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336章

作者:江南南丶

黎柱凝望着黄曜许久。

说起来,他已经跟这个惫懒的小家伙分别许久,他只记得当初这个倔强的孩子在离开建邺的那天,他恶狠狠地对着自己的祖父赌咒发誓道:“我要是混不出点样,这辈子就不回来了。”

如今看来,他倒是真像是荆吴的年轻俊彦了,虽然边关的风霜使得他看上去黑了许多,却也结实了许多,成熟了许多,甚至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两样都不用。”他突然笑了,一路走到黄曜的身后,几声脆响之后,生铁镣铐就落在了地上。

黄曜有些惊疑地揉着手腕,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黎柱身上,心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并没有直接发问,而是想等黎柱自己开口。

“我们需要联手。”黎柱一句话似乎在这夜色之中点亮了一轮朝日,金黄色的阳光顿时撒在了黄曜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肩膀上。

第七百九十四章 “双壁”

到处都是毁坏严重的房屋,火光疯狂地吞噬着那些民房,坚持了许久的房梁终于垮塌下来,引起几声惊呼。

来不及撤入更安全地带的百姓站在房子的外面,一眼看去都是老弱,身上衣物也已经湿透,尽管他们相互簇拥着,但淅淅沥沥下起的冷雨却毫不留情地浇灭了这一丝温暖。

阿布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伤口在发出疼痛,尽管他已经略微擦了脸颊,换了一件新的甲胄。

但内衬的衣服不但没有时间更换,反而因为沾染了鲜血,黏糊糊地和他破裂的伤口粘连在一起。

他皱了皱眉,一手勒下战马的脚步让下属喊来正领人灭火的地方主官问道:“为什么还不安排这些人去避难?”

主官名叫萧义,阿布见过几次。

但今天即使是他也难以从人群之中分辨出这个狼狈且尽显老态的人居然是一位正处壮年,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

萧义不记得自己扛了多少桶水,双手已也被火焰所烫得脱了皮,疼痛难忍,但依旧直起腰杆行礼道:“已经带走了几批人了,这些百姓都是不愿意去避难的。”

“不愿意?为何?”

“这个下官问过,他们说他们的亲人都死了,家也都被叛军给烧了,而且今夜建邺城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所以就不打算避难了。若是叛军再杀到这里,他们索性就跟他们拼了……实不相瞒,下官也是这么个想法。”

大概是为了彰显出自己的英雄豪情,萧义用力地挺了挺胸膛,可惜文官的瘦弱让这样的动作变得滑稽。

听到这个回答,阿布沉默良久,然后道:“若能劝,尽量把他们劝走,就算死,也该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先死,我们没死完,还轮不上百姓替我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今夜全城都是一片混乱,光是他这边为了守住那些关隘不让活尸冲进来,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若不是关键时候那些手拿着草叉和锄头毫无战阵经验的“义民”们拼死堵上了缺口,那么他精心打造的防线早已失守。

今夜的建邺还能守住么?

他其实也不知道,但他只感觉肩膀上的责任更重了一些,脊背也开始有些弯曲,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立刻倒地沉沉睡去,哪怕任由青州鬼骑的马蹄踏碎全身的骨架,也不想起来。

他身后的队伍同样没有比他好多少,长时间的战斗让这些兵丁早就疲惫不堪,轮换下来休整的时间只够他们打个盹。

出奇的是,这些兵丁竟没有人叫苦,而是每一个人都握着自己手里的兵器,紧紧地跟着队列不断向前。

“壮哉。”萧义望着长长的队伍,同样发出赞叹,甚至还向阿布提出了要投军上战场的请求。

只可惜阿布看他实在不是个当兵的料,并且用“此处亦是战场”终于拦住了这位酸文人的拳拳“报国之心”。

接下来还要前往另外一片战场。

阿布回头望了一眼,知道自己手头能动的也就只有这五千人,从得到的消息来看,黄曜所部已经失守,王宫几乎像是敞开了大门一般暴露在青州鬼骑的铁蹄之下。

这算不算是孤军奋战?

阿布苦笑了一声,却加快了速度,领着队伍向着战况最为严峻的地方而去。

飞蛾扑火?可这本就是他的职责,他若不去,还有谁能去呢?

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就在他的后方,那些原本还对他抱有怀疑态度的老将们沉默着,正在用一种崇敬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

但还没有走出太远,所有人就已经感觉到地面正在发出震动,每一次震动,都像是一股电流从脚底直接戳在他们的心上。

“将军!”老将单明靠近了阿布,就看见阿布抬起了一只手,全军停下了行动。

“很近……”阿布低声道。

在建邺城里只有两支骑兵,一支是早已经残破不能战的老军,而另外一支……

“竟然这样凑巧么。”阿布握紧了手中的大戟,他已经给这柄大戟取了一个名字叫“方天”,其意思是方寸天地,也是希望这柄大戟能够如同铁壁一般,让敌人不得寸进。

“也是,这世上的相遇,总是这么猝不及防啊。”阿布突然大笑起来,随后他气沉丹田,吼声如雷传遍军中,“列阵!准备抵御骑兵冲击!”

号角呜咽着,它唤醒了战鼓,震起了鼓面上的雨珠,砰砰砰,砰砰砰,宛若回应那起起落落的马蹄声。

数千人无法轻易在这样拥挤的街道之中直接展开,但这些对巷战已经不陌生的的兵丁却都十分自觉地进入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看上去井然有序。

列好阵形不久,马嘶声就已经穿破这片风雨,先是几个马头,然后是他们壮硕的身躯,随后是十几头,二十几……

青州鬼骑的身影一个个地出现在这片雨中,脸上戴着的恶鬼面具让他们就像是夜里巡游的百鬼,裹挟着这片风雨,向着这边奔袭而来。

当先的一人并未佩戴面具,裸露出一张年轻且英俊的脸,身上甲胄肃然,一杆染血的长枪斜指地面,随着马背一起一伏。

阿布当然认识这个年轻人,甚至从很早之前,他和这个男人被私下称作太学堂“双壁”。

不是珠联璧合的璧,是悬崖绝壁。

孙青作为世家子弟最为突出的一人,自然没有人怀疑过他将来会成就大功业,并代表着士族势力在这荆吴朝堂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而阿布出身贫寒,正是诸葛宛陵所看重的太学堂学子,天然就被打上了一个诸葛派系来日可期的好苗子的标志。

两人正如悬崖绝壁一般,一面会当凌绝顶足以总揽天地美景入眼的得天独厚,另一面则是背靠万丈深谷,终有一天,必然会有一人在争斗中跌落深渊。

为了和孙青比肩,阿布不可谓不刻苦,否则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年纪就入了小宗师境界,但样样都和孙青相比的话,依旧还是暗淡不少。

即便是到了今天,他依旧不认为自己有哪个方面能胜过孙青。

但那又如何?

即便是从未有过胜绩,可今日之局,他不胜……宁死。

“举矛!”阿布如虎一般发出怒吼。

昔日的军演历历在目,他还是守的一方,他的前方,矗立着数千名敢死之士!

他身旁的老将面色沉着,稳稳地举起了那一面象征着荆吴的旗帜,它在和风雨搏斗,猎猎作响。

双方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几乎没有打过任何招呼,更没有惺惺相惜地见面行礼,只是在沉默中轰然地撞击在一起。

青州鬼骑并非擅长冲阵的骑兵,但在城内的街道,闪转腾挪的空间自然被限制了太多,自然难以绕过这一道防线。

这样浅显的道理,阿布知道,孙青又如何不知道?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最为暴烈的攻势,目的就是要以力破巧,在步军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撕开阿布的阵列,强行抓住那胜机!

轰地一声,前排的盾兵无法支撑这股巨大的力量,直接被冲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健硕的马蹄在人群之中四处践踏,更有一些人在那股冲击力之下直接飞了起来。

当然,青州鬼骑一方也并不好过,在碰撞的第一时间,不少战马直接被刺中了胸膛,凄厉的嘶鸣声中,这些被精心饲养的优异战马轰然倒地,鲜血流了一地。

青州鬼骑们却十分灵敏地在战马倒地之前就地一滚,没有被自己的战马压倒在地,同时扔掉了手中的长枪,抽出腰刀开始步战。

仍旧坐着战马上的青州鬼骑们依旧握着长枪,训练有素地向前推进,轮番地冲击步军本阵,把步军的前阵变成了一片猩红地狱……

第七百九十五章 “方天”

一边是征战许久精疲力竭的杂牌军,另外一边则是养精蓄锐携一场大胜而来的荆吴精锐,这样的实力差距,绝非是靠着血勇与决心便能弥补的。

阿布红着双眼,他也知道自己这种硬憾的行为会给己方带来多大的损失。

可若是不如此,他根本无法截住这支来去如风的骑兵,那象征着诸葛宛陵安全的王宫便会直接暴露在铁蹄之下。

“放!”新老将领齐声地大喝,在弦上颤抖着的箭再度升空,宛若黑夜里的灰鸦蜂拥向敌阵。

嗤嗤嗤地响起穿刺声,青州鬼骑的中军有一阵骚乱,不少骑兵因为箭上的力量落马。

但更多的青州鬼骑仍旧沉默着,他们手握着兵器,整装坐在战马上,让自己坚硬的牛皮甲胄抵挡住这次箭雨的伤害,等待着他们冲锋时刻的到来。

三轮冲锋,阿布这一边的步兵已经阵亡近六百人,而青州鬼骑的损失还不到步军的一半,并且他们气势如虹,还在不断地向前进发!

“不能退!就算是用命也得给我顶上去!看着我的背影!若我先后退,那就拿刀斩了我!”

阿布目光向前,穿过混乱的战阵,看见了一名正在步军战阵中奋力搏杀的太学堂学子,他叫钟鸣。

阿布还记得这个钟鸣在太学堂里是个十分腼腆的人,有一次他说他之所以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钟鸣,是想要将来有一日也能过上钟鸣鼎食日子,他将来的孩子不必像是当年的他一样在街头讨饭。

那时候他还被很多人嘲笑,世家子弟说他是不自量力,寒门子弟说他是唯利是图,有辱斯文。

可这一次他喊得那么响,就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即便身上已经中了三刀,鲜血四溢,却依旧踩着同僚的尸体向上攀爬,向着前方的青州鬼骑砍出一刀。

但很快,他的身影被淹没了,像是洪水里的一只蚂蚁,只是一息之间就消失了身影。

除了他,还有许多人,很多认识的人。

阿布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到掌心,一股湿滑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缓缓流淌,滴落在被风雨淋湿的石板地上。

“将军,这样耗,孩子们撑不住的。”单明手中扛着一杆荆吴大旗在风雨之中坚挺如枪,但微微摇曳的一角却让人感觉到他的心绪。

他今年已经五十出头,往常从未看得起那些年轻新军,甚至轻蔑地称呼这些年轻人乳臭未干,但今夜他亲眼所见这场惨烈的战斗,知道这些年轻人是如何英勇奋战。

可正因为如此,他更感觉痛心,在前方征战的,不论是那些立志报国的年轻人,又或者是那些太学堂多年修学的学子们,他们都是荆吴的未来。

他们的生命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沉重。

“我知道。”阿布回答,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知道的。”

可他依旧没有下令变阵,而是就此看着孙青不断地突入,就好像一把刚锥,不断地向前,刺入整个中军。

若说战术,再没有比这更愚蠢的战术了,但偏偏身处其中的人又是那般壮烈,仿佛宁愿化作薪柴,为其添加一把火焰。

有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阿布也觉得呼吸困难,因此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但青州鬼骑仍在前行,甚至,因为他们破开了最为顽固的一层抵抗之后,前进的步伐变得越发顺利,所向披靡。

孙青却微微皱起眉头,望向了远处黑暗之中阿布高大的身影。

“是故意的?”

不错,青州鬼骑正在撕开步军的防线逐步向前,但两侧的步军不但没有崩溃,反而向着中间挤压而来。

更有甚者,从另外巷子绕过来的步军,已经逐渐出现在街头巷尾。

包围。

这场景,让他回想起那一次在荆吴城墙下举办的军演,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近三年。

阿布用的正是上一次的战术,只是可以感觉到的是,他的战术远比上一次纯熟,就连孙青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甚至还以为阿布正试图抵挡他的攻势。

“看来这两年,你的确长进了不少。”短暂的惊讶之后,孙青不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一丝笑容。

击败胆小鬼祟的老鼠,本就不是他所想要的,而如今遇上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他心里又怎么能不感到快意?

“随我向前!”孙青张口,浑厚的气息吐出有若实质,一声长啸更是震慑三军。

依旧还是当年一样的战法,依旧是如出一辙的锋矢阵,但这一次他带领的是荆吴最为精锐的青州鬼骑。

他想要的是以这种方式,再一次向着人们,向父亲证明年轻一代中,无人能抵挡他的锋芒。

阿布并不意外。

因为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荆吴年轻一辈中,孙青是最有资格骄傲的那个人,并非因为他的家世,更因为他远超旁人的天赋与难以想象的刻苦。

对,刻苦。

这是太学堂寒门子弟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们都以为孙青之所以如此强大,是因为他的出身以及他从小就有无数丹药帮助打稳根基。

但阿布却亲眼见过孙青在那间独立的练功房里,从早到晚,一直磨练自己的体魄直到双拳血肉模糊的却依旧忍痛缠上布带的样子。

也是从那开始,阿布甚至开始有些佩服这个人,佩服他的骄傲,更佩服他为了维持骄傲而做出的牺牲。

若非今日是在战场上,两人或许可以有一场深入的谈话,但到了这样的时刻,一切言语都不如刀剑来得直接了。

阿布自认自己也从来不是服输的人,从他的骨子里同样蕴含着骄傲,就像是流淌的火焰,只需要一个时机,就可以如火山一般喷发出来。

“变阵!”阿布猛地一夹马腹,在单明还未来得及拦截之时已经向前冲了出去。

步军变阵!从被迫地抵御,转而从两侧挤压!

而阿布纵马向前,一杆大戟在潮湿的地面上拖出一道深邃的水痕。

王对王。

上一次他是被迫与孙青对决,这一次他却是主动寻求和孙青一决生死的机会。

敌强我弱,避实而捣虚。若不能避,则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