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339章

作者:江南南丶

“在这里的,不少家眷都是建邺人,你们难道就忍心能看见自己的妻儿老小被那些乌龟王八蛋祸害?即便有些人家眷不在建邺,可一旦建邺城破,荆吴立刻就四分五裂……当年吴国的日子,你们还没有过够吗?”

人群之中传出哭声。

当年的吴国乱象,不少人都有亲身经历,即便是没能经历的年轻人,大多也听过父辈说过,记忆十分深刻。

单明不愧是老将,他并未拿什么理想和情操来说一些空话,而是切切实实地把利益摆在每一个士兵的面前。

“人总是要死的,此时死,和彼时死,并没有太大分别。”单明脱下牛皮头盔,一场战争下来他的头发已经十分凌乱,斑白的发丝在风中飘荡,带着几分凄凉。

但他的声音嘹亮:“可老子宁肯现在站着死,也不要日后当个乞丐带着妻儿跪着要饭,然后冻死在城门楼的下面!”

“想逃的,老子不拦着!”单明大声喝道,“可要是个带把的男人,现在老子的官儿最大,跟着老子,把街道守住,只要老子还没死,你们就别退一步!”

……

“单将军力挽狂澜,把清水街守住了。”阿布听完哨骑的报告,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站在一旁的秦轲当然也十分高兴,笑着道:“收拢十多队溃兵,硬生生压住了青州鬼骑的攻势,不愧是战场老将,关键时刻靠得住。”

说到这里,秦轲手里再度拉开地图,对着清水街附近的街道用手指划了几条线,道:“这几条街的地形,前宽而后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利用这点诱敌深入,将他们死死拖住,等于握住了这四千青州鬼骑,随时想吃随时就可以吃下。这样一来,孙青想保住这四千力量,也该把底牌翻开了吧……”

第八百章 武阳

秦轲和阿布都很清楚,孙青的目的在于毁掉大阵的根基,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如何做到。

引强兵破开宫门?这当然是其中一种办法,但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孙青就不会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太学堂独占鳌头的那个人。

那前锋三千余人,就是对孙青的一次试探。

只是秦轲每每想到这一点,心里便翻起一种古怪的感觉——难道人命真就这样轻贱,可以任意地当作筹码在赌桌上抛出?

要知道这可不是十几个二十几个生命,而是数千个生命,他们加起来的重量,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肩膀。

但同时他心里又清楚必要的牺牲是战场上的铁则,要知道当年王玄微为了做诱饵,生生把那一万人扔进了绝境,才换来了墨家和荆吴两方的胜利。

若今日只是付出三千牺牲便能获得一战定乾坤,只怕他做梦都会笑醒。

“连我都会权衡利弊了,真丧气。”秦轲低声对自己说道。

“报!”哨马来得很快,声音更是有些颤抖,“敌军出营!正向武阳门方向而去。”

话音刚落,阿布已经翻身上马,只是眼尖的秦轲分明看出阿布的动作不再那么干脆利落,而是带着几分疲倦与迟缓。

那大概是之前的伤吧?秦轲想到这一点,一只手下意识摸上了菩萨剑的剑柄。

远远地,秦轲望见武阳门,它像是一头沉睡在黎明中尚未醒来的巨人,延绵的城墙是它的双臂。

之所以孙青会把战场选在这里,正因为此处是建邺城最为宽阔的主道之一,前后通畅利于战马奔袭,更重要的是,从它向前距离宫门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而秦轲对这条街的记忆更是深刻,想当初自己第一次来建邺的时候,正是在这里,他亲眼看见木兰和刘德联袂骑马入城。

万众瞩目之中,仪仗队庄总肃穆,舞女身姿曼妙,随着乐曲逐渐高昂,长袖如同翩翩飞起的蝴蝶,美轮美奂。

而那会儿的他正在青楼里和人打得不可开交,一行人把各桌的酒菜弄得四处翻飞,客人的谩骂声和姑娘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好像仍在耳边。

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可惜都回不去了。

马蹄声如鼓点,青州鬼骑一阵风似得出现在百丈之外,狰狞的恶鬼面具在阳光下反射出锐利的金属光芒。

孙青就在队列的最前方,身姿英武,即便是在马背上也像一颗笔直的苍松,一只手握着长枪斜指地面,孕育着一种冰冷的杀意。

秦轲望向前方那支军容整肃,蓄势待发的黑色骑兵,声音也像被压上了一块石头一样低沉下去:“就算八千对八千,在这种地形下我们也讨不到好处。”

“从来就没有什么仗是靠讨好处赢的。”黎柱大概是在场最清楚青州鬼骑威力的人,但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显得豁达,一只手从马上解下皮囊痛饮一口,“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把孙青看成是什么神仙,可就我看来,他距离当年的大将军,黄老将军他们,还差得很远。”

秦轲接过黎柱扔过来的皮囊,从那股刺鼻的味道可以猜到皮囊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烈酒,因此也知道了黎柱那颗死战之心。

也对,若没有做好战死的觉悟,谁会来到这片战场上呢?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饮下一大口,又递给阿布,但阿布摇了摇头,把它递给了麾下的其他将领,让他们分着去喝。

一皮囊的酒并不多,只不过分了七八个人就已经几乎干涸,但他们发出的呼声,却排山倒海一般向着前方压去,镇住了蓄势待发的青州鬼骑。

他们有醉意,是因为出征前就已经在宫中痛饮过一碗烈酒,那些华贵的官窑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要比陈旧陶器碎裂时更响亮,更清脆。

而他们没有喝上一口酒却能发出震天的怒吼,是因为他们澎湃的热血早已经比烈酒更加滚烫。

雷军从当年一战之后退居建邺,变成了这安乐之都的守门人,可谁又想过他们也曾在夜深酒醉之后,梦见铁马冰河?

“攻!”战鼓猛然敲响,两军就宛若黑色流水一般轰然相撞,激荡起漫天的血花。

这大概是在场年轻人第一次见到雷军的战斗,尽管他们年龄已经逐渐老迈,身体也多有残缺,但他们进攻的威势却丝毫不弱于青壮精锐的青州鬼骑。

长戟树立起一片森林,锋芒之下就连青州鬼骑都不得不心生恐惧,并且被迫地让开一条道路。

秦轲站在步军阵形之中,一手长枪准确地刺中战马的脖颈,小宗师境界的强大气血力量之下,就连马匹胸前的牛皮马铠都无法承受。

马铠破,战马血涌如柱,马上的骑士也随着马背的翻覆而滚落下来。

这名骑士显然是有修为武士,气血在他胸中澎湃翻涌以至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样有力。

而在战马翻覆的那一瞬间,他看似狼狈实则已经迅速扔掉了长枪,磨快的腰刀宛若一道流光,随着一刀斩出,便是破开一根长戟,而后双腿一跺,整个人就像是一头猎豹一样撞进了人群!

“王硕!”秦轲看见那张沾着马血的脸,终于认出这个曾经也在太学堂学习的学子。

在荆吴,王家也算是树大根深,直系、旁系子弟众多,而在太学堂建立起来之后,王硕也作为第一批学子被送进了其中。

想到这里,秦轲就想要放下手中长枪去拦截。

然而还没等他真正做出动作,一只苍老粗糙的手就用力地按在了肩膀。

“守住你的位置,我们雷军还没有沦落到什么事情都需要你们解决的地步。”那是雷军的前将军胡涛。

早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但一对从头盔中露出的眉毛如翱翔在天空的雄鹰,落满了雪。

而就在他说完话之后,雷军之中已经有数个人头耸动,势若猛虎的王硕很快就发现自己需要同时面对三名修为在第二境的老卒。

即便是在太学堂,能成就小宗师境界的人也不过是十之一二,遗憾的是王硕虽已站在了那道门槛上,却始终没能跨过那道门槛。

秦轲就这么看见王硕疯狂地战斗,却始终像是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被那些极有耐心且合作默契如同一体的老兵压制在一定范围内无法走脱。

没过一会儿,他的大腿中了一刀,整个人哀嚎着倒了下去,很快有人就拖着他的身体往军阵内挪去。

这是手下留情了。

“荆吴的年轻人,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胡涛平静地道,“继往开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老头子。”

秦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深深地呼吸一声,握紧手中的长枪,望向前方。

“很好。”胡涛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该轮到你出手的时候,会有机会出手的。到时候,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指望你来结束这一战。”

这个对手,当然是不远处正在纵观全局的孙青。

雷军的战斗力,确实超乎了他的意料,在面对青州鬼骑的冲击,这些老兵居然还能整齐如一,毫不紊乱地持戟刺杀。

那种娴熟且朴素的动作,简直和地里收割麦子的老农没有两样。

但他并未因此而感到挫败,而是遥望对面正皱眉思索的阿布说道:“舍弃守选择进攻,这一次又是想做什么?”

第八百零一章 眼看高楼起

王宫内。

黄曜登上高耸的角楼,只感觉一股寒冷的风迎面而来,宛若锋利的铁片,淌过甲胄,钻进领口,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极目远眺,太阳已经逐渐升起,但光芒依旧微弱。

远方的情形并不清晰,但黄曜多年从戎,早可以从一些细节上判断出武阳门正在进行一场规模宏大的鏖战。

初步看来,阿布和孙青应该已经交手,只是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胜算四成……吗?真是一场豪赌。”黄曜紧了紧肩上的铁环,让斗篷盖住自己的领口,叮嘱了下属几声便开始下楼。

孙既安正在楼下调度,一身的甲胄穿在瘦削的身上显得有些过于宽大,却也让黄曜见识到这位文士的另外一面。

“我记得,孙大人当年的武学同样出类拔萃,入小宗师也只比高大将军晚几岁吧?”黄曜若有所思。

“惭愧,晚了五岁,况且自那之后再无大的进展。”一身戎装,并未抹去孙既安身上那种文士风骨,所以他的回答显得有些腼腆,“不过上阵之事,黄将军不必担心,我还没有忘记如何握刀。”

“这我相信。”黄曜嘿嘿一笑,“只是如今您那位宝贝儿子正在和咱们打得不可开交,您就没打算亲自跟去看看,哪怕只说上一两句话?说不定,可以劝他停止这场杀戮。”

孙既安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很清楚我的儿子,他断不会听我的劝说。”

“那至少可以试试。”黄曜还想坚持,但孙既安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问:“黄将军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黄曜微微一怔,随后长叹一声道:“不错,太安静了。安静得我都不敢相信。阿布不相信孙青只会跟正面战场和他对决,我也不相信。”

“哨马传回来的消息,有看见活尸正在聚集。”孙既安颦眉望向角楼——尽管王宫的角楼高耸,却有太多盲区,无法将整座城内的一切收入眼底。

“这么看来,那个黑衣人并未真正失去对活尸的控制力。”

黄曜无奈地摇摇头,双手摊开:“这我一窍不通。说来说去我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修行精神居然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王玄微更是拿些小破虫子就能当十万大军用,撒豆成兵也不过如此。难道咱们练武的真就配不上那些花哨东西?他娘的,老子要是会这些,还要军队有屁用?”

这是个玩笑,可惜不好笑,毕竟谁都知道,无论是修行气血还是修行精神,都是殊路同归,并没有高低之分。

孙既安看着黄曜发牢骚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道:“黄将军在这种时候心境还如此平和,佩服。”

“只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罢了,在边军,人人都能做到。”黄曜耸耸肩,有些怀念边军那些日子,尽管那里草木荒芜,风沙漫天,可就是让人割舍不下。

一群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在一起,即便是巡防辛苦,风餐露宿也是高兴的。

“话说回来,丞相他现在……”

“报——”黄曜说到一半,急促的马蹄声像是重锤一下又一下地锤进了两人的心里。

黄曜的提问被迫止住,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名哨马正浑身浴血,如同疯子般不断扯着嗓子大喊着:“报——”

黄曜已经看出端倪,快步迎了上去,双手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从马上跌落的哨马探子,一点也不在乎那些腥臭的血污。

“是那些活尸?”黄曜嗅出了这些腥臭血液的背后蕴含的信息。

“不……”哨马的背心上有一道口子,不像是被刀剑刺伤,倒像是被一种古怪的铁钎又或者锥子刺中一般,牛皮甲胄破口十分整齐。

“是……怪物。长着一张人脸,却有着飞蛾的身体,它们……向着临江塔方向聚集,数目至少过千……”

黄曜眼睁睁地看着哨马脸色灰暗下去,摸了摸脉搏后厉声大喝一声:“医官!让他活着!不然老子踹烂你的蛋!”

等到医官和担架匆忙地把人带走,黄曜再度回头,看见的是孙既安充满忧愁的目光。

“飞蛾……”黄曜回想起那些大腹便便的活尸就觉得恶心,更不要说在斩杀他们之后,看见那些长着人脸的畸胎是如何流出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先是寄生人体,把人变成活尸,又从人体出来变成这种东西。”

孙既安毕竟是饱学之士,孙家更是据传藏书十万,孤本绝本数不胜数,天下读书人心中的黄金屋也不过如此了。

背靠着这些丰富的藏书,他也终于有了一些线索:“那大抵是长城之外的凶兽业蛾,即便是木氏家族也已百年未再见过这种怪物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我对它们消失百年没什么兴趣。”黄曜原地站着骂了几声脏话,“所以应该怎么应对?如果他们张开翅膀向着这边飞过来,我们不如开城投降的好,没准他们看在我们这么懦弱,会选择先把我们烤熟了再吃。我的肚子里可全是屎尿屁,生吃会拉肚子。”

这种惫懒性情,大概也是边军给黄曜的深刻印记之一。

孙既安对于这种自暴自弃的言论也有些无奈,但还是回答道:“这种顾虑倒是不必有,业蛾虽生双翅,却并非能翱翔于天上,或许是因为那双轻薄的双翅不足以承受他们的身躯吧。”

“总算是在坏消息里还夹了个好消息。”黄曜望向城楼边上早已经被灌满的火油瓦罐,“火是我们现在唯一能让凶兽畏惧的东西,业蛾看来也是如此,可长城那边发现石脂矿并不很多,真不知道木氏家族是如何坚守这么多年的。”

“历朝历代的时候,都会有不少石脂运到长城,积攒到今天,也该是个可怕的数字了。”

孙既安和黄曜两人看似是闲聊,但实则目光都已经越过宫墙,望见那一截塔尖。

建邺临江塔,高二十五丈,遍体通彻褐色琉璃砖,浑似铁铸,历经大风十八次,水患十五次却依旧岿然不动,因此又被建邺城的百姓们爱称为铁塔。

因荆吴在建筑上并不如墨家那般巧夺天工,也不如唐国底蕴深厚,所以这座塔也是荆吴人少有的几座可以骄傲的建筑。

前朝的吴王,更有意把这座塔圈入王宫之内,想要以此彰显家族的尊贵,杜绝旁人在塔顶窥探宫门禁地的全貌。

只是朝堂上反对官员众多,民间士子更是议论纷纷,这才不得不作罢。

那些怪物为何向着临江塔方向聚集?是途经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高二十五丈……”黄曜看着这座自己小时候就上下蹿过无数次的铁塔,若说这座塔能有什么战略地位,大概也只是可以以此瞭望宫门之内,确认宫禁防务。

可那又何必大军聚集?只需要有人在上方观测然后把消息传出来就好。

“哎。我真的不擅长思考这些。”黄曜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望着那铁塔顺口念道:“眼看他人起高楼,眼看他人宴宾客,眼看他人楼……”

“楼……”黄曜悚然一惊,一对瞳孔也是缩到了极致。

孙既安还未明白黄曜为何突然这般表情,却突然看见这家伙扔掉头盔,像是个疯子一样贴着宫墙奔跑起来!

第八百零二章 眼看楼塌了……

尽管黄曜这个人平日里时常干出一些不着调的事儿,但孙既安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