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不。
一个行走在大雨里,却浑身只有布鞋沾染雨水的普通人?恐怕只有傻子才会觉得这很合常理。
“你帮我的已经很多,但有些事情,我不能都推给你去做。”诸葛宛陵并没有因为高长恭愤怒的骂声愤怒,反而是温和地安慰道,“何况这本来就该是我的事情。”
高长恭努力地支着身体,却因为身上的伤势无法动弹,好似一个软弱无力的孩童。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要对诸葛宛陵发出自己的控诉:“迂腐。如果荆吴因为你的自私而倒塌,那你才应该后悔!那些相信你的下属甚至百姓更应该后悔!”
诸葛宛陵没有回答,只是解下身上御寒的斗篷,默默地披到了高长恭的身上,遮住了他一身的褴褛,也给了他一些暖意。
“放心,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死去,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诸葛宛陵轻声说道。
他说的是真话。而当他重新站直身体,把目光穿过秦轲望向那在角落里如血一般的红衣时,眼底里翻涌着的是无数复杂的情绪。
其实洛凤雏也早已经睁开眼睛,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定在诸葛宛陵的身上,却始终没有发声。
如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从黑暗之中绽放出火焰与光,一切事物都在倒转,记忆的海洋里,浮现出的都是过往。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洛凤雏冷冷地说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是诸葛宛陵,还是诸葛卧龙?”
秦轲还沉浸在一种刚刚揭破谜底的震惊之中,但当这个真正的谜底在这时候骤然揭晓的时候,脑中几乎嗡地一声就变成空白。
“诸葛宛陵就好,从很早之前,诸葛卧龙就已经死了,就算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也只能是荆吴的丞相诸葛宛陵,而不是以前那个人。”诸葛宛陵轻声叹息道。
“你装神弄鬼的样子,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样。”洛凤雏深深地注视着诸葛宛陵,似乎是想要从中找出过往的影子,最后眼神中光芒一黯,“如果你想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时候,破军就在那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尽管从未和人倾诉,但洛凤雏必然是想过和这个人重见的样子,然而真正的相见永远都会出人意料。
过往早已经如云烟散去,甚至眼前这个人和当年那个恣意张扬的人早已经不同,那么又能再说些什么?
不。至少她绝不会认输,哪怕死去,她也要怀着那颗复仇之心消失在人世间,这样才能真正刻进他人的心中。
因为除此之外,她已经一无所有。
“没什么可说的吗。”诸葛宛陵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随后带着几分苦涩地道,“其实来之前,我倒是想过很多话,很多解释,只是一直害怕你不想听。”
洛凤雏静静地望着他。
“可如果我不说,或许此生再没有机会再说。”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秦轲怔怔地看着那靠在树下,显得有气无力的高长恭,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如果说秦轲从以前还只是有过几次无理由的猜想,且最终都被“这怎么可能呢”的自嘲所推翻,今天发生的事情,却彻彻底底地把以前他自认为的幻象,变成了现实。
可为什么,他却一点不高兴?
是因为师父骗了他?还是因为师父已经跟当年不一样,甚至变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大概两者兼有。
回想起刚刚诸葛宛陵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用那种曾经让他无比温暖的语气说“阿轲,你先带着长恭出去,我想单独跟她说些话。”的时候,秦轲才能从那副身躯上依稀看见当年的影子。
诸葛宛陵从来不叫自己阿轲,而师父一直都会亲昵地喊他阿轲,并且一点点教他读书识字、修行钓鱼。
高长恭双目无神,可以看出他现在十分的疲倦,而且也十分担心那个在旧庙里的人的安全。
“我是知道一些,但其实也不比你知道得多多少。”
“我跟宛陵年纪差得不多,几乎是一起长大,父辈们相互往来,关系自然不错,甚至不止是不错,小时候我要是去偷看寡妇洗澡,那么宛陵就经常被我踩在下面。”
他噗哧一笑:“很有趣是不是?毕竟那时候的他老实得很,长辈们都说他懂事。”
“长大后,我不满家里的管教,于是四处游历,增长见识,武学修为也是顺风顺水,到了宗师境界。”
“后来有一天,他派人找到我,问我是否能帮他一件大事。”
“那时候的他已经是荆楚帮的核心人物,帮主病重时日不多,他掌管着上上下下大小事,事必躬亲,独霸吴国江湖,掌握的资源甚至足以造就一个小诸侯国。”
“但他说他并不想只是当个小诸侯国的主人,享尽荣华富贵,而是想要把整个吴国重新捏到一起,建立一个新的吴国,给这方土地的人以太平。”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本就厌弃那些陈腐的世家大族,而且一路游历下来,也知道吴国百姓有过得多苦,所以也不管这样的事情有多荒谬,就加入了他这个疯狂的事业里,招兵、练兵、买马、造甲……”
“我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给他练兵,想着某一天把兵练好了,或许就有可能真能看见他说的那个新国家。但就在我沉浸在这样的事情中的时候,帮中一封信函寄来,说是宛陵病重,恐怕时日不多。”
说到这里,高长恭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我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宛陵还是好好的,而躺在床前的那个人,和宛陵有着一副相似的面孔,却已经形同枯槁,快要死去。”
“我自然能猜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宛陵的弟弟卧龙,但接下来宛陵跟我说的,却让我根本无法理解。”
“他说,他要救他弟弟,就必须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
“什么?”秦轲听到这里,已经越发觉得事情超乎想象。
“那个姓卢的,还记得吧?”高长恭眯着眼睛,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地道,“就是那个家伙想出来的好法子,为了救一个已经在死境中的弟弟,居然必须要拿哥哥的血肉之躯去和弟弟的交换,真是跟狗屎一样的做法。”
“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反对的,但宛陵的态度很坚决,而且他还认为,自己的智谋并不如弟弟,虽能把荆楚帮发展到如此规模,但要建立一个新国家,依旧遥不可及。”
“若能让他弟弟活下来,或许这件事情就有可能。”
“我当时已经根本不在乎什么新国家,我只知道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手足兄弟,决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死去。”
“但我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他。”高长恭握着拳头,说话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塞着石头,“从此之后,这世上没有宛陵,荆楚帮却又有了一个宛陵。”
世上没有宛陵,荆楚帮又有了一个宛陵。这句话听上去似乎十分绕口,但秦轲听到这里,却已经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这世上悄无声息地被调换,而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甚至还以为这个人从未改变,这是怎样可怕的事情?
高长恭却神色灰暗,低下头继续了下去:“宛陵说的没错,他弟弟卧龙确实要比他做得更好,甚至好了数十倍,也正是因为这,荆楚帮才能有条不紊地占据了士族们的命脉,并且以此为根基,说服孙钟这些老人立起了荆吴这一块牌子。”
“而后我们挡住了唐国,从此荆吴的根基再也无人能轻易动摇,即使放眼天下,也有了一席之地。”
“可宛陵,就随着一块无字的碑,一起被埋进了地里,从此之后再无人知晓他的名字。”
“我曾恨过你师父,但后来也理解宛陵的想法,或许他之所以能把事情做得那般决,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说过了,他从小就听话,长辈们要他做的事情,他从来都能完成得很漂亮。他的功课是学堂里所有孩子做得最好的,他的字就连我那个爱字的父亲都比不上,他的音律也能让不少所谓的‘大师’惭愧得不敢再动弦一下。”
“而他因为吴国而失望而辞官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倾尽一切去改变这一切,哪怕是把自己当成薪柴焚烧也在所不惜,或许为了弟弟的性命根本就是一个借口,他就是想要如今这个荆吴,而这个荆吴也确实如他所想的一般。”
“他就是个自私的混账东西。”
高长恭哼声下了个论断,尽管听上去是在骂人,然而秦轲却只听到了其中浓浓的思念,是啊,他怎么能不思念呢?
那个曾经一起成长,一起玩耍,又一起怀揣理想而拼搏的朋友,那个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曾经出现在梦中,又如同泡影一般消逝得无影无踪。
“罢了,不说这些。”高长恭神情怪异地看着秦轲,露出一丝笑容道,“你觉得你了解卧龙么?”
“嗯?”秦轲没想到高长恭突然这么问,想了想又神情低落地道,“以前是,现在我感觉我越来越不了解了。”
“不了解就对了,就算是我很难真正猜透他。从他成为宛陵之后,他的性情改变了许多,但这几年我越来越感觉,他所追求的还远没有得到,所以他还会不断往前迈步,就连这个荆吴也只是他路途中的其中一站罢了。”
高长恭这么说着,却又微微叹息道:“也苦了你了,其实许多事情本就不必要你承担的。”
这时候,旧庙里的诸葛宛陵走了出来,看上去并未折损毫发,只是双手抱着那柄破军,上面不单单只有剑柄的那一部分,甚至还有剑尖的那部分。
秦轲分明听见高长恭长出了一口气,随后挖苦道:“怎么,把姑娘安抚好了?是说了哪些花言巧语这么管用?让她连另外半截破军都交给了你?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学学?”
诸葛宛陵看得出高长恭不满,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我只是跟她做了一笔交易而已。”
“交易?”秦轲看着诸葛宛陵。
“是,交易。”诸葛宛陵道,“我答应她,等我把一切事情了结后,就把这条性命给她。”
第七百一十八章 交易的代价
一笔交易,就能解决一场杀身之祸,听起来倒是十分合算,但用诸葛宛陵的命来做这一笔交易,是否有些轻重不分?
秦轲不知道,但高长恭显然是反对的。
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除了杀死洛凤雏之外,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哪怕这并不能治本,却总还能把一场灾祸暂且压下。
“真到了那一天,我不会把你交给她。”高长恭在一场激烈的争论之后,态度坚决地为这件事情下了定论,“你可以自私自利地把自己的命卖给任何一个人,但你要知道,你现在这条命还是荆吴的,还是百姓的,还是……我们这些人的。”
顿了顿,他沉声道:“不过是一句口头上的誓言,破了就破了。”
诸葛宛陵微笑地看着高长恭道:“我记得你不是这么不守信的人。”
“兵不厌诈。”高长恭哼了一声,言辞尖锐地道,“何况我也记得你从来就不是个守信的人,要不然你干嘛骗这小子?”
秦轲其实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却冷不丁地被高长恭所提及,心里一跳,却又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低下头看向脚尖,握着拳头。
诸葛宛陵同样也看了秦轲许久,迈开脚步似乎想上去抚摸他的头,但才刚刚抬起脚,却又放了回去,微微叹息道:“但我确实欠了他一条命,只是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簌簌的叶片摩擦声中,雨水再度滴落了下来,三人重新回到旧庙,却发现已经没有了洛凤雏的身影。
看向诸葛宛陵的高长恭察觉到他根本没有惊讶,不由得带着愁思地感慨道:“看来我恢复的速度终究是慢了她一截,若是你不来,这小子又不肯下杀手,那我应该会死在这座庙里。”
“不,你不会的。”诸葛宛陵温和地笑道,“我还要看着你这位荆吴战神来日叱咤疆场,怎么能轻易折损在这里?何况,你不是也藏了一手?”
高长恭身体微微一僵,狐疑地盯着诸葛宛陵:“这你也看得出来?看来我以后得躲着你点,免得什么都被你知道。”
两人注视着,却又对视而笑,原本因为争吵而产生的隔阂如雪花般消融在春日的雨水之中,随着篝火在旧庙中燃起,为这片冰凉的夜里点起了一丝温暖。
十日之后,建邺城。
明明没有离开太久,但秦轲重临高高的城墙下的时候,突然开始觉得这座城市十分陌生。
纵然车水马龙依旧,城门口那个负责等级的守卫依旧那般平易近人,笑起来的时候总会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却充满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身边的诸葛宛陵一样。
这一路行来,秦轲没有主动找过诸葛宛陵说话,而诸葛宛陵也从来没有过多地跟他解释什么。
可正因为如此,秦轲的心里就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坚冰一样,寒冷、尖锐、疼痛。
明明我早已找到了你,你却能忍着不与我相认,明明你骗了我这么久,却连一个只言片语的解释都不想给我?哪怕是再做一个骗局又如何?还是说对你而言,我真只是一个半路遇见的、快要饿死的野孩子,收养也好,照顾也好,不过是一时兴起?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缘分……
秦轲不明白。
正如高长恭看不清楚如今这个诸葛宛陵一般,他更是无法再把这个人和当年的师父重合到一起。
有些时候秦轲也想对着他大声吼叫,想要掏心掏肺的把心里那些委屈全数倒腾出来,却最终只能默默隐忍,并且告诉自己,阿轲,你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孩子了,已经不是……
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忆起那日立冠的时候,诸葛宛陵对他展现出来的那种关爱,就好像阔别多年的师父又重新和他相见。
“大将军……”城门口的守卫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高长恭进出,但每一次都会兴奋莫名,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高长恭只是挥挥手安抚了他,随后和诸葛宛陵一起牵着马走入门洞,走上街道。
“你就不打算跟他好好说说?解释解释?”眼见一进城就匆匆离去的秦轲,高长恭心有所感,对着诸葛宛陵道。
诸葛宛陵同样也在凝望那道背影,看不出悲喜:“我确实骗了他,不是么?但愿他真的长大了,不要过分地怨恨我。”
“有些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个王八蛋。”高长恭遗憾地摇摇头,骂了一声,“其实这个孩子很傻,傻到你根本不需要骗他什么,当初直接告诉他身份又有何妨?甚至只要你一句话,他依然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甚至替你去死,不是么?”
不得不说,高长恭对于秦轲的了解确实深刻,所以也很明白秦轲是怎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尽管平日里他会有些软弱,甚至怯懦,但在这些外表下,他对于每一个和他有关的人都十分看重。
这其中包括阿布、大楼、小千、张芙、蔡琰……甚至包括只是刚刚相识不久的邝铁,包括那个三番五次几乎置他于死地的洛凤雏,只要可以,他都想尽自自己的一份力量,让他们免受伤害。
但诸葛宛陵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问题就出在这里。”诸葛宛陵的目光遥远,好像穿透街道,望向一个不可知的远方,“如果他始终只为了他人而活,那么他永远无法摆脱身后的影子,无法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人,而顺着这样的道路走下去,别说他无法成为第二个我,或许,会慢慢变成一个充满了自毁欲望的殉道者也说不定。”
顿了顿,他突然闭上了眼睛,用严肃的语气道:“况且,我并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我,因为他本应该能做得到更多,不单单只是局限在我们这些人为他画出的世界里,而是……跟鹰一样,能自己展翅高飞。”
“跟鹰一样?可我去过草原,我亲眼看见过很多雏鹰都因为追逐那片天空而摔下深渊。”高长恭勾起唇角,似乎语气有一些嘲讽道:“而且在我看来,你本人反倒是你更像是你口中那个,充满了自毁欲望的殉道者,甚至我怀疑某天如果你失去了目标,会不会立刻拿一条白绫,吊死在皇宫大殿的房梁上。”
“让开!让开!军中急报!让开!都让开!”正当这时候,街道中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骑手身穿甲胄,不断用双腿马刺击打战马的腹部,惹得一阵鸡飞狗跳。
百姓们原本也很愤怒,但听见那句军中急报,却又沉默了下去,一些人则是开始嘀嘀咕咕,开始猜测这位官差为何如此焦急,是否又要出什么大事了?
高长恭站在原地,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不断接近的骑手,并不曾有往一旁让路的举动,甚至双脚搭在马镫上没有挪动半点。
而骑手在纵马奔驰的过程中,似乎也发现了眼前的两人,虽然高长恭的脸上做了些许伪装,但那匹赤火战马怎么也能让出身军中的骑手一眼认出。
眼看着骑手距离高长恭和诸葛宛陵已经不过十步距离,恐怕一个呼吸的时间便会迎头撞上,但那名骑手的骑术远比旁人想得要强,只是扬手猛然一扯缰绳,双腿夹紧马腹,硬生生将这匹奔跑中的战马给停了下来。
下马后的骑手几乎毫不犹豫地跪地抱拳,当着两人面前,用军人浑厚刚硬的声音道:“大将军!属下东大营平九郎,奉军令传信。”
高长恭接过那封本应该送往南阳的信函,略略看了几眼后眼底闪过了一丝利芒。
他转向身旁的诸葛宛陵道:“我之前就说过,孙同是个混账东西,可惜孙既安为了孙家那可笑的面子始终不肯把孙同送进大牢,如今看来,都是报应。”
“你下去吧,告诉朱将军,我会尽快回营。”
“是!”
第七百一十九章 找到他!
午时的校事府,本是休息用饭的时间,平日里大多数校事府的官员在这个时候都会小憩一会儿,喝喝茶,下下棋,亦或者是打个盹。
然而今日的校事府中,却传来一阵又一阵摔东西的碎裂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人的怒骂,闹得在庭院里路过的人都心惊肉跳,只敢低着头小心谨慎地快步走过,以免遭到波及。
“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谁?”刚刚摔掉一个青瓷花瓶的周公瑾显然是怒极了,声音也歇斯底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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