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所以他猛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生生地砍进了孙既安的眼眸:“孙大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孙青,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他有怎样的能耐。在座的诸位,有谁敢说在正面战场上自己有把握胜他?”
孙既安骤然沉默。
是啊。尽管他并非是个合格的父亲,但孙青终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又如何不清楚孙钟在培养孙青的过程里花了多大的力气?
从三岁开始,便没有过赖床,晨起早读一个时辰才能用饭,然后是堪舆、兵法、修行、农事、作文、诗辞……请的老师无一不是荆吴大家。
文韬武略无一遗漏,恐怕就是当年前朝的太子爷也不过如此。
有时候他觉得孙青更像是一个承载着孙家不断膨胀的欲望容器,从他出生那一刻,他的使命便是领着孙家走向一个新的巅峰。但这样的重担,又哪里是一个孩子可以承担的。
要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放弃一切嬉戏,全身心地锤炼自身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宝剑……因此在失去孙钟这个执剑者又发现和父亲并非一路人之后,才会那样愤怒。
孙既安突然有些后悔,若是自己当年敢于站出来反对父亲,守着孙青在自己膝下成长,是否至少他们父子之间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阿布相信他一定能够攻下宫墙,而孙既安对此说法的确不会有丝毫怀疑。
一对父子,竟非得在战场上刀兵相见,争个你死我活,实在可笑,可悲,可叹……
孙既安沉吟许久,终于对阿布道:“若你领兵,有几成胜算?”
第七百九十八章 黎明
夜空阴云沉重,如同合上了一道帷幕,撒下曲终人散的寒凉夜雨,滴滴答答地打落在狰狞的恶鬼面具上。
城内火光四溢,但青州鬼骑潜藏在黑暗里扎营,只有兵刃在磨刀石上划过时短暂闪过利芒。
孙青远远望向三个街区之外的王宫,知道那里的人们正在紧张地准备着战斗,但他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有条不紊地部署着。
一把利刃,若想要破开甲胄刺入敌人的心脏,仍然需要细细的打磨。就好像那十几个被他下令斩落的人头,每一个都属于青州鬼骑的百战军官。
从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青州鬼骑就等于陷入了泥潭。
要知道,无论青州鬼骑如何忠于高长恭,他们终究还是属于荆吴的军队,多年吃的是荆吴的禄米,穿的是荆吴百姓织就的牛皮盔甲,用的是荆吴铁匠打造的兵器。
而当他们要把这些杀人的战备对准本该他们保护的人时,他们的内心必然会混乱,然后生出怀疑与不安。
黎柱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孙青对于他带着两千人离开并把不意外,因为即便不是黎柱,也会有其他人这么做。
驻扎下来后孙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军队中查出那些已经有不忠迹象的军官,并把他们斩首示众,首级传阅全军,生生把许多人异心给压了下去。
这当然不可能治本,但鲜血与死亡却可以在短时间内最有效地压住那些还在两边阵营中游离不定的人,让他们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弱者往往是随着胜者的脚步亦步亦趋。”孙青的手指抚摸着面具那尖锐的棱角,露出讥讽的冷笑,随后顺手就扔出门去。
面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落入一处水渠,被雨水所淹没。
其实也很明了,大多数普通人都不会愿意跟着失败者一起赴死,而更愿意跟着胜利者一起享受荣光,尽管这种想法过分天真,却也是人之常情。
屋子的阴影里,像是有一团黑雾正在不断地凝聚,黑袍人的身影从中迈步而出,声音低沉沙哑:“大将军说,在黎明之时必须进军。”
“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孙青转头凝视着黑袍人,冷冷地道,“你的那些玩具,到底能不能用?”
他指的玩具,是那些蛊虫活尸。
应该说在今天夜里,这些活尸是功勋卓著,先是里应外合攻下了城头,更造成了荆吴军的大规模恐慌,直到现在,黄曜等人都无法把那些散乱的溃兵给收拢起来。
但就在孙青想要一鼓作气攻下王宫的时候,黑袍人却失去了对这些活尸的控制,导致活尸四处流窜,严重影响了后方部队前进的速度,也给了荆吴军一些喘息时机。
“虽是一件不错的兵器,但畜牲嗜血的习性总会压过人的控制。”黑袍人站在原地的样子与其说安静倒不如说像是一具尸体,死气沉沉地道,“还请孙将军放心,这次必不会让你感到失望。”
孙青没有回答,因为黑袍人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像是鬼魅一般,寂静无声地被淹没在这片阴影里,如同汇入潮水的雨滴,无处可寻。
孙青望向那片仿佛深不可测的阴影,沉默片刻之后伸手撩开自己臂铠,抚摸那一处不为人知的刻印。
那是一个文字,但他不知道那个文字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个刻印确实如那个人说的一样,给予了他比原本还要更强的力量。
也因此他可以完完全全地压制阿布手中的大戟。
没有人能在小宗师境界,轻易压制那柄大戟的威能。
但他做到了。
可代价呢?代价是什么?
孙青没有多想,因为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当成一把出鞘的剑,而剑只需要会砍杀这一件事,其余的都不重要。
马蹄在雨水里溅起水花,斥候的消息来得很快,孙青听完了报告,嘴角终于露出微笑。
“三支军队分批出宫?”孙青道,“谁是统帅?孙既安?”
很快他摇了摇头,尽管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政事上雄才大略,但却对兵事不如何擅长,应当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谋划。
不知怎的,孙青的脑中浮现出那个倔强拦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将领,即便是穷途末路,他依旧选择跟自己背水一战。
会是他么?
孙青不知道,但他不会畏惧任何人的挑战,甚至……欣然而往。
“传令三军,拔营出发!”
……
一个士兵,要经历多少鲜血与死别,才能真正成为刚毅如铁的老卒?
一点雨滴落在秦轲修长的睫毛上,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于是他用力地伸手擦了擦。
长久在雨水之中,身上的牛皮甲胄早已经开始缩水,里面浸透着雨水和汗水,臭烘烘的味道就连隔着一丈远都能闻到。
秦轲扯了扯嘴角,觉得脸颊被牛皮甲胄的边角割得生疼。
与他并列的阿布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微微牵动缰绳让自己的战马和秦轲靠得近了一些:“阿轲,你没事吧?”
“啊?”秦轲先是惊醒,然后立刻否认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刚刚议事也没有参与,却一个人跑到屋檐下面看雨。”阿布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向来习惯把事情藏在心里,“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但说到这里,阿布声音猛地顿住了,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或许今夜他和秦轲都无法活着回来,那么所有的事情便无从谈起。
“就……这么说定了,假如我们能活着的话。”阿布补上了这句话,但在秦轲耳里,听到的只是一种局促和不自信,于是他被逗笑了。
“只是有些担心姐姐和蔡琰,但想想校事府的人已经带着他们躲起来了……似乎也不该这般忧心。”
秦轲呵呵笑着,终究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他伸手拍了拍阿布宽阔的肩膀道:“我们未必会输,我信你。”
阿布用力地点了点头,两个年轻人又对视着大笑起来。
两人感觉回到了几年前刚刚认识的那时候,单纯,天真,笑起来都像是建邺清澈的河水,少有复杂的内容。
但很快,他们的笑从脸上消失了。
远方低沉的战鼓惊醒了昏沉的夜,下了一夜的雨正逐渐停止,天光正成云层的缝隙外缓缓透入。
黎明到了。
而战鼓声昭示着先锋部队已经和敌军接壤,阿布神情凝重,一声令下后,麾下那象征着荆吴的大旗高高地升了起来!
光芒中,大旗迎风招展,尖锐的旗杆如同穿破这黑暗的长矛。
向前!向前!
全军发出呼喊,一步一步宛若地动山摇。
“谢谢你,阿轲。”阿布看向前方,恶狠狠地道,“那就,再赌一次,嗯,再一次。”
……
唐国,太史局。
古朴的浑天仪下,一直闭目盘坐着的张言灵缓缓睁开了眼睛,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尽管远隔千山万水,但他却像是能把荆吴城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天命之战。就让我看看,你和我,谁能代表这片天下吧。”
第七百九十九章 破晓
天光依旧暗淡,却已可以看见蛰伏一夜的鸟雀离开高高的树冠,扑棱着翅膀划破天际。
破晓。
凄厉的马嘶声如同一把破破烂烂的胡琴,被一根如同锯子般的琴弓近乎疯狂地拉扯着。
一柄长枪的锋芒骤然穿过,破开一面由木板和牛皮缝合在一起的盾牌,然后继续向前,深入那充满滚烫鲜血的胸膛。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那名荆吴军的身躯凌空飞起,直到马蹄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那双充满仇恨与愤怒的目光才终于缓缓合上。
无知无觉的身躯从枪尖滑落,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名青州鬼骑环视周围,纵马再度向前,却很快中了一支飞来的暗箭,整个人仰头坠落马下。
但即使如此,他依旧顽强地站了起来,同时扔掉短距离难以展开攻势的长枪,抽出腰刀向前杀去。
步军的阵形正在被突破,青州鬼骑的战马带着巨大的力量不断地撕裂着整个步军阵形,把步军分割成无法呼应的两块。
“后撤!后撤!”鬓发发白的单明站在阵列后方大声呐喊,他的声音像是一块石子被淹没在海洋里,不复找寻。
整条街到处都是断肢与鲜血,长矛与长枪交织碰撞宛若奏响乐曲。
两军的初战其实并不如何顺利。
虽然秦轲这一边多了青州鬼骑和雷军两支劲旅,但阿布并未直接把这些连连请战的部队派上最前线,而是把他们留在了身边。
而建邺城留守的荆吴军和禁军本就军心不稳,又如何能是青州鬼骑的对手?
在青州鬼骑激烈的攻势下,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无法守住阵线,开始不断后撤。
“他们恐怕撑不到你说的时机。”孑然独立的秦轲站在高高的房顶上,对着阿布大声呼唤,他迎着黎明微凉的风,衣袍猎猎作响。
“我知道!但他们必须撑住!”阿布当然知道自己的决定有多不近人情。
但他必须这么做,尽管这样一来,会有很多人都会在敌军的猛烈攻势下死去。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帆布制作的城防图,低声对自己说道:“这很好,阿布。你也得到了一些教育,不是么?”
慈不掌兵。
建邺城本就不是最好的战场,这座城中民宅遍布,地形也变得错综复杂,难以让大军展开。
孙青和阿布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小股部队交替作战的方式,只是不同的是,孙青一方攻势强劲,从一开始就压制住了荆吴一方。
无数支编制完全可以独立杀敌的部队如同洒豆子一般落入各个城东街道,喊杀声根本让人辨不清东西南北。
一身血污的单明拖着一条半瘸的伤腿进入另外一条街道,还没等他好好地喘上一口气,从对面的转角又冲出一支全副武装的百人队来。
精神本就极度绷紧的士兵立刻就举起长矛,数百根长矛同时向外探出锋芒的样子,让整支军队像是一只炸开尖刺的刺猬或者豪猪。
也许只是一个可疑的举动,他们都会发狂一般向着前方冲过去。
整条街都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放下兵器!都放下!不要慌!是自己人!”单明却大声呼喝着,眼尖的他已经看见了那支百人队的额头还有肩膀上都绑着白色布带。
这是临时用来区分两军的一种标志,因为荆吴军的甲胄青州鬼骑外观上并没有特别大的差别,有了这些布条,则能更轻易地区分敌我。
单明脚步没有停下,一手拖着枪一手按着刀柄带着几人向前方迎了过去,看见的是一双双恐惧与疲惫的眼神:“你们是哪一部的?”
一名甲胄看上去略微精细的中层军官挤开众人的身躯,身躯,向着单明靠过去大声回答:“我们是金将军麾下,金将军战死了,死前说让我们后撤!”
老金的部下?
“娘的,这么多年都活下来的老油条,居然阴沟里翻船死在这种地方。”单明面色有些灰暗,他脑海中浮现起那张熟悉的脸,心想这城里又多了一对孤儿寡母。
他长长地叹息,同时也明白了,眼前的这支部队,实际上是脱离了战场的溃兵。
“将军,让我们过去吧。”军官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却只是在脸上多抹上了一团鲜血,这一夜不断的战争,早已经让他心生畏惧。
如果可以,哪怕只是一方角落,只要能让他避开这些杀戮与鲜血,好好睡上一觉也好。
“是啊!让我们过去吧!”士兵们也跟着叫喊起来,有人甚至开始向着单明下跪。
单明沉默片刻,他当然也知道这些士兵在今夜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可若是放他们过去,这些溃兵只会在军中散布更多的绝望。
何况,如今的战况,每一个人手的很宝贵。
微风掠过他的头顶,战场的杀声依旧在耳畔飘荡。
“我知道,你们都很害怕。”单明深吸一口气,“我也很害怕。我怕我今天就死了,我的妻子没了夫君,女儿也没了父亲。说起来,我去年才刚当了外公,没错,那臭小子是个带把的!我还没亲耳听过那臭小子喊我一声。我若是今天死了,以后就更听不见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高了一些,但并不尖锐,反而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是不能害怕。不要忘记,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荆吴军!我们不上,就没有人能上了。”
上一篇:灵气复苏:我每天get一个新技能
下一篇:一元换购:开盖奖励一吨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