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大概是在找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秦轲猜测着,总觉得这事儿显得格外诡异。
一路上巽风之术收敛着他的声息,一只野猫藏在草丛中,一双发亮的猫眼奇怪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喵呜地叫了一声。
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高易水的床榻居然是空的!
秦轲这才有些奇怪地走上前去,一只手缓缓地触摸到床榻上,感觉到还残留有一丝丝温度,心想着高易水离开应该也没有很久,难不成是他早已发现了黑衣人,所以预先躲了起来?
以老高的奸猾,这也不是不可能。
而随后当他摸到蔡琰房里时,面对的竟也是一样的状况。
“老高这家伙……该不会是他把蔡琰带走了吧?”秦轲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只是大敌当前多思无益,他还是用力晃了晃脑袋,把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抛开,悄悄退出房去。
既然蔡琰都不见了,那最大可能应该是跟高易水一起躲起来了,他心中的一块大石也放了下来。
突然,他的耳力捕捉到了几个声音。
“西边已经找过了?”那是一个略显几分沧桑,却十分平和的声音。
“找过了,没有看见人。”一个恭敬的声音低声答道:“应该很快会有结果,卢夫子的宅子虽大,但我们这次的人手也不少,应该不用太担心。”
“不可大意,你要知道,我们在找的那个人……绝非泛泛之辈,哪怕遗漏了半点,都有可能被他逃掉。”
“是。”只是那个恭敬的声音还是有些疑惑,“为何不在白天以稷城军力包围卢府?若是那样,肯定会比现在找好得多吧?”
“他可不是项楚那种做事不计后果之人,他既专程来了稷城,定然不会轻易落网。动用大军的动静太大,只怕还没等大军包围卢府,那人便会趁乱逃走。这也是商大夫按兵不动的原因,也是我亲自过来的道理。”
“是,学生一定尽力,夫子。”
房间里的秦轲紧紧地贴着墙角,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身子也不自觉地越压越低。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了。
而这个“夫子”的称呼,更是让他清楚,那个站在外面的人,究竟是谁。
仲夫子!
怎么是他?白天他们在稷上学宫里说要找的人,实际上是在卢府?
下一刻,他的面色骤然苍白,随之整个人几乎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仰面翻倒在地。
然而,他没有多做停留,立刻从地上猛地一跃而起,直接撞破了木质的窗户,夺路而逃!
而在他刚刚躲藏的地方,地板骤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破了一般,多了一个洞口,细微的风声之后,一件长柄物什急速地追了过去。
夜色里,仲夫子望着秦轲的背影,眼神带着几分玩味:“我说怎么感觉这隐匿的手段有些熟悉,没成想会是白天偷听的小贼?”
细数起来,仲夫子的名头实在不少:儒门的掌门人、墨家朝堂重臣、天下有数的顶尖宗师高手、三千学子的导师……甚至将来,他还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朝堂之主。
整个墨家境内,若说谁能与这位夫子攀上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即便只是碍于面子的点头之交,内心多半也是欣喜的。
但秦轲完全没有这种情绪,因为他之所以被仲夫子记得,并不是他有什么不得了的名头,也不是因为他在稷上学宫的论战中出过什么风头,更不是因为给墨家做过什么重大贡献。
他唯一和仲夫子有所交集的地方,那就是白天偷偷听了他和商夫子两人的对话……
“好奇心害死猫啊。”秦轲咬牙切齿地骂着,感觉那一道锐利的风已经迫近了背心,可他始终无法用眼睛捕捉到那一抹锋芒,离得近时,甚至连风声都变得时有时无……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后生可畏
这怎么可能?电光石火之间,秦轲思考了许多,却也只能联想到路明那柄透明小剑,可路明的透明小剑虽在光芒下难以察觉,终究还是拥有自己的形体,并不是不能提防。
而这位仲夫子的本命物……
根本就像是无形的鬼魅一样,无法捉摸。
但他以风视之术听到的那一点点气流波动不会错,刚刚被刺出小口的地板更不会出错。
尽管他并没有感觉到森冷的杀意,可在他的直觉里锋芒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并且只要他一旦停下脚步,那一抹锋芒必定会立即穿透他的背心,钻出他的胸膛,而他,也将成为一具夜色遮掩之下的可怜尸首。
此剑名为,含光。
不知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秦轲如今不断地与当世不少顶尖人物有了接触,可对于很多有关他们的事情仍是一无所知,自然也难知道这柄剑当年曾经被上古圣王佩过数年,随后历经近万年的风沙,流传到了仲夫子的手中。
其中一名曾经收藏过它的人这样评价:“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这根本就是一把连存在与否都让人怀疑的剑,但当它真正亮出锋芒,却是这样的可怕。
如果不是依靠着风视之术的听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秦轲恐怕早已被这把无形之剑追上。
可即便他有所察觉又能如何?俗话说宝剑配英雄,而这样一柄神剑在仲夫子这样的大修行者手中,他要如何抵挡?
感觉到自己已经避无可避的的同时,秦轲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停下脚步,猛一转身,随后抽出菩萨剑横在了胸前。
“叮”一声,明明没看见那把剑的实体,秦轲却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透过了菩萨剑的剑身,并且还在不断地向前,仿佛是千钧的大石想要压扁他的胸口。
在这股力量下,秦轲整个人好像被鬼魅吊起来往后拖动着一般,脚底不断地与地面摩擦,虎口崩裂流淌出殷红的鲜血,刚硬无比的菩萨剑居然已经弯起了一个可怕的弧度,一直贴到他的胸口上。
等到双腿终于重新站稳,秦轲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胸口气血犹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息。
秦轲暗自庆幸,想到自己如果不是得益于神龙精魄重塑了身躯,体魄早已堪比小宗师,怕是真的会死在这一击之下。
但即使他现在没死,眼下的境遇也十分糟糕。
而距离他数丈之外的仲夫子倒是显出了几分讶异,没想到自己的一剑居然没有将秦轲直接打垮。
他此次进卢府,为的只是达成目标,控制住那个人,因此并没打算真的动手杀人,所以故意留了手,可那一剑上附着的力量,即便是小宗师境界接下来也得耗费大量气血。
眼前这个青年看上去不过刚到弱冠之年,难不成已经有了小宗师的修为?就算不是,至少也该十分逼近那个境界了。
“后生可畏。”仲夫子微微笑了起来,既然住在卢越人的府邸之中,或许是卢家的后辈,看到墨家的将来会有这样的人才,总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他这样想着,对于秦轲白天的冒犯之举,也不打算再追究了。
年轻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实数正常,想来只需好生教导,引入正途,日后必定能成为朝堂的栋梁之才。
站在仲夫子身旁的黑衣人同样眼神惊讶,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随后恭敬作揖道:“夫子,交给学生吧,今夜说不定您还得与那人交手,不该为这样的小角色白白消耗精神。”
仲夫子看着不远处拄着菩萨剑单膝跪地的秦轲,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和善道:“把这个少年带过来吧,给他拿一颗‘神农丹’,别伤了气血根基才好,我还想问他一些话……”
“学生明白。”黑衣人深深一礼,转过身向着秦轲大步而去。
“咳咳咳咳……”秦轲跪在地上,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朝肺里头灌,又疼又紧,虽说不如当初自己剖开胸口的那一次严重,但中了这样霸道的一剑,他依旧需要足够长的时间重新调理气血。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仲夫子身旁的黑衣人走到自己面前,甚至还向他微微拱了拱手。
“你还好吧?”他语气带着几分温和,跟他的那位老师一样令人感觉如沐春风,可秦轲不敢有丝毫放松,反而只觉得背后森然,到底他们说的“那人”……是谁?
高长恭?
或许只能这样解释,毕竟想杀一个宗师境界的高手不容易,除非千军万马消耗之,否则就只能用另外一个宗师高手与之对阵,而整个卢府里,值得仲夫子亲身对抗的只有高长恭了。
但是秦轲依旧不明白仲夫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墨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他这种时候也懒得去想那么深,他只知道,那个总喜欢调笑他,戏弄他,但实际上却十分关心他的高长恭,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把这药丸吃了吧,夫子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黑衣人从怀里掏出药瓶,动作非常优雅地将一粒药丸取出,递到了秦轲的面前。
秦轲沉默了片刻,随后双唇轻轻颤动,回答了一句道:“好……”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
就在黑衣人微微一怔的时间,他嘴里剩下的两个字却已经如箭矢一般迸了出来,插在地砖之中的菩萨剑也已亮成了一道月光!
“……个屁!”随着秦轲吐出这两个字,七进剑的第一进和风也脱手而出!
尽管只是第一进,却是最快的一进,并且经过秦轲这么长时间的修行之后,这一剑的威力已然比从前强大许多。
如此近距离的一击突袭,恐怕连公输察那样横练躯体的武痴也得退避三舍!
黑衣人意料之中地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似乎是没预料到秦轲会突然出手,更没想到他的这一剑会这般锐利和迅捷,仿佛一道流光,直指他的喉间。
危险!
黑衣人裸露在外的双眼明亮好似星辰,他的眼底清楚地倒映出了菩萨剑的剑尖,从剑尖到他的喉咙,已不足三寸。
三寸很短。
但秦轲注定不可能把菩萨剑再往前送哪怕一寸,因为在菩萨剑的剑尖面前,同样升起了一截剑脊。
黑衣人的佩剑很厚,很直,甚至有些钝重,就好像他结实的身子一般。
即便秦轲将和风一剑几乎送到了头,却始终不能撼动黑衣人的半分。
“束手就擒吧……”黑衣人平静地说道,眼神之中充满了自信,在他看来,秦轲的修为的确算是年轻人之中的翘楚,可到底差了些火候。
即便进入小宗师境界又如何?一样不可能是他的敌手。
秦轲唇边泛起不易觉察的浅笑,他要的正是对方的这种自信。
自信和自负的差别,仅仅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否会扭转局势。
秦轲忍受着胸口的疼痛,握着剑柄的同时,再度发力,剑招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形态。
第二进,朝露!
这一进他同样用得纯熟,好像紧密衔接着第一进,两招几乎交融于一体,再度推动起那离黑衣人喉颈不到三寸的剑势,向前。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一二三四
从前的秦轲还只是一板一眼地按照木兰所教授的方式推动七进剑,可如今的他已有了许多自己的体悟,可谓进步不小。
修为的增长,每日的功课磨练,都会使得一个人对战斗的认知加深,而随着这样的认知逐渐推进,在“如何用好一把剑”的问题上,秦轲自然能总结出自己的一套看法。
七进剑,听起来只是七步剑招,但在秦轲看来,它们早已超越了天下间各种其他剑法,甚至那股剑意,凌驾于万剑之上。
和风是极致迅猛的快招,朝露是滴水穿石的力招,海棠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迷招,穿云……则是层层递进的杀机。
这些剑意其实很难说有高下之分,毕竟任何一种都有其优势,也有其劣势,所以真正要用好七进剑,不单单只是增强其威势,更在于能否迅速地随机应变。
在锦州,他也在不断地思考这个问题,并且也切切实实地得到了不错的成果。
与阿布的最后一次切磋,他就是将第四进海棠和第一进和风相融,在阿布眼睛微微一迷之间,把剑递到了他的喉管之前。
这一次,他几乎把和风和朝露变成了同一剑,更融入了几分穿云破雾的意味,把两道剑意,转变为了一招里的两重杀机!
“铮铮”的声音尖锐刺耳,两把剑似乎也在各自的主人手中活了过来,化作相互撕咬的野兽,撞击在一起,推动着彼此。
朝露滴水穿石的剑意直透那柄厚重的剑,迸发出来的火星下,似乎有无形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扩张,随后纷纷向着中心缩小,直到黑衣人有些惊讶地向后退了一步,菩萨剑轻轻地掠过他的侧脸,带起那蒙面的黑布,秦轲终于露出了笑容。
“果然是你,今天在学宫里见过的曾舆先生。”秦轲嘴角还带着血,但笑容却着实让人感觉到他是真的高兴,而不是对他人的嘲讽或者是对自己惨淡现状的自怨自艾。
随后在曾舆有些震惊的目光之中,秦轲转了个身,身形犹如一只灵巧的猴子,几个翻腾,就已经从柱子上到了飞檐,踩着那些青色的瓦片一路逃窜而去。
他又不是傻子,且不说这个曾舆先生境界比公输察还要高出不少,而且曾舆后面还生生地站着一个墨家顶尖高手之一的仲夫子,他一个连三境都还没有破开的小角色在他们两人面前,和猛虎口下瑟瑟发抖的小绵羊有什么区别?
刚刚的朝露一剑,能迫使曾舆后退一步,给了他逃窜的时机就已经足够了,虽然他现在身上带伤,可逃命速度并没有减缓,说不定还真有机会甩脱曾舆。
当然,这前提是仲夫子不亲自出手。
从亲眼见过王玄微、高长恭、项楚这些人之间的战斗之后,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实力跟他们根本没有可比性,只不过听两人的对话,仲夫子似乎是要为了什么人保存实力?
既然如此,赌一把也好,只要入局,总还是有赢的可能,不赌这一把,他就连赢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在屋檐下,曾舆有些发怔地看着那个快得有些惊人的身影在几次翻腾就上了近三丈高的房顶,心中还是被震动了一下:这小子……怎么跳得比兔子还快?
当然,更让他震惊的是刚刚秦轲那一剑上蕴含的剑意,即使在他的眼光看来,刚刚那一剑已经有了接近小宗师的水准,突然袭击之下,普通小宗师还真有可能中招。
墨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年轻人?
“曾舆。”仲夫子轻声道。
“我明白,夫子。”曾舆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所以也义无反顾地把这责任包揽下来,随着他双腿猛然向下一跺,整个人就像是炮弹一般轰然飞了起来,足足飞起了近三丈的距离,一只手在飞檐边缘轻轻一按,整个人就已经落到了屋檐上,向着秦轲一路追了过去。
“我的天……这曾先生的修为比我想得还要高……”秦轲感觉到背后的动静,甚至都没有回头,而是气血贯通全身,双腿更快了几分,月光照耀在他的背上,他好像真的化作了一道影子。
可他终归还是个人,不可能跟仲夫子那把剑一般变成一把真正的影子,即使是他以这样快的速度奔逃,曾舆却依旧还是在跑过一栋楼之后追上了他,同时手中的厚重直剑猛然抬起,生生地向着他压了下去。
对,是压了下去。
其实对于剑这种东西,说压实在有些奇怪,但曾舆的剑却是那样直那样宽那样厚,一丝不苟就好像曾舆的性情一般,所以当他抬起剑向下,却又不打算用剑锋的时候,就变成了如山一般的重压,向着秦轲直逼而去。
稷上学宫的人知道曾舆的这把剑。
剑名大直。
君子直道而行,不为物动,不以情拘,但行其当行,事其当事。是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秦轲是第一次面对这样中正得几乎无可挑剔的剑术,好像一丝一毫都有尺寸,一举一动都是规矩,而在这规矩之中,则是乾坤,则是方圆,于是他无法避让,只能是选择正面接下这一剑。
而就在两剑相交的那一刻,秦轲再度感觉胸口一重,这柄大直剑明明重量并不如阿布手中的大戟,可偏生他却结结实实地感觉自己好像被大山给压制了,一身的气力竟然无法抬起!
“放心,真的只是问你几个问题,我曾舆敢用性命担保,你不会有事。”曾舆平静地道。
“可我现在就很有事……”秦轲咬着牙感受着大直剑上强大的力量,菩萨剑一直被压到了肩膀上,随后手腕一转的同时,把大直剑的力量向着卸面卸开,同时剑花一抖,无数的剑光在屋檐上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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