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82章

作者:兴霸天

  相比起来,北宋前中期,公理道义、善恶忠奸,至少还是朝野上下要遵循的准则,哪怕是表面,背地里依旧有很多不公之事,这就不容易了,换到五代十国时,那是连装都不装一下。

  所以狄进已经有了具体执行的计划:“我准备先去张枢密的府上再拜访一番。”

  公孙策奇道:“让他支持对付驸马?”

  “不!”狄进微笑着摇头:“张枢密不会直接出面与驸马为难的,倒是他的嫡孙张宗顺在国子监中颇有人望,此前举荐我出来查案的就有他,如今也该这位侠肝义胆的学子出面,为我等正义之举摇旗呐喊了!”

  公孙策终于笑了:“此言大妙!”

  ……

  “哎呦——哎呦——”“老大人,孙儿知道错了!”“哎呦——哎呦——”

  一阵阵有节奏的呻吟声从房内传出,张宗顺趴在床上,神情凄惨,语气诚恳。

  那日张耆大怒,以家法处置他,手下的仆从自然不敢真的如衙门里的杀威棍那样,打到伤筋动骨,但老大人的脾气上下也都清楚,如果只是做做样子,那不仅他们倒霉,张宗顺后面更惨,所以皮肉之伤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乎三天了,张宗顺都没下得了床。

  张耆很满意,觉得这很符合他对于子孙严格的管教,不过他如果亲自站到张宗顺面前观察一段时间,就会发现这个孙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脸上与其说是痛苦,更像是有没有过关的紧张之色。

  终于,喉咙快要喊哑了后,他猛地闭上嘴,对着守在床前的婢女使了个眼神。

  婢女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不多时返了回来,低声道:“公子,老大人派来的管事走了!”

  “这一关总算过了!”张宗顺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翻一个身,却猛地一咧嘴角:“嘶!这次打得比上回重多了,都怪那个可恨的狄进……嘶!”

  婢女不敢应声,但很快侧耳倾听,脸色变了,做了个嘘的表情。

  “哎呦——哎呦——”

  张宗顺反应极快,马上意识到不对,立刻又叫唤起来。

  “七郎这次受苦了!”很快张耆的贴身老仆走了进来,先是关切了一句,然后低声道:“七郎速去厅堂,老大人见客,要你作陪。”

  张宗顺有些奇怪,干笑一声:“老大人待客,就不用我这受伤的晚辈出面了吧?”

  贴身老仆语气严肃起来:“老大人见的客人是狄解元,七郎莫要推辞,速去厅堂作陪!”

  “又是他?”

  张宗顺尖叫一声,险些蹦起,泪水夺眶而出,这次是真情实意的委屈,恨不得把头蒙进被子里:“我再也不与他为难了不行么?求求了,让这位解元公走吧!”

第140章 国子监学子仗义执言,围堵驸马!

  张府正堂。

  狄进和张耆对坐品茶,饮的又是太后御赐的龙凤团茶。

  上次张耆是故意为之,侧面提醒是谁让你出来查案,实则并不认为,连进士都不是的一个国子监解元,有资格品这样好茶。

  但这第二次到访,张耆确实改观了。

  刚刚狄进的一番话语,将震惊京师的无首灭门案真相,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其中许多细节,是连张耆都不清楚的,心头若说不震惊,肯定是假的。

  这才查了几天啊,三年不解的迷案,居然就被眼前这十六岁的解元公给破了个明明白白?

  此时借着品茶,稳定了心神,张耆淡淡地道:“狄解元言辞凿凿,确非捕风捉影,然此案重大,最重实证,不知至今可有多少罪证?”

  狄进道:“那日登门的,是宅老孙庆之子孙二郎,此人不知全貌,从其父处听了些只言片语,便以为贵府也涉入案情,上门勒索,实在可笑……”

  狄进很清楚,张耆心中有鬼,毕竟当年的他也是将外室刘娥养在自家宅中,与那时尚且是皇子的真宗幽会,然后自己避出去,从某种意义上,和孙洪扮演的是类似的角色。

  区别在于,张耆供养的外室上位成了皇后,如今又成了执政太后,并且没有忘恩负义,提拔了当年大力帮助自己的恩人,而孙洪遇到的则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畜生。

  由此可见,和郭承庆类似,张耆就此案中,没有参与过深,否则就不是遮掩而是阻挠了,此人应该是想着拉拢交好其他权贵,毕竟这件事发生已经很久,当年那个卑微的张耆,哪会知道今日能有这般地位,若是昔日的过往揭露出去,枢密使跟個皮条客一样,整天就琢磨这些事情,脸当然丢大发了……

  道德层面的问题,狄进不会深究,轻轻揭过,果不其然,张耆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品茶的姿态明显轻松了不少,颔首道:“原来如此!”

  狄进道:“孙二郎后又去几家府邸,然清者自清,自是不加理会,唯独一家做贼心虚,竟投了毒药,欲害其性命,幸得此人命大,未曾身亡,终于醒悟,入了开封府衙投案自首!”

  张耆的语调微微上扬:“孙二郎握有了实证?”

  狄进道:“确有实证,其父当年为孙家采买雇佣,所经手钱财,皆是出自公主府邸,直指驸马都尉李遵勖,最重要的人证,是那作证前任推官焚毁案卷的书吏,当年他就是收受了好处,才行此污蔑……”

  张耆直接点出:“这书吏恐怕没那么好开口吧?”

  狄进笃定地道:“李都尉进府衙之日,就是他开口之时。”

  张耆并不吃这套:“那要到何时?”

  “就在今日!”然而狄进就等着对方这般询问:“陈直阁已经出具文书,命推官上公主宅,带人回府衙问话!”

  想到陈尧咨那刚直到宁愿吃亏也不愿迂回的性情,张耆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情是现在的开封府衙能做的出来的,沉声道:“既如此,狄解元不去开封府衙,又为何来此呢?”

  狄进起身拱手:“容进冒犯,我此来其实不是为张枢密,而是为了令孙,国子监的同窗宗顺兄!”

  张耆这回是真的怔住,愣了片刻后才道:“你寻他?寻他作甚?”

  狄进理所当然地道:“我此番查案,正是受国子监同窗举荐,方有太后钦点,为京师百姓作主,为无辜推官伸冤,如今又有阻碍,自是要寻得众同窗相助,痛斥奸佞之可恶,悲叹忠贤之不幸!”

  如果是三天前狄进第一次登府查访时,说出这番话,那毫无疑问是挑衅,也正因为恼羞成怒,张耆才让仆从打得那孙子三天下不了床,但现在狄进再说,张耆目光一动,还真的沉吟了起来。

  他本就是武人出身,身居高位后城府倒是逐渐养成,但云里雾里的水平终究不及那些高官,想了想后干脆道:“只是驸马?”

  狄进给出八个字:“驸马久恶,屡教不改!”

  张耆眉头微扬,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赞许,对仆从唤道:“去将七郎带过来!”

  当张宗顺特意一瘸一拐地来到厅堂外,被张耆眼睛一斜,又吓得不敢装得太夸张,赶忙走了进来。

  然而紧接着,张宗顺发现一向威严的祖父,竟然以前所未有的温和表情,对着自己道:“七郎,你与狄解元乃国子监同窗,当好好亲近亲近啊!”

  张宗顺嘴巴大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张耆眼睛一瞪:“坐下!”

  熟悉的祖父又回来了,张宗顺反倒放松了,低眉顺眼地坐下,然后就听祖父和那个可恨的人聊了起来。

  不就是考了个解元么?祖父凭什么对他这般客气啊,枢密使可是能和宰相扳手腕的高官,位极人臣啊!

  正在忿忿不平,张耆雄厚而威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七郎,你可听明白了?”

  张宗顺暗道不妙,却又不敢承认自己方才神游天外,只能应道:“回老大人的话,孙儿都明白了!”

  张耆抚须:“那就好!学子正该不畏权贵,坚持己见,老夫是这般教你的,你以往也都是这般要求自己的,如今就该践行此言,好好配合伱们国子监的解元,惩恶扬善,还我国朝清正之气!”

  “哈??”

  ……

  “殿下,开封府衙执意要带驸马过府问案,连陈直阁的文书都拿来了!”

  听到公主宅都监梁承恩的话语,大长公主揉了揉眉头,眉宇间皆是疲惫之色,贴身婢女看得心疼不已,忍不住道:“殿下,何必再理会这等事?”

  梁都监的神色凌厉起来:“放肆!”

  婢女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

  梁都监的脸色又变得缓和,低声道:“殿下,夫妻一体,不可意气用事!”

  “断弦犹可续,心去最难留……夫妻么?”大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都监老成之言,本宫亦是知晓,然开封府衙既再度登门,必是有了一定的证据,一味躲避亦是无用,让李都尉去一趟吧!”

  梁都监无奈领命:“是!”

  大长公主又补充了一句:“你也跟着过去,待得陈直阁问完话,就将都尉带回,不要让他再出去招惹是非了。”

  梁都监明白了:“是!”

  “都监陪我一起去开封府衙?”李遵勖听到这个吩咐,更是心领神会,微微一笑,丝毫不慌:“那我们就走吧,我倒要看看,那陈尧咨,要给本驸马安一个什么罪名!”

  他翻身上了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地朝着开封府衙而去。

  自从尚了公主后,他的地位就总是处以一种微妙的尴尬状态,哪怕官职并不小,担任的都是节度使、承宣使、团练使之类贵官,还与士大夫宴乐,连西昆体的鼻祖杨亿都堪称是他的老师,虽然后者不见得承认。

  不过或许是过于敏感,李遵勖总觉得与那些士大夫往来时,对方即便再是客气,那眼神深处也时常流露出几分轻视,正是这些轻视,让他对贤淑良德的妻子越来越看不顺眼,宁愿与卑贱的乳母厮混,也不愿意与高贵的公主亲近……

  但唯独与公主的声名完全绑定的时候,李遵勖才能感受到尚公主的好处来。

  谁敢动他?谁敢动他!

  他昂首走入开封府衙,大咧咧地对着走出来的陈尧咨拱了拱手:“陈直阁!”

  陈尧咨行了一礼,脸色肃穆,冷冷地道:“李都尉!”

  李遵勖也听说过这位是暴脾气,不然以其国朝最年轻的状元出身,这个年纪早入两府了,但也不惧,等到了大堂之中,更是背负双手,淡淡地道:“陈直阁请本驸马来,定是有要事相商,莫不是寻到那个敲诈公主的贼子了?”

  这话倒也不能算完全的反咬一口,毕竟孙二郎最初确实是抱着敲诈勒索的目的去的,所幸陈尧咨早有准备:“将孙二郎的诉状,给李都尉过目!”

  当诉状呈到面前,李遵勖却摆了摆手:“给梁都监吧,公主宅中大小事务,由他一应管理,本驸马自是不能破例。”

  梁都监上前,接过诉状,视线飞速扫过,心头就是一紧。

  对方控告的罪名有两条。

  一是驸马都尉李遵勖与京师榆林巷孙家家主孙洪妻妾通奸,生下孽子,为其出入方便,多次买通宅老孙庆,孙庆为了隐藏秘密,以高价雇佣仆婢,要求守口如瓶;

  二是派出门客牛一刀,欲杀死家主孙洪。

  这两项指证,在梁都监看来,极为歹毒。

  因为李遵勖确实和孙洪的“妻妾”有关系,还生下了“孽子”,甚至还派出了门客牛一刀,准备将之杀死。

  但它们又不是完全的真相,而是将真相里面最能刺激京师百姓的情绪,引得群情激奋的那一点,单独拎了出来。

  看到梁都监沉默,李遵勖也知道恐怕诉状对自己很是不利,却依旧有恃无恐。

  梁都监同样没有慌乱,对方是有备而来,但那个关键证人只是个街头闲汉,完全能够以此为突破点,淡淡地道:“诉状所言,过于荒谬,公主府不容许驸马都尉受此污蔑,还望陈直阁将证人带上来,老奴要亲自问话!”

  “带证人孙二郎!”

  接下来,就是宫人与证人的对峙。

  但渐渐的,李遵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街头闲汉居然出乎意料的难缠,不仅准确描述出那日给他下毒的内侍长相,还拿住当年受驸马府钱财的证据。

  说实话,对于那个原本叫郑庆,后来改为孙庆的宅老,李遵勖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了,可孙家上下的钱财用度,确实是他在出,并且没有多少掩饰。

  当时也没想到,后面会闹到那个地步啊,自然不会躲躲藏藏,贵人追求的是刺激,而不是真的做贼,反正下人别嚼舌根乱说就是。

  结果现在被对方抓住了把柄,当开封府衙将店铺一条条账目取出,就连李遵勖也无法完全否认,公主府与之的关联,一时间脸色沉凝,默不作声。

  发现梁都监眼神闪烁,显然在寻思怎么应付,陈尧咨却不给他机会,直接道:“梁都监,三年前公主府内与这孙二郎亡父往来的内侍,有阁下参与么?”

  梁都监回答:“老奴自是不曾参与。”

  “那好!”陈尧咨一挥手:“公主府都监之责,是指导礼仪行止,看护公主驸马,让官家安心,此案则涉及驸马在府外之事,与都监无关,你退下吧!”

  “老奴……诶!诶!”梁都监刚要开口,冷不防两个衙役左右过来,几乎是半驾着,把他带了出去。

  李遵勖脸色立变,冷冷地道:“陈直阁,你要如何?”

  陈尧咨道:“不如何,还请驸马不要假托旁人,现在孙二郎指证你种种罪行,你可有话说?”

  李遵勖满是不屑地道:“无稽之谈,本驸马根本不认得他,更别提他的父亲了,此人便是街头混混,想要敲诈勒索而已!”

  陈尧咨道:“那商铺的钱财,为何由驸马府上支出?”

  李遵勖道:“许是有下人盗用钱财了?”

  陈尧咨道:“如此说来,驸马是认为公主府上,有人与当年的孙家有关?”

  李遵勖面色再变,知道不能这般回答下去,干脆开始胡搅蛮缠:“不知!本驸马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他要么就是一味否定,实在回答不上来的,干脆闭口不言。

  陈尧咨也不急切,自有书吏将双方的对话记录下来。

  关键还在于,另一处刑房中,王博洋和吕安道正对着一位书吏轮番审讯:“黄安,事已至此,连驸马都被带入府衙审问,你还以为自己能脱身?”“你现在不说,等到驸马把什么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到时候想说也晚了!”

  那书吏黄安已经被审讯了好几个日夜,有鉴于此案的重大,开封府衙没有用刑,但吕安道也在狄进的建议下,使了些小手段,比如不让对方睡觉。

  因此李遵勖还未入府前,这位的精神其实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当发现驸马真的被带入府上,黄安的表情就彻底垮了,哀求道:“两位官人饶了小的吧,小的说了,驸马也不会获罪,到时候我全家老小都活不下去啊!”

  这话其实就是承认,王博洋大喜,才不顾什么全家老小,继续逼问:“你现在不说,还是一样,何苦替他瞒着呢?”

  黄安摇头。

  吕安道则道:“你的罪过,定然要流放,我可以打点衙役,让他们途中照顾,至于你家中,可有外地亲友投靠?此案过后,我亲自护她们远行!”

  黄安迟疑。

  吕安道来到面前,深深一拜:“本官恳求你,说出实情,还袁弘靖一个清白!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