张叔夜的叔伯,当然张叔夜还要三十年后才出生,张宗顺现在也才二十岁不到,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孙子辈受到祖父的约束又相对少了些,在国子监最看那河东子不顺眼的,就属他了。

  虽然这回解试马失前蹄,没有考上,但张宗顺还是发表了一番高见,眼见提振了属于国子监的士气,不禁微微一笑:“且不说那些烦心的话题,诸位可知,墨文坊的行首要换人了?”

  各行各业,行首极多,唯独这个墨文坊的行首,让士子文人露出会心的笑容来,因为它是隶属于教坊司的,顿时凑了过去:“三郎快说,是哪位大家有此殊荣,能坐上行首之位?我们定要去捧场的!”

  张宗顺展开折扇,眉飞色舞:“这你们就不知道,这位大家可了不得,乃是江南女子,柔情似水,歌舞双绝,名震当地教坊,也是墨文坊的周大家患了病,其余的又当不起行首之位,才请了这位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听得外人传言,早已离京的柳三变都大为惋惜,恨不能见上一面!”

  这就是拿柳永刷名头了,听听便可,但众士子想象着佳人的绝代风华,还是眼睛一亮,连连道:“细说!细说!”

  正在大伙儿聊得热火朝天之际,一位书童快步上前,迟疑了一下,还是凑到张宗顺耳边,说了几句话。

  张宗顺本来有些不耐烦,但听着听着,连教坊司的名妓花魁都丢到一边了,眉头扬起:“竟有此事?好机会啊!诸位知道三年前京师的那场灭门案么?”

  “嘶!是有耳闻……”“提那作甚?当真晦气!”“我家大人心善,从来听不得这些……”

  国子监学子大部分都是京师人,再加上三年前毕竟不是三十年前,时间上并不久,不少人都是记忆犹新的。

  张宗顺道:“前几日有人上开封府衙敲登闻鼓,那死人的宅子竟是闹了鬼,左邻右舍的都亲眼所见,陈直阁便下令,要重新查案!”

  “原来如此……”

  众学子哦了一声,依旧没多少兴趣,如果真的查出来了,倒是有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仅仅是查案的话,那和不了了之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正常人都能想到,能查出来三年前就查了,何必等到现在?这案子一放三年,多少证据都没了,更是难于登天!

  张宗顺也知道难于登天,但恰恰是这样,他的嘴角一扬,才提醒道:“诸位莫不是忘了,咱们国子监,有一位外界盛传的神探呐?”

  在场之人先是一愣,然后齐齐道:“那个人……狄仕林?”

  “是啊!他可不是前唐狄梁公之后,号称擅长刑名么?”

  张宗顺自动忽略了刘从广一案,反正那也被低调处理了,现在明面上大家都不好提,只当那全是开封府衙的功劳:“此人的话本,倒是将他先祖的弟子抬得极高……哼,既然苏无名都有堪破旧案迷案的本事,那他狄仕林不是更该将灭门案破了,以安抚京师民心?”

  众学子闻言都露出笑容:“是极是极!”

  有的笑容怪异,心知这是捧杀,一旦破不了案,那就大失颜面,也不管原本大家就破不了,谁让你是神探呢?

  有的倒是真心期待。

  背地里讥讽归讥讽,话本还是要买的,而且甚至不少人还在文茂堂预定了整套,四卷《苏无名传》一起看,简直美滋滋!

  那么书中无往而不利的神探,是否能从传奇照进现实呢?

  大家拭目以待!

  ……

  “国子监又在弄幺蛾子了,这群家伙实在可恨!”

  公孙策恨恨地说了一句,然后正色道:“仕林,你得安心备考,争取省试也夺个头名,力压天下学子,让他们气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寝,那才过瘾!”

  狄进失笑:“明远,毋须与这等只能背后嚼嚼舌根,自我安慰的人计较。”

  公孙策凝眉道:“但现在他们是要把你架起来,放在火上烤啊!上次刘从广一案,他们说伱不务正业,欲以话本传奇卖弄才能,自食恶果,结果被狠狠扇脸,现在倒是变高明了,用了这般歹毒的手段!”

  狄进很平静地道:“实际上随着名气的上涨,这种事迟早会遇到,尤其是当人称呼我们为神探时,其中就寄托了浓浓的期盼之意,期盼我们能为无辜者洗冤,还无头案真相!京师无首灭门案正在此列,所以避不开的……”

  公孙策缓缓点头:“是啊……但不该是这个时候,等省试结束之后,再查便是,现在这群人完全是不怀好意!”

  “等考试结束再查案,我之前是不是对你说过?”

  狄进颇为欣慰,自从解试成绩倒数后,公孙策就沉下心来用功备考,再加上他时不时提示一些西昆体的要诀,这些日子进步颇大。

  包拯那边不用担心,历史上就是今科进士,不出什么特别大的意外,不会落榜,而公孙策才学其实颇佳,但他原本不适合考试,比较天真地认为自己有才华就一定能考上科举,结果自是名落孙山。

  这位好友如果还是科举落榜,最后当一位辅佐的师爷型角色,在狄进看来实在是过于屈才了,他是由衷希望能与这位同科及第。

  所幸公孙策确实是被成绩当头棒喝了。

  他很清楚,若不是这位邻居备考的态度,或多或少影响了自己,此次解试,恐怕连最后几名都进不去,那时候他才真是贻笑大方,根本没脸待下去,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京师……

  现在既然有了机会,公孙策反倒是真的暂时放下查案之心,准备踏踏实实苦学一段时间,甚至不惜放下对骈文的偏见,如狄进建议的那样,专门学习精丽繁缛的西昆体文风。

  所以此次案发,反过来变成了公孙策劝他,狄进自然知道对方的好意,也解释道:“省试是明年二月进行,距今还有五个月,这时间固然不长,但于我而言,一味的苦学亦是闭门造车,查案完全可以当作一番调剂!”

  这话是谦虚了,如果给出完美答卷的解元不能稍作休息,那别人也不活了。

  而真正的关键还在后面:“何况国朝重文教,国子监学子的声音确实不容忽视,他们如此迫切地追查当年的灭门案,自是为了还当年的受害者一个公道!”

  公孙策目光一动:“仕林之意是?”

  狄进起身,朝着宫城的方向,稍稍拱了拱手:“仰仗太后公正严明,大义灭亲,严办外戚刘氏,真相已大白!这同样是我狄进的探案风格,无论是皇族外戚,还是高官显贵,当一查到底!此番他们若再度寻我出面,是否最后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严惩不贷?”

  公孙策恍然,展开折扇:“国子监学子既然如此义正词严,那肯定会赞同的吧?哼,除非文名尽丧,不然也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两人相视而笑:“到底谁把谁放在火上烤,还说不准呢!”

第126章 奉旨查案!我要掘土开棺!

  “安节!近来宫外是不是又起风波了?”

  听到皇辇上的太后,唤着自己的表字,江德明的身子赶忙微微前倾,再听得后半句之后,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地过了一遍外朝之事,然后敏锐把握住了关键:“启禀圣人,开封府衙确实在追查京师当年的一起旧案……”

  刘娥目光平和,直视前方,好似看到了京师千家万户,百姓生计:“俗语有云,人命关天,‘天’乃‘天下之义’,刑名之案,不仅关系到百姓的生死得失,更与国家的安危治乱息息相关……”

  江德明目光闪烁,心头激动起来。

  果不其然,太后接下来的一句便是:“这京师灭门案,是该好好查一查了,传陈直阁入宫,老身要询问一下此案的进展到底如何了?”

  江德明领命:“是!”

  他再度担任传旨内官的职责,但相比起上次刘从广遇害的消息传入宫中,江德明只当是一趟随意的出宫,顶多再以皇城司的手下,替刘家遮掩一些不体面的事情,这回他的重视程度完全不同,对一个心腹内侍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故意放缓脚步。

  还未出宫门,贾显纯的身影就出现了,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都知?”

  江德明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语气里略带了几分振奋:“京师里的事,又搅扰到太后了,那灭门案开封府衙查得怎么样了?”

  贾显纯低笑道:“不出所料,什么都没查出来!当年的案卷被推官烧了,推官失踪了,估计早就死在哪个角落了,验尸的仵作带着徒弟告老还乡,远在福建,应是避祸去了,便是去家乡多半也找不到人,那判官王博洋近来连连训斥下属,也是无济于事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这位此前也是类似的无能狂怒,赶忙垂下头去。

  幸好江德明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确定了一句:“如此说来,此案换谁都查不出来?”

  贾显纯笃定地道:“肯定查不出来!三年前的案子,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人了!”

  说神终究不敬,贾显纯这一刻还是很严谨的。

  江德明满意了,加快步伐,朝着宫外而去:“走!随咱家传旨去!”

  ……

  陈尧咨走入垂拱殿的时候,神情也是有些感慨,才隔了多久,没想到又因为一桩太后瞩目的案件而入宫。

  仔细想想,不知怎么的,轮到他这一届权知开封府时,案件突然多了起来?

  但再想想,至少这件案子不该算进去,毕竟是陈年旧案,按照时间应是吕夷简权知开封府的时候了,都是当年的不作为,导致重担落在自己肩膀上。

  不过倘若真的能处理好这等要案,安定京师民心,自己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么?

  权知开封府和翰林学士是通往两府的最后一级阶梯,堪称宰相的后备役,但陈尧咨很清楚,以他不知变通的脾性和性情,恐怕是进不了两府的。

  所以任上饮酒,有时候也带着几分放弃的意思,而此时又萌生了一股野望,只要是当臣子,谁不希望执掌中枢,位列宰执呢?

  “陈卿家近日辛劳,坐!”

  只是当珠帘后那道视线落了过来,陈尧咨心头一凛,又全力压制住这些杂念,缓缓坐下:“京师命案至今并无进展,老臣愧对太后!”

  刘娥道:“此案并非陈卿家任上所发,卿家却能担起重责,令老身敬重!”

  陈尧咨赶忙起身:“太后谬赞!”

  刘娥道:“然案情汹汹,民情扰伤,此案要尽快破了,缉拿凶手,以正视听,卿家可有人手举荐?”

  陈尧咨已经确定对方说的是谁,心想太后真是能忍,刘家声名尽丧的仇总算要报了,自是假装不知:“老臣以为,此案的难处在于当年案卷被烧,致使诸多线索遗漏,想要查案还要将开封府衙失踪的推官袁刚寻回,并非更换几位人手所能办到……”

  刘娥道:“寻人亦在查案之列,老身倒是听闻,国子监学子深信解元狄仕林有刑名之能,举荐他破案擒凶,陈卿家以为如何?”

  陈尧咨能掌控开封府衙,却管不到国子监,只能道:“国子监对狄解元殷切之意,老臣亦有所耳闻,然他只是一介学子,未有官身,上次刘府之案因与其所著公案话本有关,此案与之毫无关联……”

  刘娥道:“国朝兴文养士,科举择优取之,重才亦重德,狄仕林是才德兼备之人,一心清正千家福,两字公平百姓安,此话本里便有大贤之志,老身深感欣慰!陈卿家何不去问一问他,是否愿意为京师百姓出面,一查究竟呢?”

  陈尧咨默然,写部话本格局都拔得那么高,现在被架上去了吧……

  不料刘娥又紧接着道:“陈卿家也不妨让狄仕林放心,正如国子监学子所盼,他若真能查清真相,无论此案涉及谁,都可追查到底,天下为公,绝不徇私!”

  陈尧咨心头微微一怔,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这话背后的态度,但至少执政太后有此言,不是寻常学子能够担下的,事已至此,推拒无益,便也领命道:“老臣遵旨!”

  ……

  离开宫城,陈尧咨皱着眉头回到府衙,沉默半晌,对着前来复命的王博洋道:“将狄解元请来府衙,若是他于家中备考,便告知这是太后的嘱托,望他能参与到京师灭门案的调查中来。”

  查了近十日,没有半点收获的王博洋,不甘之心已经散去,此时反倒有些如释重负:“是!”

  一个多时辰后,狄进跟着王博洋,再度迈入开封府衙。

  而一路上还有不少吏胥与他招呼行礼,甚至有的面露期待:“狄解元!”“狄解元!”

  狄进认真还礼,冷不防旁边的王判官道:“他们这是盼着狄解元出面,能将案子尽快破解,再也不用每日苦苦搜查,毫无收获呢!”

  狄进道:“三年前的迷案,又缺失了大量线索,换成是任何人,都是无比艰难,诸位能有此破案的勇气,已经比无数避之不及的不作为之辈强上太多,进深感敬佩!”

  王博洋脸色舒缓不少:“哪里哪里,狄解元于刑名一道上极具天赋,本官也盼着此案有了你的相助后,能迎刃而解,平息民情呢!”

  两人说着,步入堂中,就见陈尧咨端坐,目光炯炯:“仕林,你来了!”

  狄进作揖:“学生拜见陈直阁!”

  陈尧咨道:“相信事情的来龙去脉,王判官已经跟你说明,此案与你本无干系,然今人心惶惶,民不安枕,确需擅于刑断之人,破案揭凶……此等重担,本不该压在你一位年仅十六,又是今科应试的学子身上,然太后信你重伱,老夫也盼你能再立奇功!”

  就连王博洋都感受到了这位的拳拳爱护之心,这是还没开始查案,就将未能破案的退路都找好了。

  狄进也心头一暖,躬身再礼后,直入案情:“学生听闻,此案当年审理的袁推官失踪,至今下落未明,恐此案另有蹊跷,若是详查,可有阻碍?”

  陈尧咨目光微动:“你大可放心,无论查到谁,都当如此前对刘氏那般公正严明,给朝野上下,百万京师子民以交代!”

  狄进朝着宫城作揖一礼。

  确定了此案审查的态度后,陈尧咨开始具体询问:“仕林,你对于此案已有基本的了解,可有了查案的思路?”

  狄进何止是基本的了解,跟进了几個月,估计无人比他熟悉此案,但表面上还是要沉吟一二后,再摇头轻叹:“此案线索全无,颇为艰难,依我所见,若想有所进展,必须要做一件事,掘土开棺!”

  王博洋面色立变:“开棺验尸?”

  陈尧咨倒也有几分预料,毕竟现阶段的情况下,那些埋葬的无头尸身,可以说是残留下的最后线索。

  不过开棺验尸忌讳太多,弄不好就把自己惹得一身骚,陈尧咨亦是声音凝重,正色提醒:“仕林,此事需慎之又慎,孙家上下虽已尽数遭凶手杀害,然丧命的仆婢多属京师百姓,他们亦有家人,定会对开棺验尸颇有微词,甚至直接出面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