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问就是藏尸地!
答就是公主府!
李遵勖接着嘶吼道:“这也是那个人的主意!元凶巨恶的主意!我没想杀官,我从来没想杀官,却落得这般下场!啊啊啊!何等不公!”
赵祯涩声道:“谁……谁的主意?”
李遵勖已经成年,即便性别骤然变化,声音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此时却好似下意识地尖起嗓子:“陛下,你觉得朝堂之中,地位完全在我之上,能命我为他办事的,有几人?元凶巨恶就在他们之中啊!”
赵祯脑子一懵,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是哪几个人。
乍一想是宰执和枢密使,但权力大归大,似乎也控制不了驸马,毕竟双方的权势范围并不重叠,驸马属于皇族,基本上都是受天子调派的。
狄进的神色则发生变化,想到一个人:“你说的到底是谁?”
李遵勖害怕自己撑不住,没有多卖关子,直接冷笑道:“陛下莫不是忘了,先帝还有一位亲弟弟,当年养在宫中,太宗喜爱,二十岁都不出阁,那俨然是太子的待遇,故而被宫人称为‘二十八太保’,呵!若不是太宗驾崩得早,到底是由先帝登基,还是那位最小的皇子登基,真就是个未定之数呢!”
赵祯整个人呆住。
李遵勖则一定要在天子面前,把那个人点出来才甘心,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此人正是陛下的皇叔,有资格继承皇位,向来野心勃勃,不愿安分的八大王啊!”
第147章 太后:不愧是狄梁公的后人,太让人惊喜了
“这个世界,终究没有八贤王赵德芳……”
听到这个不堪的答案,狄进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对于儿时某個经典形象未能亲眼出现在面前,感到失望。
他还是很喜欢演义里面的八贤王的,尤其是道明叔版本的八贤王,其实细细看上去妆造很粗陋,许多地方也有瑕疵,但那股温润如玉又不怒自威的气质,实在是太符合对这个人物的诠释。
关键是如果有八贤王在,那在朝堂里是一个绝对可以放心托付的后盾,所以即便如狄进这样的性格,都还是希望能有这么一位御赐金锏,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贤明王爷。
可现实是,狄进来京师也有半年的时间,为了朱氏一案,更关注过朝堂上的动向,最高决策圈里依旧是宰执和枢密使,八贤王如果真的存在,那早就该显露出影响力来,不会毫无声息。
倒是八大王赵元俨,这个八贤王赵德芳的历史原型,正在家中装阳狂病发呢,当然没有什么存在感,却也没有完全失去对政局的影响力。
毕竟正如刚刚李遵勖所言,八大王是太宗最宠爱的小儿子,同时也是人丁单薄的赵宋皇室中,目前仅存的两位嫡系血脉之一。
八大王赵元俨,在历史的名声其实挺寻常的,没做过什么大事迹,也没什么大的恶评,不过细数与他有关的那些事,还是能看出此人的性格特点。
比如少时赵元俨就爱惩戒宫人,后婢女偷盗,因畏惧这位主子而放火,引发那场极其惨烈的荣王宫火;
比如真宗死后,赵元俨就赖在皇宫里不走,明显是图谋皇位,想要效仿他父亲来个兄死弟及,辅政大臣中有人巧施妙计,在赵元俨需要饮水时,用毛笔在盆中轻轻一搅,赵元俨见水中微黑,以为有人暗中下毒准备谋害他,吓得立刻骑马离宫;
又比如后来这位八大王铺张浪费到仁宗看不下去,待得宋夏战争爆发,赵元俨又提议要捐出一半的月俸,叔侄两人的关系颇为值得揣摩;
当然最有名的,要数刘娥死后,赵元俨在仁宗面前说,你的生母李氏是太后害死的,引发了后来民间创作的狸猫换太子一案。
因此一定要说八贤王的原型八大王,是一忠一奸,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倒也夸张,单从史料中无法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过历史上真正的太宗幼子,从小被宠爱长大的八大王,或许不能被视作完全的正面形象。
现在更是查出了恶行。
为首的赵祯懵了,吕安道则傻了,冷漠班直始终面无表情,一时间屋内只有狄进稍作感叹后,第一时间恢复了镇定,对着赵祯行礼:“请官家为开封府衙前任推官袁弘靖作主,挖出遗骸,缉拿凶犯梁承恩!”
赵祯脑袋里嗡嗡的,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只能应了一声:“是……是要寻得遗骨!守约!守约!”
冷漠班直听了,才开口应声:“官家!”
赵祯道:“将那个都监梁承恩拿了,再去后院看看,有没有前任袁推官的遗骨!”
“是!”
冷漠班直领命,却并不离开赵祯身边,而是朝外大喊一声:“进!”
另一位班直入内,聆听吩咐后,立刻带人出去,将都监梁承恩压倒在地上,这老奴还想反抗,双臂往后一扭,顿时发出剧痛的哀嚎声:“啊——!”
大长公主已经回了自己的寝阁,又有官家在此,自然没有人敢违抗这些贴身保护天子的班直侍卫,再往后花园而去,所过之处一阵鸡飞狗跳。
他们很快锁定了那棵最高的青檀树,拿起铲子就开始挖土,也不管周围的名贵树木会不会遭到波及,不多时就有了收获。
“官家,尸骨已经寻到,正在青檀树下!”
赵祯脸色发白,就算他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认,李遵勖说的应该是真的。
他确实是来寻找真相的,结果这个真相实在超乎意料,而且再不经世事,这几年跟在太后身边听政治国,也让他清楚,有罪的人是驸马和有罪的人是王爷,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所幸就在这时,狄进平和的声音传入耳中:“请官家回宫,将案情禀明太后!”
赵祯心头陡然一定,也不知是眼前这位始终沉稳的解元郎,还是背后总有那位更加沉稳的母后,诚恳地道:“仕林,此案多亏有你查明,否则真相恐怕会永远地不见天日……”
狄进道:“官家谬赞,学生只是做一位探案者应该做的事情。”
赵祯喃喃低语:“应该做的……应该做的……为求真相大白,一切无愧于心,这真的很难啊!”
而床上的李遵勖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陛下,你准备将你那亲叔叔绳之以法吗?我敢以性命担保,他私底下做的恶事,可远远不止这一件啊!我等着国朝公正的审判!我等着那些义正辞严的国子监士子,去八大王的府邸外围堵叫嚣!”
赵祯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嘴唇颤了颤,旁边的冷漠班直则横跨一步,护在赵祯面前,充满压迫性的眼神俯视下去,直直瞪着床上的李遵勖。
李遵勖声音一滞,觉得这铁塔般的巨汉,好似随时会出手,要锤死自己,终于不敢再行刺激。
赵祯定了定神,转身朝外走去,冷漠班直恶狠狠地瞪了李遵勖,跟在身后。
狄进则走在最后,微微躬身,凑到李遵勖面前,低声道了一句:“驸马,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李遵勖身体一僵,陡然陷入到极大的恐惧之中,只觉得下体再度瘙痒起来,在床上一边扭来扭去,一边喃喃低语:“他们不会害我,我已经把秘密说出去了,害了我也没用……不,八大王那般凶恶,我坏了他的名声,他不会放过我的……当年他久居宫里,内侍宫婢可有不少是他的人,不止一个梁都监……我是驸马!对,我是驸马!我还是驸马!”
直到三人完全走出,后面还传来那尖利扭曲的声音:“我是驸马!谁敢杀我!我是驸马!谁敢杀我!啊哈哈哈!”
赵祯脚下加快,完全走出院子,只觉得身体终于暖和了些,再看了一眼狄进,有些不舍,原本还能跟这位多聊一聊的,但终究事关重大,沉声道:“回宫!”
班直侍卫自是随着赵祯一同离去,倒是以张茂则为首的几名内侍被安排留下,确保证据的完整。
目送官家离开的背影,吕安道立刻飞奔向后花园,亲眼看见那副白骨,顿时潸然泪下:“弘靖!”
事实证明,驸马已经够难缠了,如今竟然查出背后的元凶巨恶是八大王,天子的亲叔叔,而袁弘靖之死,正是这位当年为了掩盖丑事,避免英名受损,一手促成。
这个仇,恐怕永远也报不了!
狄进来到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妄作保证,只是淡淡地道:“有人已经付出了代价,有人已经暴露出真容,让袁推官入土为安吧!”
……
入内内侍省都知,勾当皇城司的江德明,迈着细碎的步子,行走在宫中。
这段时间,皇城司上下走路,基本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
没办法,外朝的风浪闹得太大,士子抗议,民怨沸腾,让这原本用来监察百官的机构赶忙缩头,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被文官御史莫名其妙地骂一通。
更重要的是,皇城司内部还很清楚,这起三年前的旧案之所以被提起,与某位机灵的勾押脱不开干系。
结果再度证明,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位之前就奈何不得的解元,现在更是如日中天!
唯独江德明并不认为。
一件案子闹得这么大,对于始作俑者狄进来说,看似又大大地出了风头,但也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对其不爽。
大家安安分分的享受不好嘛,为何要横生枝节?让伱查案,结果你还真的查出些不好言说的事情来了?
所以虽然这几日,当时拍着胸脯保证狄进绝对破不了案的贾显纯,在自己面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怕稍微让上司发现自己存在了,就是一通狂风骤雨的怒骂,江德明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直到一位心腹内侍许廷,蹑手蹑脚地来到身侧,低声禀告了一番。
“官家在大长公主府,见到了狄进?”江德明神色微沉:“是巧合碰上?还是早有图谋?”
心腹内侍道:“张茂则前几日出宫,去了狄解元家中……”
江德明冷冷地道:“原来以为是什么忠直之辈,不还是幸臣?一有机会就在官家面前卖好!”
心腹内侍听着这酸溜溜的语气,不敢应声,等了片刻,低声问道:“都知,接下来还要监视狄解元么?”
“直接喊他的名字,叫什么解元?你怕他?”
江德明眼睛一瞪,吓得心腹内侍噤若寒蝉,然后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恐怕潜意识里,自己也越来越忌惮这位怎么压都压不住的解元郎。
不过忌惮归忌惮,惧怕是肯定没有的,毕竟官家就算对这位再有好感,真正执政的是太后,只要太后不喜……
正想着呢,远远的,江德明就看到太后的辇驾行了出来,赶忙对着心腹内侍摆了摆手,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近处,他诧异地发现,太后正在辇上稍稍弯下腰,对着亲近的宫妇吩咐着什么,眉眼出奇地柔和。
太后很高兴?
江德明服侍了这位太后十几年的时间,最初还能揣摩对方的喜恶,但渐渐的,已经猜不透心思了,在受过一次警告后,更是再也不敢胡乱揣测,以免稍有不慎,就失去恩宠。
但现在就连他都能看出太后的心情很好,那说明太后的心情是真的非常好,作为心腹内官,自然要上前凑个趣:“圣人万安!”
刘娥看了他,眼神里隐隐闪过一丝笑意:“江都知来得正好,外朝狄解元所破的大案,你可有所耳闻?”
江德明勾当皇城司,自然不能说不知道,更知太后清楚双方仇怨,就更要如实回答,确保对上没有丝毫隐瞒:“回禀圣人,老奴知晓,此案正由国子监解元狄进查办,已有成效……”
刘娥面容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只是语气里透出毫不掩饰的赞赏:“此子胆气坚刚,明而能断,此案查得真好,不愧是狄梁公之后啊!”
江德明的身子微微一颤,一颗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第148章 太后喂八大王吃药
京师外。
归坟。
仵作验骨完毕,牛一刀与卢父的尸体进行了交换,将各自的头颅安置,重新举行下葬仪式。
此时在场的家属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家人虽然是三年前灭门案的受害者,但也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说是死有余辜,作为亲人肯定是接受不了的,但隔了这么长的时间,还能找到准确的头颅,有全尸下葬,他们已经很是知足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祭拜之后,觉得尽到了孝心,便也匆匆离去。
狄进则将韩幼娘的尸骨移出,有了全尸,再与之前被吴景收敛的孙洪尸体,及其夭折孩子的尸骨,一同移走。
想来这苦命的一家四口,是不愿意与那三十三口待在一处坟地的,狄进早就让丧葬铺子约好了另一处地方,将孙氏一家,安葬在一起。
待得坟头竖起墓碑,先由四名武僧上前祭拜,然后狄进一家敬香,最后连公孙策也来了,行礼之后道:“听说袁推官的尸骨已经收敛,但还没有下葬,太后命吏部酌情考虑追封赠官?”
狄进道:“确实如此,这是袁弘靖应得的。”
赠官制度萌芽于两汉,到唐宋时期,已经成为一项重要的政治制度,赠官作为官员卒后朝廷所加荣典,也成为丧葬礼制不可缺少的一环,去世的官员能得到赠官,是对其生平贡献的一种极大的肯定。
因此赠官与赠谥,对宋人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这也是价值观的体现,巍巍青史千秋鉴,留得身前身后名。
赠谥是不可能的,而赠官原本也是中高级官员才能享受到的,袁弘靖是明经科出身,地位远不如进士,本官品级也完全不够,所幸殁于王事、为国捐躯等特殊原因也能获赠,太后就以此让吏部商议,部分官员反对,但大部分官员还是赞同的,不愿寒了忠直臣子的心。
现在吏部讨论的,就是加到什么官品最为合适,公孙策本以为是假消息,得到确定后脸色好了许多:“太后还是公正圣明的!”
狄进也颇为佩服,别小瞧赠官,刘娥在这类细节上做得确实漂亮,单此一举就收获了大量中低层官员的崇敬,才能每每在百官的底线上横跳,不断增加自身的影响力。
公孙策又道:“听说李遵勖疯了,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受不了当宦官的刺激?”
狄进知道不光是去势的刺激,还有去世的刺激,悠然道:“这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公孙策露出舒畅之色:“我原本希望此人定罪获刑,死在流放途中,现在倒是盼他活得久些,也让那些肆无忌惮的达官贵人,看看这般罪有应得的下场!”
狄进笑了笑。
公孙策爽过之后,又沉声道:“有一件事,我不吐不快,还望仕林不要瞒我……”
狄进了然:“明远是想问,这几日的市井传言?”
公孙策正色:“不错!如今市井流传,驸马李遵勖不是罪魁祸首,是为八大王赵元俨顶罪的,公主不愿和离也是要为她的兄长八大王遮掩,这是道听途说,还是真有其事?”
狄进心想皇城司办这类事还是挺老道的,煽风点火,挑动情绪,却又不说得过于笃定,而是当成小道消息疯传,明白的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也半信半疑:“如今朝堂上亦有风闻,大多官员充耳不闻,假装不知,有的则忿忿不平,上书要求明察,都被太后压下。”
公孙策皱起眉头:“为何要压下?仔细调查便是,若是无中生有,也还那位王爷一个清白啊!”
狄进淡淡地道:“太后越是压,有人越是要查,且念念不忘……”
公孙策政治经验缺乏,但脑子聪慧,自是一点就透,恍然之后,眼神又变得凌厉:“如此说来,传闻是真?”
狄进点头:“是!”
“那……”
公孙策说出一个字,却又戛然而止。
就连他都清楚,八大王赵元俨是犯人的话,那难办的程度,又远远不是驸马李遵勖可比了。
因为赵元俨是太宗留于世间的唯一子嗣,有鉴于太祖和太宗兄终弟及的传位方式,这位无论是在宗族,还是在朝堂,都有着相当程度的影响力。
而且别忘了,先帝也只有赵祯这么一个活着长大的儿子,偏偏赵祯今年十七岁,已经有了皇后和嫔妃,却还是一個子嗣都没有。
狄进更清楚,按照历史的原有发展,赵祯甚至要到十一年后,也就是二十八岁了,才有了第一个儿子,出生即逝,三十多岁有第二个儿子,活了两年,再后面又生了第三个儿子,没活过三岁……
如果皇族人丁兴旺,那么一个王爷的地位不会有多高,偏偏现在两代就剩下两个独苗,某些问题就必须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