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王玄微缓缓地跪坐下来,诸葛宛陵点了点头,拱手与王玄微相互一礼:“王先生多日辛劳,想必也未能好好地吃上一顿饭食,今日头在此处设下几杯薄酒,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总要比干硬的干粮好得多。”
王玄微看了一眼桌上的面饼,又看了看那奶白色的羊汤,青铜酒器里的酒水是他熟悉的味道,这种酒是墨家的佳酿,相比较荆吴那轻薄寡淡的酒水,墨家的佳酿辛辣如刀,后劲雄浑,更符合他的口味。
王玄微没有去动筷,而是轻声道:“诸葛先生好兴致,想来高长恭已经带着那片嗜血逆鳞过了南北通道,大事已了,恨不得引吭高歌吧?”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神色之中并无得意:“不过是侥幸快了王先生一步,并没有什么可得意的。”
“哼。”站在王玄微身旁的丁墨却却有些按捺不住怒火,冷哼道,“暗箭伤人,小人行径,你自然得意不起来。”
“放肆。”王玄微偏头看了丁墨一眼,缓缓道,“诸葛先生也是你可以评论的?”
丁墨说完,也明白了自己有些失言,拱手道:“丁墨知错了。”
王玄微移开目光,尽管他和诸葛宛陵两人互为敌手,但他却在这种言语之上仍然维护了诸葛宛陵。而诸葛宛陵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而刚刚训斥丁墨出言不逊的王玄微,此刻笑得却很寒冷:“你怎么还不走?难道不怕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诸葛宛陵面色平静,伸手于鼎中取出一饼,又用筷子从羊汤之中夹出一片鲜嫩的羊肉,轻轻咀嚼,似乎是在证明食物之中并没有毒:“杀了我有什么好处?”
王玄微仍然没有动筷,眼神如一把钢刀,在诸葛宛陵的脸上来回地切割:“好处自然多了,杀了你,荆吴就等于是失去了统帅,原本那些松散的江湖势力还有可能继续听命与荆吴吗?而荆吴的朝堂之上,那些本来源于江湖的势力和那世家大族本就水火不容,当你在的时候,荆吴尚且还能维持平衡,而当你死去,整个朝堂因你一人之死也会倾覆,借着这个机会,墨家南下,一举平定荆吴,你说这算不算好处?”
诸葛宛陵笑道:“原来这就是好处?那么我再跟你说说其他好处吧,荆吴一旦倾覆,天下局势动荡,唐国与沧海两家首先就不可能放过荆吴的富庶之地,但以他们一家之实力,必然无法对抗墨家,便会联合起来共同讨伐墨家,而荆吴的残余势力,必然会因为你杀了我响应两家一起讨伐墨家,到那时候,墨家是否有能力面对三面受敌的境地?”
王玄微沉默不语。
他知道,唐国和沧海无数年与墨家交恶,相互联合几无可能。而相比较这两家,荆吴跟墨家并没有太大冲突。并且借着南北通道,荆吴和墨家之间也成为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同盟,这也是唐国和沧海这些年一直头疼的原因。
“为泄私愤,而置墨家千秋大业于不顾,王先生,你是这样的人么?”诸葛宛陵微笑道。
良久,王玄微抬头盯着诸葛宛陵,缓声道:“诸葛先生留下来,只是为了嘲讽我的么?”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伸手再度夹了一片羊肉细细咀嚼,等到吞咽之后,这才温和道:“我留下来,是想告诉王先生一件事情。”
王玄微脑中闪过无数的想法,手上缓缓地握住青铜酒杯。诸葛宛陵吃过了面饼,尝过了羊汤,却唯独没有喝面前的酒水。
但王玄微却面色平静,缓缓地饮下一口,道:“什么事情?”
“王先生没有得到嗜血逆鳞,是不是想着好在手上还有一片神龙逆鳞,回去墨家,总还是可以交差?”
听见诸葛宛陵提到这件事情,王玄微的面色不由得一沉:“我能不能交差,这关你何事?”
“我只是想提醒王夫子一声,最好早些检查那鳞片,如果你把这片鳞片交给墨子,只怕以后墨子都要怀疑你的做事能力了。”
“什么意思……”王玄微皱眉,转过头对丁墨道,“鳞片。”
丁墨低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缓缓地取出一块碎布来。神龙的鳞片内包含了他一生的强大力量,更包含了漫长一生之中的记忆碎片,换做人直接用肉体去触碰,那些记忆碎片会疯狂地灌入人的体内,如果实力差一些,甚至有可能会直接被摧毁脑域而变成无知无觉的傻子。
自然,他必须要用碎布包裹,才能阻隔那古老而又包含威严的力量。
第五十四章 羊汤、龙鳞、天下
尽管丁墨并没有第一时间见证神龙的死亡,却也在之后见到了神龙那化为玉石的庞大身躯,那场群蛇争斗更是让他记忆犹新。怀着几分崇敬的心情,他缓缓地掀开碎布,准备让神龙逆鳞的神圣与威严再度呈现出来。
但当他刚刚掀开一角,面色却是一变:“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头,右手快速地把覆盖在上面的布料全部掀开,王玄微也是瞳孔微缩,伸手就接过丁墨手中的布料,不知道为何,此刻这片神龙逆鳞上那种难以名状的威严力量,竟全都消失不见了,原本那暗金色的光泽也尽数敛去,整个鳞片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件物什。
正午的日光之下,逆鳞反射着惨白的日光,看起来不过是一片稍有光泽度的漂亮铁片。
“这……”王玄微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心中震惊的他思索片刻,在丁墨尚且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就伸出手,用肉掌握住了那片神龙逆鳞。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些庞大到让人无法承受的记忆,还有那股中正平和却带着无穷威严的力量,为何此刻会消失不见?
他能感受到一丝温热,但那是因为一直存于丁墨胸前的内袋中,一路受着丁墨气血翻涌的热量而留下的,可这是神龙逆鳞,按理说,无论丁墨的胸口如何炽热,就算岩浆滚滚流淌在上面,也不该出现任何变化。
传说中,它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小世界,外界的冷热与他毫无关系。
显然,鳞片上的力量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竟然在他奔袭的这七天之中完全消失了。
逆鳞珍贵之处,就在于它上面蕴含了神龙强大的力量,但当失去了这些力量,逆鳞甚至是神龙身上最脆弱的部分,所以神龙一生都将其视作最重要的部分,一旦被触碰,就会震怒。
现在,这片逆鳞即使在外表上完好无损,可就算如此,又能有什么用呢?
诸葛宛陵继续细细地咀嚼着,轻声道:“这本就不是神龙死亡之时褪下的逆鳞,其中并不蕴含神龙一生的力量。而且,这逆鳞镇压叶王尸身百年,其中力量早已经衰退,而在神龙死去之后,这片逆鳞自然也就失去了它的力量。”
王玄微盯着这片逆鳞,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诸葛宛陵道:“王先生,你输给我,想来巨子尚且能够原谅,但如果你把这片鳞片交给巨子,只怕他更会怀疑你是否还有坐在上将军位置上的能力。墨家朝堂上那些老臣无数双眼睛盯着王先生,就是等着王先生犯错,到了那时候,他们必然对你会群起而攻之。王先生如若因此而遭贬斥,可不是我乐见的事情。”
王玄微缓缓转头,他现在是站着的,居高临下,冷冷地凝视着诸葛宛陵:“诸葛先生身为荆吴丞相,竟然会计较我一个墨家上将军的荣辱?”
诸葛宛陵笑了笑,道:“如果我说是因为敬仰先生而这么做,想来先生必然不会相信。”
“你我皆不是什么圣人,如果有可以,我真的会在这里杀死你,而你如果有必要,也会置我于死地。”王玄微冷漠道,“这你我都清楚。”
诸葛宛陵点了点头,缓缓回答:“这些年,唐国朝堂上虽然坐着李求凰那样的平庸之君,但雄厚的底子仍在,不可小觑。而沧海这些年经过曹孟的经营,麾下甲士十数万,加上三万虎豹骑,一旦出动,必然声势如雷霆。而相比较起来,墨家虽然号称百家争鸣,可实际情况,王夫子要比我更清楚。”
“如今天下四分,我荆吴不求一统天下,却也希望在这场浩劫之中独善其身,既然如此,我们便不能只是孤军奋战。”诸葛宛陵神秘地笑了笑,道,“荆吴需要墨家这个朋友,墨家也需要荆吴这个或能牵制唐国或能支援墨家的盟国。”
王玄微听着诸葛宛陵对当前局势的分析,侧过头去的他眼睛里露出几分欣慰。他和诸葛宛陵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出奇的一致,如果他们不是相互为敌,说不定会是某间小酒馆内能坐下来痛饮一番的知音,但现在……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诸葛先生。”王玄微冷冷道,“墨家虽然一直看不起出身于江湖的荆吴,但荆吴却从来不是墨家的敌人。就算不是我,墨家也会联合荆吴抵抗唐国和沧海。但诸葛先生却在把这件事情往我身上扯,是什么意思?”
诸葛宛陵平静地点头,道:“联盟与否,确实与王先生无关。但我荆吴要的是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国,而非一个因为党争而腐朽的墨家。而墨家的强大,需要您和孙伯灵这样出身于纵横家的大智大勇之人。”
王玄微听着诸葛宛陵的赞誉,心中却莫名地生出几分悲哀来。墨家内部的斗争,本就是他一直不愿意提到的一部分。
但这些年墨家内部争斗日盛,他似乎已经越来越难以回避这个问题,更不要说这一次若非墨家内部的斗争甚至影响到了孙伯灵和他先前的部署。
如若孙伯灵未被巨子召回,而是继续坚守着彭城,再与他密切配合……诸葛宛陵绝对不会有这样安然坐在这里的机会。
他心中孤愤,看着自己手上已然沦为铁片的逆鳞,一股气涌上心头,他的手一摆。
“咻”一声响。
丁墨眼前一花,感觉有一道劲风划过,猛然转头去看,于他身后的那块半人高的巨石之上,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纹,那已经失去光泽的神龙逆鳞正深深地卡在里面,只露出一点点黑色的芒尖。
“回城。”王玄微冷冷地转过头,甚至不去看诸葛宛陵一眼。
随着王玄微狠狠地扯动马缰,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调转马头,而后,他扬鞭一声厉喝,胯下战马似是立即接收到了他的命令,撒开了四蹄,一路飞奔而去。
五十骑黑骑紧随其后,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
诸葛宛陵远远地看着那黑色骑军掀起的灰尘消散,却仍然平静地下筷,吃着食物,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北通道的关卡城门豁然洞开,远远地从门内出了一骑,飞速地向他靠近。
那匹马显然是少有的神骏,速度奇快,如地上的一条狂龙,没用多久,就到了诸葛宛陵的面前。
高长恭勒住马匹,而这头由野马驯化而来的马此刻仍然有些桀骜不驯,不安分地挣扎了几下。只不过高长恭坐在它的身上,却稳如泰山,没有丝毫动弹。
“别闹,到时候给你多吃点豆子。”高长恭缓缓地安抚了马匹,而后纵身而下,走到诸葛宛陵身旁,笑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诸葛宛陵笑了笑,伸出手从怀中拿出一只绣着兰草的锦囊。
嗜血逆鳞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但他和高长恭此刻都很清楚,若非隔了一层厚厚的绢绸,那鳞片里的杀意绝对能在顷刻之间抽干人的鲜血,夺去人的魂魄。
“神龙逆鳞当年之所以会脱落,恐怕正是因为这一片逆天而生的嗜血逆鳞,如今两片逆鳞重聚,先前脱落的那一片,对嗜血逆鳞有着天然的畏惧感,在它面前自然会收敛所有的锋芒……”
诸葛宛陵抚摸着锦囊上精细绣工的兰草,好像喃喃自语一般。
“所以……你还算准了王玄微一直以来脾气不怎么好?”高长恭啧啧道,“换成是我,这好歹也是一片龙之逆鳞,就算带回家供着每天三炷香也是很值得炫耀的事儿啊,纵观天下,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幸运收藏一片神龙褪下的逆鳞?”
诸葛宛陵笑了笑:“王玄微是个重视江山社稷远远超过重视钱货财物的人,逆鳞既然失去了力量,就只不过是一样把玩的物什,于国于民并无利益可图,自然舍弃就舍弃了。”
“你继续这么说,弄得我都要开始崇敬王玄微那以天下为己任的家国情怀了。”高长恭摆摆手,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那正镶嵌着神龙逆鳞的大石,笑了笑,缓缓伸手。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残影缓缓消散,石头上出现了十余个四散而开的崩裂细纹。而高长恭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了那片神龙逆鳞,正在向外拉扯着。
随后,几道更大的裂痕在巨石上如同雷电劈下一般急速蔓延着,又与那些崩裂出来的小口相互联结,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过后,整块大石已经碎成了无数的破片,崩裂在了高长恭的面前。
高长恭转过头,手上已经把那片鳞片用扯下的碎布包裹起来,看到诸葛宛陵望着被石块弄脏的羊汤发呆,笑着道:“回去我请你吃更好的。”
他又看了看手上的布包,忽然敛起了笑容,暗暗嘀咕了一句。
“若他发现自己千里奔袭,却是亲手把龙鳞送到了你的手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第五十五章 立于城下
马蹄声在苍茫一片的大地上隆隆响起,黑色骑兵尽管只有五十骑而且疲惫不堪,却仍然斗志昂扬,只是手上的马刀迟迟未能出鞘,所有黑骑的心里都憋住一股气不吐不快。
王玄微一马当先,面色阴沉,沉重的云层压住了他的视线,而他心中反复地重复着刚刚与诸葛宛陵见面的画面,心里那股不详的感觉越发浓郁起来。
似乎这件事情从一开始,他就被诸葛宛陵牵着鼻子走。从散布出稻香村宝物现世的消息,再到他查到消息的源头来自于荆吴,在到后来陵墓之中的一切……
“诸葛宛陵……竟然是想要借我的力量帮他突破石阵?”王玄微皱眉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那……”
“不对……”不知道是在马上颠簸了多久,王玄微的沉思终于有了尽头,他猛然抬头,拉住缰绳,大声喊道:“候!”
黑骑军尽管训练有素,但在这样匆忙地停下也让他们有些凌乱,但很快,他们重整了队形,静静地守在后方,等待着王玄微的命令。
“上将军……”丁墨刚要说话,便被王玄微挥手堵了回去。
而王玄微脸上神情反复变换,终于把一些关节处给想通。
他本觉得诸葛宛陵为了保证逆鳞的安全所以让高长恭先带着嗜血逆鳞回了荆吴。
但现在想想,那片嗜血逆鳞竟然跟他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他勒马回头,望着那高高的山脉,就算现在回头,那片逆鳞也早已经被诸葛卧龙带回荆吴,哪里还有可能回到他的手上?想到自己奔袭七日,等于给诸葛宛陵送了一片逆鳞,他破口大骂:“诸葛宛陵!”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他的整个身体宛如风中飘飞的柳絮一般软绵无力,“嘭”地一声,坠落到了地上。
“上将军!”丁墨匆忙跳下马,甚至因为下来得太急立足不稳而摔了一跤,但他恍若未觉,站起来就奔向王玄微,墨家黑骑手忙脚乱地靠近过来,随着掐人中,喂丹药等等举措的实施,王玄微总算幽幽地醒了过来。
只是他静静地看着天际,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道:“诸葛宛陵,果然我不如他。”
丁墨咬了咬牙,尽管他不明白王玄微为何突然这么说,但主辱臣死的道理,他一直铭记于心:“上将军,我们杀回去,荆吴防守关卡的不过五千,而我军却有两万,加上两千黑骑,我就不信攻不破那道破门。”
“愚蠢!”王玄微凝望着他,目光尖锐,“你以为我真是输给了诸葛宛陵吗?”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丁墨有些不安地低头:“将军……”
“扶我上马。”王玄微面色苍白,却仍然执拗着起身,丁墨急忙地按住他,想阻止他乱来,但王玄微猛然挥手,拍开了的手,道,“诸葛宛陵没有说错,我墨家虽号称百家争鸣,但这些年来,王道与霸道早已力压稷上学宫,其他学派没落的没落,被吞并的被吞并,早已经不复前朝那般兴盛。”
“可不管巨子最终选择了王道还是霸道,于国于君,于天下于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今日虽然败在诸葛宛陵手上,但实际上却是败在了我墨家那逐渐腐朽的朝堂。一片龙鳞事小,若因为这件事情交恶荆吴,我墨家一旦开启战端,就没有机会去处理国内的隐患了。”
“唉!一片神龙逆鳞毕竟不可能改变天下之大势……”他叹息一声,望着苍茫的天地,只觉得肩上的重量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即使他回去,又有几成胜算能保证墨家可以重振当初的盛况?
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能以个人意志决定天命的人,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但……或许诸葛宛陵能算一个?
王玄微低着头,微微失神地想着,突然面上神色一松,高声道:“众将士听令!回程!”
秦轲愣愣地站在建邺城前,望着那高耸如大山的城墙,只觉得这一刻书上的那些雄城都成为了现实,一时间脑袋有些晕乎。
荆吴的国都建邺城,这是一座承袭于当年吴国的大城,荆吴建立之后,经济贸易逐渐恢复,这座城市为了需要也经过几度扩建,仅仅东南西北十二个门洞,就足以突出这座雄城到底拥有着怎样的人流。
而就算已经做到如此,每天进城出城的百姓还有贵人依然还是把这些城洞堵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排起长长的队伍,卫兵在四处呐喊,用手上的刀鞘敲击着墙壁,尽力维持着秩序,却因为人声鼎沸几乎扯到嘶哑……
秦轲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像是在蚂蚁窝里井然有序的工蚁,一直在人潮的推推搡搡之中,总算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成功地挤到了门口。
“干什么的?”
秦轲虽然拿到了县老爷的文书,但这一路行来着实麻烦不少,所以仍然有些局促。他有些笨拙地把自己身上的包袱摊开,里面行李很少,一封文书、一卷竹简、三支毛笔、一身同样已经有些脏了的衣服、两张大饼和一只鹿皮袋,这就是他这一趟近两个月旅途的全部。
而当他不情不愿地把自己那一路上已经用了不少银子的荷包放上桌上的时候,那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军士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点银子,至于这么扭捏嘛?跟个娘们似得,我们还至于抢你的不成?”
“一点银子?”秦轲呆呆地看着军士,想想这里面可有整整十一两银子,怎么能说是一点?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苦笑了一声,这里可是建邺城,不是稻香村,对于稻香村来说,十一两银子只怕要好几户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才能凑得出,可在建邺城这种地方,十一两银子只怕都不算什么。
“哟嚯。还是个墨家的游学士子,这倒是少见。”军士看了看,又在他身上摸了摸,皱了皱眉,从他身上找出一把匕首来。
秦轲心里一紧,道:“老爷……这是我用来当书刀铲错别字的。”他可不敢说这是他师父留给他的防身兵器,何况他这一路上心潮澎湃想要书写点什么的时候,倒是真有用这把匕首铲过无数次竹简,毕竟从锋利度上来说,这匕首远远比书刀好用。
“你说你,到底紧张什么。”军士瞥他一眼,无奈道,“就算你说这是防身的又有什么稀奇?”他抚摸了一下锋刃,赞叹了一声,“不过这匕首倒确实不错。”
秦轲赶忙地跟上一句:“我家传了好几代了。”他家当然没有这么好的匕首,只不过他总担心这军士看上他的匕首而夺了去,想出这么一个说法,“我爹说,人在匕首在,人不在了……匕首也得在。”
“你这话我一天听十几遍,都腻了。”军士笑笑,顺手把匕首插回到鞘里,“不过这东西最好不要在城里乱用。”
“一定一定。”秦轲大喜,伸手接过了匕首,脸上也洋溢出了满足的笑容,“谢谢军爷。”
对于秦轲的谦卑和恭顺,军士还是有些开心的,虽然说百姓对他们这些军士同样如此,但毕竟秦轲的文书上证明了他“游学士子”的身份,相比较那些平民百姓也略有不同。
往日里,那些游学士子仗着肚子里有点墨水,只觉得这天下全是些饱食终日的蠢货,动不动就指点江山,看待他们这样守城门的军士的眼神更是倨傲。
像是秦轲这般恭敬的游学士子不是没有,但总是稀少。
“行了。进去吧。”军士把那卷通篇竟然是有大半字都看不懂的竹简卷了卷,放回到秦轲的包袱里,望着秦轲,他同样脸上满是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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