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虽然秦轲问得突兀,但众人倒是没有惊讶,依旧是嘻嘻哈哈吵闹着。
“是呀,大楼那家伙比我长一岁,去年加冠之后天天在我面前臭屁说我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今年我也要加冠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小千理所应当回答着,随后脑后挨了大楼一巴掌。
秦轲又把目光看向其他人。
“我也是。”
“我也是。”
“我是去年行的冠礼。”
到了最后,最让秦轲最为惊讶的反倒是在人群之中显得有几分羞赫的阿布,他脸上泛着几分红色,弱弱地举着手道:“我还要……等到明年……”
秦轲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狂笑,一只手捧着小腹一只手用力地拍打阿布的肩膀道:“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大上几岁咧,真是白长这么大个了。”
大楼也是咧嘴大笑:“可别看阿布跟我一样高,他可是我们当中名副其实的‘小弟弟’,是不是?哈哈哈……”
春季里的风还是微凉,但比起北境如刀子一般的寒风却已经柔和得像是轻纱抚弄,少年们打闹中的笑声响亮,惹得路人们纷纷侧目,见者微惊。
但看清了这群少年们身上那一身象征着荆吴军的牛皮甲胄,又报以钦佩的目光,匆匆让开一旁。
秦轲问了该问的事情,又同行了一路,接下来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小千、大楼等人都想要早些回家去见见亲人,所以只是约好了晚间汇合的时间,而阿布有高长恭交代的事情,准备一路去往军营。
秦轲在建邺没有亲人家眷,不过想到与宁馨、张芙都分别许久,此时也道了声别,过桥一路经过最为繁华的街道,往前走去。
不远处,一位姑娘正在和卖糖葫芦的老翁讨价还价,声音清亮。
而在她看见从人群之中走来的秦轲,眼神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于是两人汇聚,牵手,逐渐淹没在人群之中,糖葫芦的香味飘荡在船娘娇柔的歌声之中。
第六百五十五章 “聘礼”
“校事府右郎中?哟,升大官了嘛。令牌拿来我看看?”
“还不错,比我哥那块令牌还要精细一些,为什么这么重?金子铸的?”
“可别小看这个官儿,校事府直接对诸葛宛陵负责,若是出了建邺城,你就是半个‘皇家侍卫’,任谁都得敬你三分。毕竟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去跟诸葛宛陵打点小报告,闹将起来不死也脱层皮。”
“不信?大笨蛋,有句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不知道么?”
一路上,秦轲听着蔡琰叽叽喳喳地说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小鬼难缠是在骂我呢,我可没想过要去打什么小报告。”
蔡琰横了他一眼,脚下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道:“你想不想是一回事儿,人家敢不敢是另外一回事,懂不懂。哎呀算了,反正你个大笨蛋对官场的事儿一窍不通,我说了也是白说。”
看见蔡琰气哼哼地握着糖葫芦一个人加快了脚步,秦轲当然是赶忙追了上去,陪着笑脸劝说了几句,总算又让蔡琰重新露出笑颜。
“总之,不要太小看自己。就你现在的位置,看似还不足以撼动什么大人物,但若是有什么人被打落尘埃,抄人家家的时候也不会少了你一个。”
蔡琰咬下一颗红润酸甜的糖葫芦,嘻嘻一笑,又四下张望了几下,好像恨不得把一切景象尽收眼底:“建邺城真是好看,一点不比定安城差,你姐姐住在哪儿?”
对宁馨,蔡琰还是颇有几分好奇的。
秦轲看着蔡琰腮帮子微微鼓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指向前路道:“过了这条街,应该就快到了。我走之前给她盘下了一处小院子,虽然不大,不过还算安静,不吵闹……”
他一时想到了张芙,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不过随即脑海里浮现出了高长恭先前带给他的一封信件,似乎张芙和乔姑娘都已经搬离了姐姐家,接受了诸葛宛陵那边的安排——大概也是不想自己来自群芳的身份暴露,给姐姐增添麻烦吧。
然而当两人走到那处院门口,发现院门竟上了一把铜锁,紧闭的大门横在两人面前,倔强地不肯动摇半分。
“姐姐大约是出门去了。”秦轲皱眉看着那只略微有几分沉重的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要不我们四处走走,等会再来?”
蔡琰没有回应,因为她的目光正投放在对门一个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女人身上。
女人年纪不小,全身发福,可若仅仅是这样,蔡琰自然不会这般聚精会神地看她。
之所以蔡琰觉得女人奇怪,是因为这个女人从两人触碰门锁的时候,就一直死死地盯着两人,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一般。
“你们……该不会似宁馨的亲戚吧?”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秦轲和蔡琰,认出秦轲身上的牛皮甲后神情微微松动,“诶哟,辣你们阔似来得晚了哟……”
“什么意思?”秦轲和蔡琰交缠的手下意识地用了些力量,蔡琰的眼角微微一动,手指感受到了一阵疼痛。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跟着一起加大了力量,反握住了秦轲的手,像是打算把自己手心的温度最大限度地传递给秦轲。
“你先坐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动,我去里面看看。”轻而易举地越过高墙之后,秦轲站在了阔别已久的小院中,同时也看清了刚才那女人口中所说的一箱箱“聘礼”,艳阳照耀下箱子上的红漆几乎像鲜血一样要流淌下来,四周一圈用棉纱编织的红花也栩栩如生。
可秦轲的眼神逐渐阴冷,如果事情真如刚才那胖女人所说,那这些聘礼的背后到底蕴含着怎样的危险,不言而喻。
秦轲没有再多看,又是轻身一跃离开了院落,在胖女人有些呆滞的目光之中走向了蔡琰。
“怎样?”蔡琰凑了过去。
“我很快回来。”秦轲的脸色少有的难看,与蔡琰擦身而过缓缓走出了巷子。
“又把我丢下了。”蔡琰咕哝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院墙,一只手摸着腰间的那块令牌,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要我等在此处不要走动?可笑可笑,这样矮的墙垛子,哪能拦得住本姑娘?”
日落之后的城东依旧繁华喧闹,因为这一次荆吴军凯旋而归,四处都还挂着彩灯红绸,有那么一刻,秦轲以为自己回到了定安城的灯会上。
不过很快,他看到了前方有一处挂起的灯笼与大多数百姓家的都不同,脚下步伐加快,他走进了城东繁华地段的龙虎街,整条街锣鼓喧天,酒气冲天,一场大寿的流水席才刚刚拉开帷幕。
今日是城东双刹帮帮主的六十大寿。
秦轲站在街道对面,看着那大红匾额和门庭若市的朱红大门,心中觉得分外讽刺。
这个双刹帮在两年前还只是个破落的小帮派,帮众大多不过是脚夫苦力出身,之所以能在如今异军突起,与当初的鱼龙帮倒台关系甚大。
和高易水交往久了,秦轲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山里出来的穷小子了,而且他读过不少书,见识过不少阴谋阳谋,自然不可能还对官场的事情一窍不通。
鱼龙帮没了,官府肯定得扶持一个新的帮派,重新补上这个空缺,对于官府而言,江湖帮派看似与他们并行且互不干涉,然则是那些有些力气或者武功的人不错的去处,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想为官府效力,而入了帮派,这些人相应地要遵守帮派的规矩,城中便少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贼、身怀绝技的恶霸……
秦轲攥着菩萨剑的剑柄,他并不在乎眼前的这个双刹帮。
他迈开脚步,逐渐靠近了那块匾额,可一旁家丁殷勤的那句“大人,看看您的请柬”根本没有入他的耳,显得模糊不清。
请柬他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的请柬与旁人不同。
随着一声砰然巨响,那块看起来全新的匾额顿时咔嚓断裂成两截,重重地坠落在地上,震得周围人四处逃窜。
菩萨剑沉重的剑鞘几乎像一把重锤,在秦轲刻意加力的投掷之下,即便铸铁的匾额也得砸出几道裂缝。
而后秦轲接住了落下来的菩萨剑,动作行云流水,潇洒不羁,就这么单枪匹马地跨过了门槛,一时间院落里响起了无数的痛呼声与惊叫声。
从墨家回来之后,他已经稳稳地踏进了小宗师境界,放在江湖上也应该算个上流高手了。
何况,菩萨剑在手,风雷在身,他自信只要不遇上像曾舆、哲别格,程双斧那样的小宗师佼佼者,即便如公输察那样水准的小宗师,也不再会是他的对手。
自然他这一路势如破竹,菩萨剑还不曾出鞘,仅仅靠着钝重的剑鞘就已经砸得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七荤八素。
“你是谁!”眼见这样一位杀神如此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流水席上的宾客也随之大乱,双刹帮正在与宾客大碗喝酒的双鹿堂主一把操起了流星锤,却一下子愣在当场没敢挥出,只望着秦轲一身还没来得及卸下的黑色甲胄,瞳孔微缩。
军中的高手?
双鹿堂堂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知道面前这位绝非善类,可他们双刹帮又是什么地方没打点妥当,惹上了这样一位麻烦人物?
从这气势和出手的速度……至少该是一位快要破三境的修行者吧?
“宁馨在哪里。”与双鹿堂堂主不同,秦轲心无旁骛,有的只是一股子决然和冷厉。
儿时失去至亲,少时师父远去,因此现在的他对于每一份感情都十分珍视,哪怕他与宁馨只是近乎于萍水相逢般的短暂相处,却已经成为了他回忆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宁馨?”双鹿堂堂主微微一怔,眼神有些茫然。
但秦轲看着他的神色,失去了耐心,左腿一进之间,整个人像是凭空向前移动了五步的距离。
“不知道?那就让知道的人出来见我!”
接着是一声闷响,似乎还夹带着骨骼断裂的声音,双鹿堂堂主一瞬间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直接软倒下去,口鼻跟着喷涌出了大团大团的鲜血。
秦轲的靴底在地上踩出了朵朵红花。
血色。
第六百五十六章 帮主
现在他还没有把菩萨剑出鞘,不过刚刚那名堂主结结实实地挨了剑鞘的痛击,想来等他醒后,他的江湖之路也将与刀光剑影无缘了。
而秦轲此刻不屑于再多看他一眼。
换成是两年前的他,必定不会这般杀伐果决,甚至当他得知对方是一个正在发展壮大的江湖帮派后,应该会第一时间转身溜走吧。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两年来所经历的事情,已经彻彻底底地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加之那日在干河上的一场惊变,虽说成功剥离了神龙心魔的那颗龙心,但依旧没能阻止大量的毒血渗入了他的肺腑,这更是加剧了他心性的变化。
杀气在秦轲身上自然逸散而开,双刹帮的帮众们到底带着几分血性,可惜三番五次冲上去都被秦轲毫不留情地击退之后,心中也畏惧起来,握着兵刃簇拥成一团,逐渐往后院退去。
唢呐和锣鼓的声音换成了宾客们大呼小叫的喊声,演奏的乐师们则是慌乱得不成样子,有的往大街上跑,有的往后院里逃。
与此同时,双刹帮的帮主薛弓正在房内更衣。
清水沾湿脸颊,洗去这些日子以来操劳的倦容,铜镜里呈现出斑白的两鬓、微微松弛且起了皱纹的脸颊。
确实,他现在已不再年轻,原本健壮的身子也没了肌肉的线条,多了不少赘肉。
但他能一路摸爬滚打地最终把双刹帮发展起来,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一双苍鹰般的眼中闪烁着世故与城府,转头看向了窗外,喧哗声似乎从刚才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他起身走到门边,正巧管家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岂有此理,谁是宁馨?”薛弓听完了管家的叙述,压低了喉咙咆哮道:“只来了一个人,居然能直接打进中庭,这不是让江湖上的朋友都看我薛某人的笑话么?你们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
帮主多年积威,下人向来敬畏,老管家在外头本就受了惊吓,这回更加抖成一团,颤声道:“不是下面人做事不力,实在是那个人太过厉害,王供奉倒是在场,可一见那人的身手,便立刻让我来禀报老爷,说……若没有二爷在,怕是只有老供奉能与此人一战了。”
“他真这么说?”薛弓听到这样的话,也皱起了眉头。
作为修行者的供奉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证明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才会畏缩不前。
“看来是个军中高手,不可小觑。”薛弓挥退了侍女,有些头疼地坐了下来,捏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道,“二爷出去办事,估计还要一个时辰的功夫才能回来,老供奉他……旧伤发作,还在闭关,也不好让他出去应对。何况,若真是军中的高手,背景深厚,难保不会牵扯出什么大人物来……不可胡乱处置。”
“老爷英明。”管家小小地拍了个马屁,这时候才敢把肚子里憋着的话说出来,“关键症结还是那个宁馨,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是……”
“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快说!”
“是。”管家点了点头,脸上犹犹豫豫地做了好几个表情,缓慢道:“前些日子……少爷看上了一个女人,那姑娘孤身一人,住在岩雀大街……好像就是叫宁馨,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少爷他谨记老爷的吩咐,一直没做什么不守规矩的事情,只是送了不少金银和礼品,结果……都被退了回来。”
“哦?以阿泰的性子,对喜欢的女子向来不惜金银,竟然还是没能打动那个宁馨,这女子倒是刚烈有秉性。”
薛弓当年尚未发迹之前,也在岩雀大街住过一些日子,自然知道那里富贵的住户中绝没有姓宁的。
既然这位叫宁馨的女子秉性纯良,又不贪慕权贵,自己这些年忙于帮众事务,耽误了儿子婚事,若自家儿子真是喜欢……
但接下来的话却让薛弓再度精神绷紧。
“谁想,少爷想着老爷大寿,索性来个喜上加喜,一大早嚷着今日就要成亲,两个时辰之前,我看着刘管事带着人扛了好几个红底金边的大箱子出门……怕不是……”
“老爷。老爷?”
薛弓猛然一巴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这个混账东西!我早跟他说了京都居大不易,我双刹帮虽立足于此,可根基尚且不稳,绝不可去做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结果他还是把人给招来了!”
想到自己刚刚还动了为儿子招妻的心思,于是越发愤怒:“那个混账在哪儿?你,你赶紧带上人,把那个宁馨带到我面前来!”
只是还没等管家点头,他立刻一挥手,沉下脸道:“不……若是算算时间,如今生米都该煮成熟饭了……”
薛弓骂了一句脏话,叹道:“晚了,晚了啊。”
想到如今被动的局面,事情的棘手,薛弓不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怒骂了几声道:“你带着人,去把这孽障从房里抓出来,把他关到柴房好好醒醒那猪一样的脑子……至于那个女子,让下人好生宽待,若是……她要自尽,你们务必要护住她的周全。接下来……等我去会一会那人再谈!”
说完,他猛地拂袖便出门去了,看方向,正是向着中庭而去。
其实薛弓本人的武艺并不算好,放在江湖里,不过是会耍两下招式罢了。他那位受了山野隐士十年教导终有所成的弟弟才是真正的高手,帮中也只有那位小宗师境界的老供奉能战而胜之。
可他薛弓依旧是这双刹帮的帮主,时间证明了,个人荣辱成败,并不单单只靠气血修为。
不过当他真正看见那孤身一人立足于众人合围之中,举手投足间便能轻易断人手足的秦轲,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实在太年轻了些……”
他这一句太年轻,不是在说秦轲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单枪匹马闯入他的府邸。
他是感叹于秦轲青涩的脸庞和眉宇间的稚嫩,结合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不由惊叹秦轲的天赋过人。
“至少该有第三重境界了……不,距离小宗师也不远了吧?”薛弓眼神凝重,心中暗暗猜测这会不会是哪家从军的世家子弟,背后的身世背景又如何,是否有周旋的余地……
或许是因为他的思量,足下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显出几分不急不缓的样子,顺势藏身在帮众之中观察着。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道精悍的人影从人群之中悍然冲出,如猛虎出山一般直扑秦轲!
“何奎!”一直身处人群后方的修行者发出一声惊叹,同时薛弓心情似乎也随着那一声怒喝而昂扬起来。
如果不是今天眼见这一往无前的身姿,薛弓险些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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