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212章

作者:江南南丶

“死了六个弟兄,动静倒是不大。”下属细声细语,把事情经过稍微说了一下,“也是没有提前预料到亲卫营中有修行者,虽然境界不高,但要解决他还是要废些力气,还好我们这边有人一箭射中了人家的大腿,才没有让他逃掉。”

百将点了点头,对于下属的轻敌有些不满意:“既然是林将军的亲卫营,怎么可能没有几个高手坐镇?看来也是我平时太纵容着你们,让你们弄不清楚天高地厚了!”

下属遭到训斥,并不觉得恼怒,反倒是生出了几分羞愧:“是,将军教训得是,弟兄们会更加小心一些的。”

百将叹息了一声,道:“罢了,还好弟兄们当中有人箭术不错,对付那些修行者正好。”

战场上,修行者向来是令对战双方都头疼的对象。

基本上,军中对付修行者有两种法子,一种是直接用人堆上去,不断地压迫修行者的空间,让他无暇喘息。

要知道再厉害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永远不知疲倦,当刀光剑影铺天盖地而来,他迟早会伤,会死。

第二种,则适用于一小撮精锐部队的对战,以前排的士兵先限制修行者的行动,再以足够精准的箭手趁人疏忽之际偷袭,不管能伤到哪儿,都算对其力量的削弱,这么反复数次,最终一拥而上将其诛灭。

当然,这两种做法,一般仅限于比较普通的修行者,要是这个修行者已经入了宗师境界,就算想拦只怕也很难拦住了,非得动用铁骑冲锋或者万箭齐发不可。

不过这世上,抛开宗师高手不谈,一支千人万人的军队之中,也少有小宗师境界的存在。

能修行到这样水准的人,当那些士族大家的座上宾客都容易得很,何必屈尊在军中用命厮杀?

下属望着远方,有些犹豫道:“可是将军,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我们恐怕来不及……”

第四百九十五章 帐中斗

“没关系。”百将轻声道:“张将军的意思,只需把这颗钉子拔出去别扎到人就行,解决近六十人也足够了,剩下的人一会儿也很难再闹什么麻烦,最重要的,还是营帐里的那几位将军。”

说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不知道他们看见这份大礼,会是什么表情。”

此间发生的一切,总是无法掩盖很久的,但不管世事如何变迁,能够抢先立于风头上的人,也就掌握了主动。

林信的亲卫营到底是忠心耿耿,即使在局势急转直下的时候,他们仍然没有忘记要尽自己的一份忠心,当他们一路逃窜离去之后,很快另一头那千余名士兵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于是将领的不断催促下,他们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酒囊,抛下还在火上炙烤的马肉,重新握起长矛大刀,整合军阵,开始向着中军大营赶去。

然而厚重的乌云与夜色之下,他们却愕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面前多了一道横在前方的墙壁。

这座墙壁通体用血肉铸成,宛若一头巨兽,长矛是他的利爪与尖牙,冷峻的军阵在夜色中简直成了生铁的质地,根本无法突破。

四千对四千,谁又敢轻易言胜?

而那帐中此时仿佛销匿了一切声响,没有传出任何指令,包围在外侧的也早已不仅仅是先前亲卫营的军士们了。

百将预料得不错,林信的表情确实不好看。

当他亲耳听见营帐外那一声声震动夜空的呼喊,他只觉得从天而降了一场倾盆大雨,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他冷笑一声,抬起双眼看向张九新,道:“张将军,你这……演的又是哪一出啊?”

张九新脸上依旧温和地笑着,言辞中却满含锋芒:“林信,听不懂弟兄们的话么?还是说,我得替他们解释一遍?‘诛杀逆贼’……我们这里,谁是逆贼?”

“姓张的!”林信一声爆喝,“不要以为你灭了我的亲卫营,一切就尽在你的掌握!别忘了我手底下可不止有一个亲卫营!”

这时,手中同样握有一部分军权的胡天也站了出来,话语中带着几分劝说的意味:“老张,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四千对四千,难道你想拼个两败俱伤?”

张九新缓缓站起身来,眼神幽幽:“我辛苦地带了这四千人过来,总想要派上一点用场,壮壮底气,至于是两败俱伤,还是以多胜少,胡将军……你也再想想清楚了。”

林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咬牙切齿道:“你拿自己当诱饵确实勇气可嘉,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我如今距离不过十步,我现在就能取你狗命!”

“我当然知道。”张九新点点头,道:“在场几位唯有我是个普通人,十步之内,你们任何一人出手都能轻易取我性命。”

也正因为这个,大帐外即使半数以上都已是张九新的手下,他们却并不敢贸然冲进来。

“那你……”

“可这不代表我会任由你们宰割。”张九新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微微瞄了秦轲一眼,他知道自己正在进行一场豪赌——但愿他的赌注押对了地方。

然而林信已经怒不可遏地猛然踢出一脚,横在他面前的那张案桌顿时腾空旋转起来!

气血贯通于一身的林信向前大步跨越着,十步的距离,对于他来说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张九新又向后退了一步,以他的身体素质,这种情况下根本也做不出其他的动作。但这绝不代表他会坐以待毙,就在他的脚后跟重重落下的那一瞬间,他身侧的那个人影已经高高跳跃而起。

静默已久的秦轲,此时犹如一只张开了翅膀的大鸟,手掌的指头一根根张开,他的眼光锐利如刀。

随后,他向下坠落,右手掌风却已宛若实质,直扑林信的面门而去。

林信人到半途,已经感觉到秦轲手上那猛烈的掌风,知道自己再继续向前,只怕头颅都得被这一掌拍得脑浆迸溅,随着他咬牙一声低喝,他的双腿猛地跺在地面,硬生生地止住了前进之势,同样是抬起手,一掌向着秦轲拍了过去。

两人的手掌相撞之间,虽然声音并不响亮,却有一股气流在营帐之中轰然散开,激得张九新额前的发丝微微飘荡了起来。

秦轲随后退了一步,正好顶到了张九新的身上,撞得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显得有些狼狈。

秦轲没有想到的是,林信对自己的出手早有预料,甚至可以说,他拍出来的这一掌,并非完全的临时之举。

其中蕴含的力量,不仅仅有他气血贯通四肢的力量,甚至有他刚刚冲刺的惯力和双腿猛然下跺一线向上延伸的力量。

“我还以为你会很厉害……”张九新被撞到了大帐的边缘,胸口剧痛,脸色苍白,“你……你确定能打得过他?”

秦轲微微有些尴尬,低声回答道:“如果他真的只有第一重境界,我绝不会输。”

他没有说假话,而对于这句话更有实际体会的人,是与他对过一掌的林信。

其实林信一直在注意着秦轲,或许就连秦轲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如今周身散发的气场早已与众不同,只是林信虽然有所防备,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张九新翻脸比翻书还快,而这个所谓“忠心耿耿”的“小护卫”,一身修为竟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刚刚那一掌,他在盛怒之下用尽了全力,换成是别的第一重境界修行者,至少该肺腑震荡,气血紊乱一番。

但秦轲只是踉跄了一下,甚至还稳住了身形未曾倒下……除此之外,脸上、身上没有显出半点异状。

“这小子是人吗?看上去这么年轻,体魄堪比常年锤炼筋骨的修行者还要强劲?这是第二重境界了?”林信低低地在心里骂道:“难怪姓张的敢只身过来做诱饵,原来想着关键时刻靠他……”

他并不知道秦轲的修为已经直逼小宗师境界,不论气血浑厚程度还是身体筋骨的强健程度,都不再是第一重境界的修行者可比的。

只是秦轲受重伤之后对自身实力有所收敛和克制,不想伤上加伤影响到将来的修行进境罢了。

他真要把气血全数激发出来,只怕林信在他手下活不过一个照面。

林信环顾了一圈大帐之内,顿时发出一声暴躁的呼喝:“你们都看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我拿下他?”

五名叛将之中,并非人人修为都上了第一重,也有的只是才有了些许气血感应,这或许在沙场提刀拼杀时能占一些便宜,却也不可能做到四处横行无忌,一旦对上真正的高手,还是得交出命去。

实力的天平依然倾向林信这头,至少表面看来,林信的身后站着同样修为有第一重境界的胡天。

只是当胡天正作势要上前助力之时,脸色苍白的张九新一下子抛出了手里的东西,黑色的物件直直地划出一道线,冲向了胡天。

“老胡,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再做决定。”

张九新扔出的,自然是秦轲交给他的虎印,而胡天下意识抬手接过了那枚黑色印章,翻过来一看,也是立刻变了脸色。

“你们在等什么呢!跟我一起上,干掉他们!”林信跃跃欲试地呼喝着,心中清楚仅凭他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扭转局势了。

而胡天和另外一名将军已经走到了张九新的面前,举起了手里的虎印,用不敢置信的眼神询问道:“这是何意。”

“上将军王玄微领一万黑骑军,伏于平谷五里之外,静待我等整顿兵马,里应外合,冲出重围!”

“老张……你,你说的是真的?上将军他……真在平谷外?还有一万黑骑?”胡天感觉手中的虎印有一些烫手,令他几乎抓握不住。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两颗头颅

“你要认为这虎印也能作假,那大可当作是我在诓骗你们。”张九新静静地站在原地道:“郭大人的承诺是只诛首恶,其余人皆可从轻发落,胡将军……你们都还有第二次机会选择啊……”

几名叛将一时面面相觑,心中踌躇,其实众人心里都清楚,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们何必要反?如今王玄微亲自统帅一万黑骑埋伏平谷外,那他们投诚唐军是否还有意义?

林信一看胡天等几位将军面上都有了犹豫之色,顿时愤恨起来,只觉得自己真是找了一群蠢货傍身,不禁怒喝道:“你们傻了吗?上将军怎么可能在外面?他早被罢免了职位,即便巨子格外开恩,让他重新执掌墨家军,可从稷城到这里千里之遥,哪里能这么短时间就到?还一万黑骑?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张九新微微笑了笑:“林将军说得不错,时间上是不够。”

这话一出,林信反倒是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

“如果从赵宽援军被围歼的那时算起,确实时间不够。可上将军何许人也?赵宽其人不堪大用,他心中早已明镜一般,那他提前带着黑骑出征驰援又有什么稀奇?至于上将军职位……”张九新冷笑一声:“以上将军的名望,他有没有这个职位,有何区别?”

“你以为伪造一个虎印,真能骗过我们所有人了?”林信还在挣扎,指着张九新的手颤抖不已。

“信与不信,只取决于你们自己。”张九新道:“不过,你与他们不同,不论如何你是首罪,哪怕你现在跪地求饶,也难逃军法处置……”

“混账!”林信咆哮起来,腰间刀光全数出鞘,一记竖劈直接向着秦轲斩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秦轲也拔出匕首,毫不畏惧地迎着刀锋而上,两把兵器相接,林信的手腕猛地受到一阵强震,低头一看,他明晃晃的刀刃上竟然崩出了一个月牙形的缺口。

林信低哼一声,也是立刻知道了秦轲手中的兵器绝非凡品,不敢再纯粹与他拼力,随着脚下步伐变换,开始不断追着秦轲的要害之处递出刀尖。

从战场生死之中活下来的修行者,到底战斗经验丰富,即便是面对秦轲这样历练丰富的修行者也毫不逊色。

只是,他的攻势虽然猛烈,身处其中的秦轲却并不畏惧,甚至显得有些闲散。

因为他知道,一个人的愤怒往往是由于心中十足的畏惧。很明显,张九新刚才的那番话和那枚虎印已经起了作用,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原本还跃跃欲试的胡天等人,现在一双脚好像生了根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愿踏出哪怕一步。

他们依旧踌躇,因为他们一时无法判断张九新带来的讯息究竟是真是假。

可如果张九新所说是真,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要知道,这世上不是谁都有胆量与一万黑骑对阵……更何况还有那位令万众敬仰的上将军王玄微。

“嘿!”正当此时,秦轲一声低喝,刚刚侧身避让开刀锋的他一记肘击正中林信胸口。

护心镜也无法阻挡秦轲强大力量的传导,一声闷响之后,林信倒飞了出去,轰然坠落在用来摆放盔甲的支架上,将那木质的架子撞得四分五裂。

秦轲缓缓收回肘击的姿势,挺着胸膛站在林信面前,道:“你打不过我的。”

“咳咳咳……”林信每一次咳嗽,都从嘴里吐出一些鲜血,强行运行气血的他胸口剧痛,一边承受着浑身力量消散殆尽的感觉,躺在四处横飞的烟尘与木屑之中,他用鄙夷的目光看向胡天的方向。

“我本以为你们好歹是有脑子的人,结果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张九新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能让你们犹犹豫豫,还配做男人么?”

胡天垂着脑袋一直在沉思,此时听到林信的讥讽却是突然冷笑起来:“烂泥?你说我们是烂泥?林信,你倒是无需多虑,毕竟这事本身是你先挑起来的,诛首罪,郭大人再怎么仁慈,再怎么从轻发落,也不可能放过你……没了退路才会顽抗到底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讽刺我们?”

其实,几位将军从一开始就对林信独断专行的脾气大为不满,弄得好像他一人统帅千军万马,而他们只是几个能随意呵斥的小喽啰似的。

都是一样的千人将军,谁能比谁高一头?

既然退一步也能活下去,甚至还能回头从轻发落,谁愿意再陪着他林信去玩命?

林信眼看大势已去,跟着惨淡一笑,道:“我是瞎了眼,居然跟你们这群随风倒的墙头草称兄道弟。呵,你们以为听他的就能有活路?笑话!即便王玄微是真,一万黑骑也是真,可一旦出了这平谷,你们的命可就捏在他人的手里了!万一哪天郭开那老匹夫回想起你们的所作所为,想到至死都闭不上眼的茶叶,你们照样得偿命!懂么?”

他的声音像是一头荒野中被狼群抛弃的孤狼,苍茫天地之下,迎着席卷而来的沙尘与狂风,病怏怏地躺倒在地,只能静静等待着未知的死期,等待着风沙的掩埋,凄凉而沉重。

胡天的脸色骤变,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似乎眼前浮现出了茶叶惨死的那一幕,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悲凉。

他缓慢地转头望向张九新,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准确的说法。

张九新面无表情地答道:“茶叶的死,我也有份,你我同是叛过一次的人,我活,你们都能活。”

至于罪责……在场的几人心中都十分清楚,自然会有一个人替他们背负。

这个人,就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林信。

“杀了他吧。”张九新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今让他多活一刻……恐怕对他自己来说都要多一份煎熬。”

秦轲心中一窒,颇为犹豫地举起了匕首。

“姓张的,你敢!”林信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坐了起来,因为再次强行运行了气血,他胸口剧痛,经脉中的血液四下游走紊乱,终于,他转头“哇”一声吐出了一大滩滚烫的鲜血。

他瞪着一双眼,看到秦轲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手中神兵映照着鬼火一般的烛光,渗出丝丝寒意,他所有的恐惧一下子涌现出来,语气变成了哀求:“张……张将军,饶过我,放我走吧……我不想死,哪怕多活一天、一天也好……你带我去见郭大人,我去求他,我给他做牛做马……”

林信在这一刻褪下了原先狰狞的躯壳,呈现在秦轲面前的,只是一个因为恐惧而挣扎求生的人。

与其说他背信弃义,倒不如说他只是为了生存不择手段而已。

倘若从一开始郭开没有决策失误,他又怎会陷入如今这般境地,倘若之后能在第一时间得知王玄微带着黑骑赶来救援,他又怎会在绝望之中选择了最令人不齿的投敌保命?

秦轲看着林信痛苦流涕的样子,手上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在离林信还有两步的地方站住了。

张九新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叹息了一声,转头对胡天道:“胡将军,要不还是你来?”

胡天低头沉吟了片刻,等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好似覆了一层冰霜,森冷如他抽出的刀芒一般。

他一步步走到林信面前,对于他嘶哑着嗓子的哭骂声充耳不闻,随着刀光一闪,滚烫的鲜血喷洒到大帐之上,绘出了一片恐怖的血红色,孤零零的一颗头颅上,那双眼睛几乎快要瞪出眼眶……

然而,不论是出刀的胡天,还是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张九新等人,心中都没有生出半点惊惧,反而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秦轲却震惊于胡天这一系列干脆利落的动作,傻愣愣地看了一眼他脸上淡漠的表情,顿时背脊一阵发寒,他知道,这同样也是一个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他与林信之间的区别,不过是所处的位置不一样罢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

在当年那条逃荒的路上,他亲眼见过很多这种人,为了一口粮食,甚至为了一堆树叶、一把野草……他们都可以互相杀戮,哪怕原本是一家人,却也会手握石头,把对方砸得头破血流,直到对方死去……

或许……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有两张面孔,隐藏在平日里谦和有礼的面孔之后的,就是一张长着野兽獠牙,毫无人性的丑恶嘴脸。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有些颓丧地将匕首收进鞘中,一时竟觉得营帐中的空气无比难闻,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张九新拍了拍手,帐外一直在坚守的百将走了进来,刚进门,就看见了地上那颗头颅和角落一具仍然微微抽搐的尸身。

大局已定,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用力拱手道:“将军!”

“把这颗头拿给大伙看,告诉他们,黑骑在平谷外,我们,都有活路。”张九新的语气沉稳,默默地站到了胡天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