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虽然说公孙离的住处并非是什么繁华处,可还是时常会有行人经过的,此时这么安静,似乎除了鸟雀的鸣叫声和夜里寒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之外,所有人都远去了。
薛洋只是一挥手,隔着五步的距离,烛火只是挣扎了一瞬就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可怕的黑暗,而薛洋则是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门,隔着门缝向着外面探查,似乎想要发现什么。
院子里一切如常,只有几只邻居豢养的鸡在兀自地觅食,摇头晃脑。
但越是这种安静,薛洋越觉得担心,从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躲避校事府的追查已经是拼尽全力,好几次他和校事府的的探子甚至只隔了不到十步的距离,只要他多呼吸一声,都有可能被察觉。
这一次他来到公孙离的住所,本就是一场冒险,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校事府的注意。
“不对劲。”薛洋抱着最坏的打算,低声对几人道,“我们得尽快离开,我从后院翻墙走,古日图你从正门走,徐老你从侧面翻墙,我们到老地方汇合。”
“凭什么是我从正门走?”古日图听见这个安排,显得有些不太满意。
“那就我从正门走吧。”老供奉依旧平静如常,显得随意地就揽下了这最危险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若是校事府真的已经确定此处是我们藏身地,那么无论从哪边走,都免不了一场厮杀,相反正门可能还因为疏忽而兵力少些。”
薛洋沉默了片刻,也没有反驳,虽然他之前的安排确实是怀有私心,但既然老供奉如此大无畏,他也不必学小娘子一般扭捏。
“那我呢。”公孙离同样紧张,但她也注意到薛洋对他没有安排,所以发声问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帮你们?”
薛洋和老供奉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借着门缝的光在黑暗之中翻开了公孙离的床铺,在公孙离有些震惊的目光之中,呈现出一个足以让人藏身的暗格。
“你进去,两个时辰之内再出来,如果我们出了事,你就直接去乐水别苑,告诉孙大人,如果他不肯出手相救,那么我不能保证不会把在校事府的拷打之下还不开口。”
这是山穷水尽,到了死路的时候才不得不用的法子。
现在的情况是,孙同和薛弓在无声之中形成了一种默契,薛弓宁愿死也把秘密带进棺材,而孙同则因为薛弓这种态度而放过薛洋。
但如果就连薛洋都被抓了,薛家人唯一的指望,大概也就是希望孙同为了保护自己而做一些措施,或许是朝堂上施压,或者是别的什么手段,拯救薛家人以免他们说出什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孙同暗中派人潜入校事府大牢,把薛家人尽数灭口……
等到公孙离藏进暗格,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于是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走了出去。
薛洋潜藏在黑暗里,反而觉得这种黑暗更有安全感,虽然他本人并不算是隐匿的高手,但一身黑衣的他总要比白天容易脱身得多。
随着他提起一口气血,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大猫一般灵巧地翻上了院墙,随后四下看了看,又跳了下去。
远方传来几声狗吠,街道叫卖的声音依旧。
薛洋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进了一条巷子,低着头像是普通行人一般放松地走着,但实际上他全身气血已经提到了极限,双腿的肌肉也紧绷着。
巷子很快看到尽头,周围依旧安静,更没有出现什么暗探行走时候的脚步声亦或者衣袂卷起的微弱风声。
“难道是这些天太紧张了?”他低声自嘲道。
但下一刻,他突然冷声地发出低喝:“不必藏了!出来吧!”
没有回应,鸟雀依旧在枝头叽叽喳喳,微风呼啸在巷子里,卷起一片落叶。
薛洋终于松懈下来,微微松开了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如释重负一般地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
而正是在这一刻,从不远处的另外一条巷子里,爆发出了一片火光!
薛洋全身一震,只感觉一股热流从心脏迸发到四肢百骸,但他还没来得及大步流星地逃离巷子,原本黑暗天际的弯月像是被拉长又拉直了一般,化作了一把利刃直刺他的胸膛。
随着他大喝一声,双腿猛然地在地上一跺,地板顿时翘起几块破碎的青石,身体也在这样的反震力量之下轰然向后退去。
但即使是他已经如此之快,那抹锋芒仍紧随身前,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拔刀。
“喝!”面对危机,薛洋只觉得全身毛发都竖直了,原本就已经十分汹涌的气血运转更是快了一倍,撑得他经脉隐隐作痛,随着他一声怒喝,他悬空的双脚再度接触到地面!
“嗤”地一声,剑刃还是穿透了那件黑色长袍,但那名持剑者却发出咦的一声,因为长袍下根本没有薛洋的身影。
与此同时,从长袍之下脱离出来的薛洋双脚站定,两只手都已经按到了刀柄上,才刚刚发力,一直别在腰间的长刀就已经吐出半截锋芒。
可剑手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快,还没等他真正把长刀出鞘,那道身影却已经翩然而至,直接撞在他的胸膛,同时一只手也狠狠地按在了刀柄上,把刚刚出鞘半截的长刀给按了回去。
两人同时在地上翻滚,因为彼此都用了最大的力量,所以当他们撞击在巷子的墙壁上的时候,居然直接把墙壁撞出了大洞,并且一路向内,里面的桌子、椅子统统被撞了个稀巴烂。
一阵咕咕咕惊慌的鸡叫声,还有人家里发出的惊呼中,薛洋和剑手已经贴在了一起,拳脚往来如风。
这么近的距离,要用剑并不容易,这是薛洋唯一的生路,在交手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察觉到面前这个剑手绝非凡俗,或许境界跟自己持平,但出手的速度诡异无比,令他应接不暇。
月光照亮了两人矫健的身姿,也照亮了他们锐利的眸子,而薛洋也是在交替交手数次之后,惊呼了一声:“是你!”
那名剑手没有回答,只是干脆利落地以一个膝撞回击了薛洋的拳头,同时矮身再次撞得薛洋步步后退,直退出了五步的距离。
锋芒再度吐露,照亮了剑手的面容。
是秦轲。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失控
转瞬之间,薛洋已经明白了一切。
其实他一直抱着几分侥幸心,毕竟这么多天他在校事府眼皮底下躲过了层层搜查,心中难免会生出一些轻视。
他觉得这个当年可以吓得小孩子不敢啼哭的衙门,如今已经和朝廷那些不堪一视的衙门没什么两样,在岁月的侵蚀之下逐渐变得臃肿而繁杂,多的都是尸位素餐的官员和办事不力的废物。
但实际上,从公孙离进校事府大牢开始,校事府便存了“引蛇出洞”的打算。
薛弓自以为折叠稻草这样的事情并不起眼,只会被狱卒和牢头们看成囚犯在牢中因为无趣而找的乐子,结果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反过来利用成为了一枚诱饵。
想清楚之后,薛洋的心凉了半截,剩下的那半截,在发现面前的对手是秦轲之后,也一点点冒出了森森的寒意。
在那天的薛府,他和秦轲交过手,虽然不能算是分了胜负,但某种程度上他已经输过一次。
今夜他有机会赢么?还是说,即使赢了,也不可能摆脱校事府的追踪?
“你现在束手还来得及。”
从站定之后,秦轲已经和薛洋重新拉开了几步的距离,菩萨剑的剑锋斜在右侧,锋芒随着手腕的动作迸溅出点点银光。
剑很快。
人更快。
可薛洋终究还是握住了长刀的刀柄,虽然还没有出鞘,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我身上负担着薛家的存亡,我不能跟你走。”
“跟我走,我会尽可能保护你们。”秦轲郑重地道,但似乎也是觉得这样的承诺有些过,所以又补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
薛洋露出几分惨淡的笑容,却已经不再说话,随着他的双膝下压,他身上的气势也随攀升,一股凌厉的杀意已经从那握着刀柄的手上溢出来。
站在对面的秦轲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话,也只是翻转了菩萨剑,把剑刃抬到左手的肘下。
夜里卷起冰凉的风。
随后是银光乍现,飘散在四处的同时,原本就已经被撞出一个大洞的人家院墙处处被割裂,呈现出一副十分凄惨的模样。
小宗师虽然距离真正的武人巅峰宗师境界差得还很远,却也已经初现峥嵘,两人一旦全力出手,几乎化作街头巷尾的的风彼此追逐,惊起夜间人家的一阵呼声。
秦轲感受着薛洋那股凶悍的气势,知道这个人已经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也不急于硬碰硬,只是凭借着奇快的动作在长刀的劈斩之中腾挪,菩萨剑偶尔几次出手,也只是尝试去触碰薛洋的手臂。
“来啊!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薛洋几次把秦轲那从刁钻角度刺来的菩萨剑斩回,凶悍的样子几乎一头出笼的猛兽,尽管长刀上已经多了好几道口子,却依旧每一次都拼尽全力。
秦轲不觉得自己跟薛洋有什么新仇旧恨,至少薛家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宁馨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些事情终归是要翻篇的。
但薛洋显然不这么看,至少在他眼里,秦轲之所以会让人带着校事府的人来薛府,本身就是挟私报复,哪怕是薛家内确实有问题,可两人终归已经成了仇人,更没有必要彼此可怜。
二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秦轲一直是在后退,但一直退到巷子的入口处,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菩萨剑轻举,好似挥动轻飘飘的飞絮。
但不过是眨眼之间,无数的剑芒亮起,甚至让黑暗幽深的巷子都随之一亮。
第三进,海棠!
入小宗师之后,秦轲已经越发能把握七进剑的精髓,因此如今他只不过是轻轻一挥的一剑,其中就有包含了数十剑招,宛若洒落一片星辰,顿时逼得薛洋不断向后退去。
而秦轲也没有半点迟疑,双腿一震之下,整个人顿时激射而出,紧随着剑芒,菩萨剑再度探出,如刺入湖面,卷起波澜。
朝露。
只听得“叮”的一声,菩萨剑的剑尖正中长刀的刀面,而伴随着一股浑厚力量地涌入,双手顶着长刀的薛弓闷哼一声,双臂一退再退,直到刀面顶在自己的肩头。
随着一点光芒亮起,薛洋的瞳孔猛缩,下意识把头向着一旁偏了一些,发现菩萨剑居然穿透了他的长刀,虽然只有一点,但如果不是他头略略偏了一些,只怕会把他的右眼直接刺瞎。
滴水穿石,并且朝露的剑意还在不断地向内透入,那一点锋芒甚至还在不断变大。
“啊!”薛弓嘶吼一声,气血勃然而发,双臂卷动如涛,终于撇开菩萨剑的剑锋,在保住了自己的长刀的同时他再度向前劈出!
长刀破空,几乎不讲道理地把一户人家的院墙斩成了破落的猪圈,最终斩落在那柄横起的菩萨剑剑身。
菩萨剑并非是什么软剑,相反,它远比旁人的想象要更加刚硬,因此拦截下这一刀甚至只把菩萨剑压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
秦轲深吸了一口气,长剑一错之间,他的右腿重重地踩踏在青石的路面上,那上面崩裂开的裂痕就仿佛他接下来一剑的道路,不断向前延伸,直到薛洋的身前。
空气被卷动凝聚到剑尖,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好像在为薛洋奏响的丧钟,急促到令人恐惧。
薛洋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刀向前斩了出去,锋芒如同在小巷中再度亮起一道弯月。
他劈到了那片气息。
于是长刀开始绝望地崩裂出一个缺口,原本千锤百炼的好刀在穿云一剑之下终于毁于一旦。
但即使是如此,他也只是破开了那片凝聚的气息,真正的剑尖在此时才真正到来!
薛洋终于也跟崩口的刀一般开始绝望,他原本觉得自己是不如秦轲,但没有想到居然差了这么多,明明气血修行相仿,难道这世上的事情都如此不讲道理?
但就在这时候,他却突然听见了秦轲发出一声闷哼,随后那抹刺得他双眼发疼的剑意骤然崩解,变成呼啸的风吹得他发髻四处散乱。
不知为何,秦轲突然收了手,整个人轰然地向后退出了十几步,面色有些苍白地站在黑暗之中深深呼吸。
薛洋不明就里,此刻的他早已经已经放弃了抵抗,任由长刀从手中坠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响声。
他低声道:“你不杀我?”随后他又明白过来,自嘲地笑笑,“也是,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答案,自然不会轻易杀我。”
秦轲微微平顺着气息,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没有说话。
他确实没有打算杀死薛洋,但却不是因为他刚刚收手的原因,原本的计划里,他本来是想要刺中薛洋的肩膀,彻底让薛洋的右手握不住刀,但偏偏就在他即将刺中的时候,身体里出了异常,只能急忙收剑,险些因为气血逆流而伤了自己。
之前在牢里的时候蔡琰问他为什么不用风视偷听,他说巽风之术最近出了点问题,这绝不是敷衍,而是真的。
从他回到荆吴以来,在他感知里,他身体里的那一股雷电已经成长得越来越庞大,从一开始不痛不痒,到现在他不得不用更多的精力去压制,因此他无奈之下只能尽量不用巽风之术。
而在今夜,他和薛洋打斗,自然不可避免地用上了那股力量,结果雷电像是不甘寂寞地想要向外涌出,险些在这一处民居造成一场爆炸……
第六百八十九章 用毒
之前小蛇被释放出来的时候,塌了一层楼,如今这条小蛇已经越发膨胀,真就在这里脱离了他的控制,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会不会一下子轰死很多人?
恐怕会的。
秦轲目光在民居上微微扫过,知道这里多是平民百姓,如果说刚刚他和薛洋打斗造成的损毁还在控制范围之内,那么雷电小蛇真迸发出来,可谓是天降横祸了。
当此之时,他也只能竭力以巽风之术的力量压制那条小蛇,试图把那条小蛇引回身体里。
但偏偏是在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
薛洋也是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目光开始了变化,因为他也发现了秦轲此刻的神色有些异常,而在微微思索之后,也惊愕起来:“你修行出了问题?”
没有回答,甚至秦轲索性闭上了眼睛,方便凝聚精神好尽快地解决自己的麻烦。
薛洋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明明他已经被逼入了绝境,但此刻挡在他面前最坚硬的一堵墙却自己塌陷下去,从对面亮起了逃生的曙光。
他大喜过望,根本忘记了再去拾取那柄已经已经半废了的长刀,双腿一跺之间,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向着秦轲的身侧掠了过去。
只要逃出巷子,或许就有机会从校事府的包围圈中钻出去!
秦轲没有动作,甚至依旧闭着眼睛,尽管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薛洋奔跑所带起的疾风,却只能是盘坐下来,静心一次又一次的吐纳,似乎已经完全顾不上去追逐薛洋。
但如果真正仔细查看,其实就在薛洋掠过他的那一刻,他双唇轻轻开口,吐露了两个字。
“小黑。”
簌簌的声音从他的胸口,顷刻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入了这片深邃的夜色里。
那正在发足狂奔,转瞬就已经跨过了两条街区的薛洋突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危机感,随着他微微转过头来,一道如电一般的黑影已然迫近了身前。
如今的小黑早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只会藏在秦轲胸口里睡觉的宠物,在不断成长之中,它身上许多不属于蛇甚至都不属于蜥蜴的特性都已经开始展露出来,甚至当它愤怒的时候,全身的鳞片都会微微颤抖,并且发出一种锐利的风声。
在它的头顶,一根独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破了额头,像是一把利刃一般探了出来。
薛洋手无寸铁,加上之前与秦轲争斗而气血衰弱,面对这样一把宛若刀刃组成的奇兽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只是刚刚接触就发出一声惨叫。
只见小黑像一支利箭般直接正中他的肩胛,身上刀刃般的鳞片微微一动就把他肩膀衣服割裂出无数破口,巨大的力量更是把薛洋直接撞得仰天倒地,滚了几滚。
小黑那跟人类截然不同的冷漠眼睛里,对薛洋并没有任何怜悯,因为在它曾经的世界里,本就是弱肉强食,血液就像是滋润林地的雨水,撕裂开的肌肉都会养育捕猎者并寄予他们更加强健的体魄。
小黑张开了嘴。
它竟然直接从薛洋肩膀上撕下一大块血肉来!
而随着它微微仰起头,只是咕咚一声,这一大块血肉就被吞进了肚子里。
薛洋在剧痛之中已经双眼发黑,而迷糊之中他看见小黑小小的身躯居然如气球一般突然膨胀,从一条小蛇一般的大小,逐渐膨胀到一条小狗那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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