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万一赵祯突然病重,有个三长两短,宗族之中,最有威望和地位,来接替皇位的是谁?
你别说,还真是赵元俨。
所以除了某些愣头青官员外,没有一位高官出面弹劾赵元俨,那不是维护正义,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动摇国本。
狄进则选择静观局势发展。
最忌惮赵元俨的,无疑是刘娥。
百官有的选择,只要是姓赵,只要是皇族的嫡系血脉,如果赵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们完全能再得一番拥护之功。
刘娥则完全没有退路。
在真宗朝时期,她就与赵元俨相看两生厌,真宗驾崩后,对方住进皇宫的行为,更是活脱脱的争夺皇位,表面上自然不会撕破脸,实则暗地里已是势成水火。
所以即便赵祯有个三长两短,刘娥肯定也会选择别的赵姓宗族,那样她还能是太后,一旦让赵元俨登基,那她会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后宫,将来再传出个新版本的烛影斧声,都很难说……
所以狄进先让刘娥冲锋陷阵,看看这位太后的手段,同时关注一下八大王的行为。
李遵勖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以赵元俨从小被娇惯长大的性情,既然发现了一件丑事,那所做的,恐怕就远远不止这一件。
比如孙洪所在的三进宅子,和当年刘美获赠的五套宅院里的三套,同位于榆林巷中,这是巧合,还是关联?
狄进偏向于后者。
如果真是后者的话,那么当年让刘美为其开方便之门的,很可能就是赵元俨了。
以前夫哥在勋贵集团里唯唯诺诺,万事不得罪人的性子,当然不敢拒绝八大王的要求,事后也确实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能让无能的子孙三代富贵。
至于过程中家破人亡的胡娘子一家,当然是被王爷和国舅直接忽视,根本连一瞬间的念头,都不会想到这些下民的死活。
姐姐狄湘灵拿了胡娘子的房契,准备在寻到真凶后,在墓前烧給她,而狄进拿了袁弘靖的刑名笔录,或许有朝一日,也可以在对方的墓前作为祭品,以慰在天之灵。
公孙策看着狄进的眼神,意识到这件事不会轻飘飘地放过,顿时安了心。
眼前这位,就是能给旁人自信,哪怕对方是当朝王爷,他觉得没完,那就一定没完!
狄进却是很快收敛情绪,重回学子状态:“我接下来准备安心备考省试,天下各大军州的举子贡生齐聚京师,可不能怠慢!”
公孙策哈哈一笑:“算算时日,包黑炭也快入京了,我定要介绍你们俩位认识认识,有咱们仨在,京师还不知道多太平呢!”
狄进莫名心虚了一下,笑了起来:“我也期待与希仁兄的见面。”
“走了!”
与公孙策分别后,狄进一行回到城内,路过榆林巷时,特意停了停,发现这条曾经被树荫遮蔽的巷子,如今都亮堂了许多。
话说此案真相大白,牙行催促狄湘灵赶紧涨房租,不能破坏京师市场,为了不引起怀疑,狄湘灵也只有含泪涨了租钱,那些租房客反倒放下了心,踏踏实实地住下。
狄进此时欣赏了一下榆林巷的新风貌,心中也有成就感,又骑马往前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停在了一条巷子外,这回的眼神就变得不同了。
老雅巷,这一带是京师风光秀丽之地,里面更有一座定王府邸。
十一年前,京师发生了一场荣王宫火,波及皇城,延燔三馆,焚爇殆遍,当时的荣王就是八大王赵元俨,他家算是彻底烧没了,真宗又赐予了一套府邸作为王府,正在这老雅巷中。
就在狄进遥望王府时,王府也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赵元俨的正妻,魏国夫人张氏迎接,对于为首的宫妇极为客气,因为这位是服侍了刘娥二十年的贴身仆婢,宫中人都尊称为荣婆婆,她堂堂王妃也这般称呼:“劳烦荣婆婆亲至,不知太后有何旨意?”
宫妇道:“王妃不知是否听闻,外面的风言风语?”
魏国夫人张氏努力压制内心的慌乱,平和地道:“确是听说了一些无稽之言。”
宫妇轻叹:“是啊!传得十分不堪,圣人也是忧心王爷的病症,故命我等探视,不知王爷今日可否见外人,若是不能,我等明日再来!”
魏国夫人张氏知道拖延无用,对方是真的会日日都来的,只能道:“王爷能见客的,荣婆婆请!”
说能见客,倒也能。
只是不怎么体面……
此时的赵元俨,正骑在木马上。
刚过四十岁的他面容方正,相貌堂堂,贵气不凡,与年幼还未养成气度的赵祯对比,更有皇者威严。
赵元俨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可他的兄长真宗不那么想,显然还是觉得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更好……
事实上,真宗在位时,兄弟俩人的关系就有些微妙,毕竟当年太宗过于宠爱小儿子,俨然是当成太子养的,若不是驾崩得早,很难说性格有些懦弱的三皇子赵恒,会不会经历一番易储风波。
可惜太宗驾崩,错过了一次机会,真宗驾崩,又错过了一次机会,到了本朝,天子年幼,却有一个极为厉害的太后执政,赵元俨思前想后,只能病了。
自从患上了“阳狂病”,他在家中时,整天就骑在木马上吃饭喝酒,令优伶们奏乐助兴,好似一朝回到了幼童时期。
不得不说,装得挺像。
但实际上,刘娥知道赵元俨在装病,赵元俨也知道刘娥知道他在装病,刘娥也知道赵元俨知道自己知道他在装病……
不过哪怕心知肚明,这样的姿态确实打消了不少顾虑。
毕竟一个有大病的宗族,哪怕血脉再近,也是继承不了皇位的,赵元俨对赵祯的威胁度大降,刘娥自然也要顾忌朝堂影响,百官非议,不会用一些强硬的手段,闹到最后两败俱伤。
这份默契持续了三年。
直到如今,驸马指控八大王,赵祯回宫内禀告,百官表面不说,暗地里也加以议论,太后则顺理成章地抓住了把柄。
严正以待的赵元俨,听到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路到了门前,早已双腿一蹬,熟练地在木马上摇晃起来,脸上露出几分天真无邪,嘴角还流下涎水:“本王要听大曲!听大曲!”
荣婆婆走了进来,打量着对方,就像是在看京师瓦舍里耍猴师手上牵着的畜生,嘴上叹息:“王爷病得着实不轻呐!”
赵元俨握住木马把柄的手指死死捏紧,继续欢声道:“大曲!听大曲!”
“老奴不会大曲,是来给大王喂药的!”荣婆婆欣赏够了,道出来意:“太医局近来又有药方,专治阳狂病症,王爷是千金贵体,这般病情越来越严重可不行,圣人明言,定要看着王爷将药喝下,她才安心呐!”
魏国夫人张氏变色。
还没等她找到婉拒的借口,荣婆婆就已经看了过来:“太医用药时,请王妃回避!”
魏国夫人张氏失色,难以阻拦,唯有眼睁睁看着宫内的这行仆婢,带着大气也不敢出的太医,拉下帘布,将大王遮在了里面。
仿佛宫中那个女人伸出手,遮住了赵宋皇族的天。
很快。
骑木马的声音消失了。
外面的王妃沉默着,上下仆婢噤若寒蝉着,只听着自家主人在屋内传来痛苦压抑的灌药声。
“咕嘟——咕嘟——咕嘟——”
第149章 剑指省元!最有含金量的头名!
“下雪了啊!”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了一些。
狄进站到窗前,欣赏着外面飘飘悠悠的落雪,突然想到封丘客栈,风雪呼啸的场面。
那是京师案件的起始,最后更是引发了一场最高层的较量,惊心动魄,又不为常人所知。
看似案件已经结束,但影响是极其深远的。
至少在狄进这边,就还没完。
当然,他如今的精力,转向科举了。
由尚书省礼部主持的省试,是科举难度最高,竞争最为激烈,也最为关键的一场考试。
狄进是完全有信心能考上的。
不仅在于他在解试中的发挥,进一步把控住了如今的科举风向标,还由于地利优势。
八月考完解试,九月发解试榜,各地上榜的学子就开始出发,往京师汇聚了。
这也是要把第一场解试放在前一年秋天,简称“秋闱”,第二场省试放在第二年春天,简称“春闱”,错开近小半年的原因。
要预留给学子赶路的时间,还有来到京师后,水土不服后,说不定生一场病,养病的时间。
可即便时间留得较为宽裕,很多地方学子还是适应不了。
这个时候,寄应开封府的优势就愈发地体现出来。
从第一场考试开始,便可以适应考场环境,摸清京师出题的思路,养精蓄锐,备考进学,比地方上的要强了太多。
所以历届,国子监贡生通过第二场省试的比例都是极高的,平均是四比一,夸张的三比一,最夸张的甚至往二比一靠了,后面则变成太学学子,直到嘉祐二年那一榜才出了例外。
狄进熟知科举文风进程,来到开封府应试,更是早早从郭承寿身上学习富贵之气,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因此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争头名,得省元!
省元也是宋朝科举三场里面,含金量最高的头名。
首先它是在天下各大军州的解元里面竞争出来的,其次它是由知贡举的大儒带领一批考官,共同点出来的,最后它还不比第三场殿试的状元,需要得官家的青睐,并不完全看才华。
状元名头最响,但很多时候并不是公认的才华最出众的那个人。
比如嘉祐二年,有一位叫林希的学子,才华横溢,先后考中了开封府试的解元、礼部试的省元,结果在殿试中,以“天监不远,民心可知”破题,警示皇帝要以天意和民心为鉴戒,仁宗看了很不喜欢,林希就丢掉了状元和连中三元的荣耀。
要知道那是嘉佑二年龙虎榜的连中三元啊,真要力压一众大佬,还不知会被吹成什么样,结果就由于自己显摆,直接没戏。
同样王安石也是在殿试里面,写下“孺子其朋”,这個更夸张,以长辈对晚辈教育的口吻教育皇帝,惹得仁宗不喜,从状元降为了第四名。
所以殿试中真的要揣摩天子的喜好,别以为才华横溢,装逼教育皇帝,那自己错失状元郎的风光,也别后悔。
狄进是不会犯那类错误的,他甚至把从殿试的过往者教训,延伸到省试中,将主考官刘筠近年来新编的文集仔细翻看,反复揣摩其中的精细变化。
西昆体是一大类文风体,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许多文人也有了新的变化和延伸,比如晏殊就发展出了自己的分支风格,刘筠作为鼻祖,实际上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狄进就要判断他的偏向,让自己的诗赋文风,最贴合这位知贡举的眼缘。
正如晏殊一眼就相中了欧阳修,除非真的是才华盖世,突出到完全难掩光芒,不然的话,争省元其实说白了,也是争主考官的眼缘罢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恰好有人,也这么想。
“公子!”
正看着书呢,敲门声轻轻响起,悟本走了进来,如今他已经改名荣哥儿。
这位是四名武僧里年纪最小的,也是观察最为细致入微的,更有一手不错的箭术,狄进便取了这个假名。
他们已经彻底还俗,受狄进雇佣,还签订下契书,每个月有雇钱拿,以后除姓氏外的称呼,也就真的叫道全、铁牛、迁哥儿和荣哥儿了。
此时荣哥儿就接替林小乙的职责,将一封名帖递到面前:“并州杨郎君今日拜访,按照时辰还有两刻钟就到了。”
狄进点点头:“我们去正厅准备一下吧。”
来者是杨文才,太原杨家的杨延昭嗣子,原本杨延昭无子,将他过继到膝下,结果刚刚过继完没几年,妻妾就连生三个儿子,此人的地位顿时变得极其尴尬,还能在杨家留下,都是表面一副肾虚公子的虚弱模样,暗中配合监院郝庆玉要挟同窗,是个擅于迷惑旁人、行事不择手段的小人。
狄进离开并州之前,识破了杨文才的真面目,对方表露出投靠之意,当时不置可否,就这么过去了,对方倒是刚到京师,马上就投来名帖,登门拜访。
“仕林兄!”
大半年没见,当杨文才再度出现在面前,微笑作揖行礼时,狄进都不禁愣了一愣。
别人舟车劳顿,难免瘦上一圈,神情憔悴,这位竟是反向变化,没了黑眼圈,不再那么虚不经风,除了身材依旧瘦削外,倒像是位寻常士子了,此时更满是钦佩:“一入开封府,便听得仕林兄屡破奇案的盛名,我等河东士子,都深感荣光啊!”
杨文才张口就抬到整个河东,狄进笑笑,又给降了回去:“我真能为并州争几分光彩,心里也高兴!”
“仕林兄太谦虚了!”
杨文才语气真诚:“开封府盛传美名,国子监高中解元,若是再中省元、状元,那我国朝,又再将多一位连中三元的惊世奇才!”
“承你吉言!”狄进看着这位容光焕发的模样,目光微动:“不知今科的并州解元是……”
杨文才微笑:“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狄进恭喜之后,又问道:“那并州的举人?”
杨文才毫不迟疑地报出了十四个人名,连带上他正好是十五个人,也是这届科举并州的解额。
比如晋阳书院的讲学卫元、另外两位讲师和四名学子,又比如那位前任解元刘昌彦,被身为仆从的葛老偷偷泄露诗词,最终以为是自己所作,然后怒斥郭承寿抄袭的,也通过了并州解试。
其实大多数都是前几届考过解试,被省试刷下来的,不死心继续考。
“这是郭无邪托小弟交给仕林兄的书信!这是另外几位同窗让我转交的信件,他们都对仕林兄的《浣溪沙》赞不绝口!”
杨文才说到这里,顺势取出转交的信件,还奉上自己的礼物:“这是知贡举的刘公筠近年来所著的文集,想必仕林兄早有收集,不过我的这本有些批注,还望对仕林兄有所帮助!”
“哦?”狄进眉头扬起,流露出所见略同的欣赏:“那我不客气了!”
杨文才面上明显露出喜色:“仕林兄收下,亦是给小弟我指点明路啊,看来研读文集果然有用,多谢多谢!”
狄进心想怪不得无论哪种性情的上位者,身边总是免不了有几个马屁精,自己目前还没得功名,就有人这么舔,以后身居高位,不知有多少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