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黄安脸颊抽搐了一下,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
……
两刻钟后。
王博洋来到大堂,将笔录递上,陈尧咨仔细看了,拍案而起,厉声喝道:“驸马都尉李遵勖,现有开封府衙书吏黄安指证你重金收买,命其假扮前任推官袁弘靖,于刑房焚毁案卷,事后还污蔑袁弘靖纵火逃逸,实则你早早告知,袁弘靖已经被你所杀,尸体也不会有人寻到,让他放心办事!”
李遵勖的脸色剧变。
好死不死的,又有吏员闯入,故作急切地囔囔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好多国子监学子,把开封府衙围住,言明要严惩凶手,还京师百姓以公道!”
第141章 驸马,你知道“和离”吗?
“严惩凶手——”“严惩凶手!!”
“公正严明——”“公正严明!!”
张宗顺站在第一排,领着一群狐朋狗……一群正义的同窗,围堵在开封府衙外,振臂高呼,一时间连屁股都不感觉痛了。
之前在张府中,眼见这个蠢物实在不争气,先将狄进送走,祖父张耆又打又骂,把如今的事态进展跟他说明。
张宗顺也终于清楚,作为坚定的太后党,现在正是让驸马李遵勖的罪行公之于众的大好时机,到时候刘家之前的丑闻,也就不会有人提及了。
而国子监学子,自能起到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在张耆看来,这是狄进卖的顺水人情,感叹对方会做人的同时,再看这个孙子,愈发不顺眼。
张宗顺则心想,刘家丑闻不还是那個人揭露出来的,人家打你一巴掌,再给你颗甜枣,你还觉得对方人怪好咧!
当然这话嘴上是万万不能说的,只能灰溜溜地执行,不过此时喊着喊着,倒是涌起一股别样的快感。
自己以前何时这般风光过?
别说张宗顺了,跟着他一并前来的友人,都个个义正辞严,如果能把眉宇间的兴奋之情压制一下,就更好了。
没办法,这年头学子结伴请命,还是极为个别的行为,到了一百年后的太学,才成为常态。
那时就有太学生陈东奋笔上书,将蔡京、童贯等人列为六贼,揭发出种种罪行,更带着多名学子屡次向赵佶进言,希望这位官家能痛改前非,不再重用奸佞。
结果自然是屁用没有,只有金人的铁骑能教赵佶什么叫改过,别的说啥都没用,所幸那些仗义执言的学子,倒也不至于被庭杖打死,属于是让你们发泄发泄,该怎样还怎样。
现在的舆论环境,可当不起这样的声讨,学子们围堵府衙更是稀罕事,街头的百姓都来围观,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
“你们可知榆林巷那户人家被灭门的大案,真相是什么?”
“幕后正是驸马行凶,还害死了府衙的官员,绝不可让此人脱罪!”
“啊?驸马灭了孙家满门?”
这群国子监学子其实也不清楚真相的具体情况,七嘴八舌地讲述着,传来传去,就迅速简化为,三年前灭了那一户满门的,是当朝驸马李遵勖!
这还了得!
一时间,群情激奋,两侧百姓统统涌了过来,然后高呼:“青天为我们做主啊!”“严惩凶手!”“严惩凶手!”
当狄进和郭承庆结伴,来到开封府衙这条街时,目睹的就是这个场面。
郭承庆有些汗流浃背,无比庆幸当年没有参与到那令不少贵人都觉得有趣的事情中,低声道:“仕林,闹成这样,不好收场吧?”
“有什么不好收场的?”狄进冷冷地道:“李遵勖丧心病狂,为了掩盖一件丑闻,连开封府衙的推官都敢害死,这样的贼子若能逍遥法外,那我等科举入仕,为的又是什么?”
这话说的极为严重,郭承庆的脸色也沉凝下来。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这起案件里,袁弘靖之死,就是这样的事情!
在权贵云集的京师,开封府推官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值一提,但终究是官,代表着府衙的权威和门面,这样的人死得不明不白,事后背上骂名,行凶者甚至还逍遥法外,那百官都难以接受!
郭承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心想李遵勖真是疯了,本来正常养外室养呗,公主乳母都敢私通,反正名声也早毁了,何至于闹到这般地步,摇了摇头后,又低声道:“李遵勖是罪有应得,就怕大长公主殿下那边,不好过关啊!”
他的姑姑当年是真宗的第二任皇后,与出身卑贱的刘娥相比,郭氏母仪天下时,与长公主的姑嫂关系还是挺好的,所以也了解那位的心性。
也许如今的大长公主早就对李遵勖失望,但终究是她的丈夫,夫妻同体,驸马若是落得个万劫不复的骂名,身为妻子的大长公主又岂能独善其身?
狄进早就想到了,为了让公主在事实上节哀,他甚至都帮对方考虑好退路:“那为什么不和离呢?”
郭承庆怔住:“和离?”
狄进道:“公主不能和离么?”
郭承庆苦笑:“本朝并无先例啊!”
狄进道:“那就以此为先例,总会有先例的!”
历史上就在仁宗朝,赵祯最宠爱的福康公主与驸马李玮便和离了,然后又复婚,最后公主英年早逝,死时颇为凄惨,当时闹得是不可开交,堪称把互相折磨发挥到了极致,后世甚至由此拍成一部电视剧。
而现在的这位冀国大长公主,还和被宠坏了的福康公主不一样,她贤淑温良,驸马李遵勖毫不珍惜,堪称狼心狗肺,这样的人留着作甚?
狄进道:“李遵勖一错再错,屡教不改,大长公主与之和离,依旧是国朝典范,更为天下女子树立了榜样,不损美名!”
郭承庆目光闪烁了起来:“此言不无道理……”
狄进正色拱手:“延休兄,此事若能相助一二,我定铭记于心!”
郭承庆马上还礼:“这是哪的话,此案牵扯极大,一旦与之沾上,可谓后患无穷,仕林助我郭氏幸免于难,我岂会不知?”
说到这里,他已经下定决心,再度行了一礼:“我先去了!”
狄进送别这位,然后转向开封府衙,欣赏这正义的示威。
此次查案,是真的把他查得恶心到了,不仅是对武僧当时的承诺,狄进给自己的承诺,都是要让此案真正的罪魁祸首付出血的代价!
所以他不仅要动用国子监,让张宗顺冲锋在前,更要通过郭承庆的嘴,向某些人递一个招。
事情闹大了,期待李遵勖完蛋的不止一人,但与其默默地诅咒,倒不如以实际行动,劝说乃至逼迫公主和离!
而一旦落井下石成功,那各方都没了回头之路,必须要让此案的首恶万劫不复!
……
“呼——呼——总算回府了!”
李遵勖掀开马车的帘布,缓缓下车,看着天上的明月,喘了一口大气。
往日里他是不坐马车的,自忖风流倜傥的他,喜欢骑在高头大马上,展现出自己伟岸的身姿,但这回面对堵在府衙外的学子和百姓时,他埋头钻进马车,比谁都快。
不得不承认,这个阵仗确实把他吓到了。
开封府衙内的准备充分,就已经出乎意料,孙二郎和黄安两个证人,还有他们随之交代的一系列证物,不是那么好否认的,没想到门外还有这番阵仗。
唯一庆幸的是,他毕竟身份不同,在没有天子或执政太后的旨意,陈尧咨还没办法将他直接下狱,只能放他回来,扬言明日还要入府衙配合查案。
“陈尧咨!我跟你无冤无仇,就为了查个案子,至于这般狠绝么,活该伱入不了两府!”
心有余悸的李遵勖也顾不上仪态,一路上骂骂咧咧,回到了自己的屋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高喝道:“快把吃的端上来!怎的这般没有眼力劲!”
婢女和内侍赶忙去办,虽然大长公主的贴身婢女都极为痛恨此人,但普通的下人还是不敢忤逆,吃穿用度自是最顶尖的层次。
李遵勖填饱了肚子,起身散步,在后花园走了走,突然道:“公主呢?”
婢女道:“殿下入宫了!”
“为我求情去了?”李遵勖先是一喜,然后又莫名涌起了一股恼怒,猛然踹翻一盆花,咬着牙道:“她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得感激涕零,拜倒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左右噤若寒蝉,他正要继续发作,梁都监的声音平和地传来:“驸马,请勿失礼!”
李遵勖面色微变,看着这个漫步过来的老内官,眉宇间闪过一缕忌惮,摆了摆手:“你们退下!”
仆婢们应言退出,远远的就看到驸马和梁都监在后花园低声说着什么,驸马脸色固然难看,却自始至终没有什么驳斥的动作,最后两人分开,驸马安静地回了屋。
一夜无话。
待得第二日清早,李遵勖刚刚起来不久,就听到开封府衙又派人来府外。
这一天,又是在府衙大堂的口水仗,与府外学子百姓的控诉中度过。
待得晚上归来,回到屋中,李遵勖愈发烦躁:“太后主张查案,不就是要为自己的家族遮丑么?我满足她,此番贬官离京是定了!我倒要看看,陈尧咨费了这般大的阵仗,那群学子整日吵闹,有没有本事把我贬到南蛮之地去知军州……”
第三日清早,李遵勖起床用完早膳,磨蹭许久,发现没人来催:“开封府衙的人还没来?”
仆婢确定了一下:“回驸马的话,开封府衙今日没有来人。”
李遵勖愣了愣,然后如释重负,哈哈大笑:“我还以为这陈尧咨是何等刚正不阿的忠臣,原来也不过如此,再去盛一碗饭来!”
还未等他胃口大开,大长公主的贴身婢女直接走了进来,以一种似快意似讥讽的语气道:“李将军,殿下唤你过去!”
第142章 给脸不要,那就别体面了!
“我们和离吧!”
李遵勖觉得自己听错了,看着大长公主,这位曾经对自己千依百顺,丝毫没有皇族尊贵的妻子,此刻的神情是那么的陌生:“你……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吧!”大长公主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也有了一股轻松之意:“你已经不再是驸马都尉,这个令你感到屈辱的位置了!”
李遵勖却没有半分轻松,颤声道:“在这个时候……你……你要抛弃我?”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是伱抛弃了我们,你凌虐百姓,践踏律法,一错再错,连开封府衙的推官都敢谋害,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
李遵勖忍不住要上前:“殿下,你听我解释,不是那么回事……”
“止步!”
左右宫女以严厉的眼神和实际的肢体动作,直接将他拦在外面,大长公主经过这两日的入宫,也彻底下定了决心:“给彼此留一份体面,也不要再抹黑端懿的声名了。”
李端懿是大长公主和李遵勖所生的儿子,自小被公主教导,性情和厚,喜爱文学,曾经也得真宗喜爱,出入宫禁如同自家一般,在其他命妇的轮番劝说下,正是考虑到儿子的前途不该被这样的父亲拖累,大长公主才彻底下定决心,与之和离。
显然这个决定是得到府上大多数认可的,除了梁都监提议要深思熟虑外,大长公主从宫中带过来的婢女和内官,早就对驸马厌恶至极,恨不得拍手庆贺。
和离又如何?当朝太后不也和离过么?国朝并不鄙夷这种行为,反倒是以大长公主的德行,早就该与这等人断绝夫妻关系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抛弃我……你敢抛弃我……你凭什么抛弃我?”
李遵勖突然狂笑起来:“这起案子,别的我都认,别的我都认!但唯独有一件事,也是那最重要的罪名,不是我的错!开封府衙那個姓袁的推官,可不是我想要他死的!”
大长公主看着他,再度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位曾经俊朗潇洒、文武双全的夫郎丑态百出,已经彻底变得陌生了。
李遵勖确实彻底豁出去了:“怎的,你不信?孙家的恶名,我其实无所谓担下,比起睡你的乳母,将外室和儿女给别人养,顶多是再被那些贱民茶余饭后讥讽几句,然后贬官外州呗,这又有多大的罪?但有人却不想自己的丑事被揭露出去,影响声威!那个大夫的正妻朱氏,原本是我的外室,却被他看上了,向我讨要……我其实并不愿意,却也只能故作大方,让给了他!”
大长公主怔住:“你……你疯了?”
“疯了?我这驸马虽然被人看不起,但能完全在我之上的,也没有多少,何况那时还是先帝在位呢!”李遵勖笑了笑,看向瞪大眼睛的左右宫女:“这些贱婢还要听下去么?”
大长公主神色数变,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寝阁周围,不准有人!”
宫女懔然应命:“是!”
待得下人们全部退出,大长公主来到李遵勖面前,缓缓地道:“是谁?”
李遵勖继续笑道:“殿下,以你的聪慧,难道真就猜不到么?那个姓孙的大夫血洗宅子,是三年多前的事情,天圣元年,宁愿让不断接近真相的开封府推官永远闭嘴,也不想将自己丑事在那个时刻暴露的,朝堂之上能有几位?又有几位,会让我为其遮掩,并且现在说给你这位公主听?”
大长公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犹如晴天霹雳:“难道是……”
李遵勖冷冷地道:“不错!正是他!那座榆林巷的宅院都是他赠予我的,后来也顺理成章地发现了这件事,他倒是没养外室,却喜欢别人的外室!你也了解此人的性子,从小被骄纵惯了,最爱这等刺激之事,不然当年也不会那般称呼他……”
大长公主身体晃了晃,脸色惨变:“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李遵勖索性说开了:“我不知太后清不清楚,如果清楚的话,那是真的可怕,京师的隐秘恐怕没什么能瞒过这位了……如果只是歪打正着,呵,那真是意外之喜啊!恐怕太后早就盼着要解决这个大祸患,只是不知该怎么下手,现在我能给太后这个机会了!”
大长公主颤声道:“你……你要挟我?”
李遵勖低吼道:“是你们抛弃我!我为他办脏事,为他扛骂名,结果到头来,你还要与我和离?我若不是驸马了,会有什么下场,你难道不知?你是要我病死在南蛮瘴气之中,还是流放途中就被那些官差恶吏给活活折磨死?”
大长公主不再作声。
“事已至此,你仔细想吧,若要鱼死网破,尽管来便是!”
李遵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只留下大长公主缓缓坐倒在床边,片刻后泪水滑落脸颊,垂着头道:“来人,向宫中回禀,本宫与驸马……情深伉俪,不愿和离,将亲自入宫,向太后请罪!”
……
“公主竟然不愿和离,还入宫再度为驸马求情?”
狄进皱了皱眉,郭承庆那边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
此时狄湘灵正在边上,自从收到七爷的名帖后,她在家的时间就长了许多,颇有些磨刀霍霍,等着那些贼子上门领死的架势,也清楚了孙洪之死与全面向驸马发起的攻势,冷声道:“这下谁再传她的美德,我非一口啐到对方脸上去不可!什么国朝典范,只会一味袒护自己的丈夫,呸!”
男女之情是感性问题,自然无法用理性来推测,不过狄进觉得不太对劲:“郭延休昨日还传来口信,大长公主入宫后,不少家的诰命夫人都相劝,她当时明显心动……这突然反悔,实在奇怪。”
狄湘灵道:“定是回了府上,驸马跪在她面前哭诉,这等无用的女子心肠软,也顾不上这个夫郎借着自己的名头在外面做了多少恶事,就反悔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