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不善逃跑的也先帖木儿被俘了。
坦白讲这有点超出了朱元璋和张希孟的预料。一个大元朝的一品大员,丞相脱脱的亲弟弟,曾经在刘福通手下两次逃生的人物,就算打不过,总能跑吧!
就算跑不掉,总能死吧!
可偏偏这位就成了俘虏,他的级别远比中书左丞,工部尚书贾鲁高多了,影响也大多了。
这人该怎么处置?
杀了吗?
或许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的,斩杀元廷高官,振奋军心,鼓舞士气,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只不过朱元璋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他有了些别的想法。
“主公,如果我没猜错,主公是想驯服此人?”
朱元璋呵呵两声,哂笑道:“咱也是痴心妄想了,他一个元朝高官,又是蒙古贵胄,怎么会改过自新?咱就是有点担心,如果杀了他,脱脱会不会玩命?如果那样的话,咱们能不能撑得住?”
张希孟却鼓励道:“主公,也先帖木儿舍不得死,就证明他不是个死硬的人。主公心怀天下,元朝立国以来,中原大地之上,有几十万蒙古人不止。也先帖木儿在朝为官的时候,协助脱脱,整饬吏治,监察百官,也是做过一些好事的。如果能把这么一个人争取过来,对于天下的人心会有何等影响,怕是不言而喻!”
“而且主公担心脱脱拼命,我不敢说不会,但是脱脱站在此时的位置上,他经得起失败吗?”
一句话,老朱沉吟感慨,是啊,六合惨败,损失两万精锐,朝廷大员被俘虏,而且还是脱脱的弟弟。
连手足兄弟都保护不了,何以统领三军?
可以预见,脱脱接下来的处境会非常艰难,朝中的敌人,一定会群起攻击。
甚至脱脱做任何事情,管不管这个弟弟,都会成为政敌攻击的借口,管了是包庇自己兄弟,心中没有朝廷;不管,就说这人狼子野心,冷酷无情,德行不足以统领三军……反正就是我骂故我在,只要想挑刺儿,总还是有说辞的。
如果这时候一刀砍死也先帖木儿,没准脱脱就真的直接挥军打过来,双方撕破脸皮,破罐子破摔,反而好办了许多。
但如果也先帖木儿不死,他就是朱家军手里的一个人质,既能牵制脱脱,又能影响元廷,还能鼓舞人心士气。
简直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啊!
“主公,提刀杀人,快意恩仇,终究算不得上乘,杀该杀之人,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畜生,必须要斩杀。至于另外一些人,还请主公三思,容我说一句过分的话,如果能俘虏脱脱,我希望主公也能网开一面,只是让他好好改造即可!”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先生啊,你可真敢想!好,咱答应你,别说脱脱了,就算抓了元朝皇帝,他要是愿意改过自新,咱也不杀!”
朱元璋倒是没有把这话当一回事,总要抓到再说。
至于也先帖木儿能活,全靠他哥脱脱,毕竟眼下的脱脱,还是坐拥四十万兵马的第一大武装集团的首领,随便杀了他的弟弟,后果实在是难以预料。
“既然主公同意,那不如就把也先帖木儿和老张关押在一起,正好让老张教教也先。”张希孟笑呵呵道。
朱元璋一听这个主意,简直要笑出来了,他努力绷着好一会儿,却还是绷不住了。
咱训练有素,但咱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啊!
这主意怎么那么有喜感啊,如果咱是也先帖木儿,估计会直接自杀,断然不受这个折磨。
也先帖木儿是蒙古贵胄,大元朝的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的。
知院老张是色目人,横涧山兵败被俘,接受了改造。
现在让老张去教导也先帖木儿,这俩人站在一起,光是想想,就觉得尴尬。
老朱也想通了,哪怕是为了看个热闹,他也暂时不能杀也先帖木儿啊!
“成,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也先帖木儿听说了这个消息,惊讶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知院老张,承蒙皇恩,他怎么还敢苟延残喘,他该以身殉国才对!”
也先帖木儿嚷嚷之后,所有人都拿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这家伙怔了怔,自己的老脸红了起来,如果此时把温度计放在他的脸皮上,估计直接就要爆表了。
张希孟连忙道:“你不用多想,我们做事是有规矩的,如果你确实罪孽深重,千刀万剐,也是咎由自取,如果你没有必死的罪,好好跟着改造,悔过自新,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记住了,我们是真正的王师,和元廷不一样!”
张希孟交代了两句,立刻就有人把也先帖木儿押下去了。
而且还有人分成两班,时刻盯着他,生怕这位想不开自杀。
如此安排,也着实有趣,大家伙甚至琢磨,把脱脱俘虏了,让他跟弟弟凑在一起,卧龙凤雏,那该多有趣啊!
趁着处理也先帖木儿的功夫,整个战场形势也差不多弄清楚了。
元军两个万户,在攻击六合过程中,就损失了差不多两千,剩下的一万八千人,有三千多死于刚刚的战斗,另外有七千多人被俘,却还有几千人散落,有的往长江跑,试图逃去真州,有的则是往天长方向跑,打算逃回高邮。
这两个方向都有准备,但是徐达那里也面临着知枢密院事雪雪的三万大军,情况危急。
老朱半点不敢怠慢,这边的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他就收拢人马,以汤和跟花云为前锋,一共一万五千人,立刻去援助徐达。
朱元璋亲自领兵,足见他的重视程度。
至于六合剩下的扫尾工作,朱元璋交给了张希孟,只要不是打仗的事情,张希孟处理起来,比朱元璋还要娴熟。
而耿君用和耿炳文父子守城有功,也急需修整,老朱勉励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协助张希孟,料理善后。
老朱安排妥当之后,立刻动身,奔赴下一个战场,去招待第二桌客人。
张希孟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他干的就是这个活儿。
最强辅助要登场了!
张希孟安排耿家父子领兵,扫荡战场,发动周围民兵,抓捕俘虏,争取不放走任何一个。
随后张希孟就对俘虏展开了攻势,脱脱纠集四十万大军,其中有西域的兵马,更多的却是从各省抽调汇集的,甚至还有许多是被当做壮丁抓来的。
明明就在田间劳作,结果稀里糊涂被抓了,用绳子拴上,带到了大都,然后就稀里糊涂随着兵马南下。
几十年除了县城,没去过别处的汉子,稀里糊涂跋涉千里,跑到陌生的地域打仗,稀里糊涂被俘虏。
他们就像是可怜的野草,随着狂风飞舞,半点做不了主。
张希孟立刻下令,要求将俘虏中的军官找出来,蒙古人,色目人甄别出来,全都单独关押。
至于剩下最多的普通士兵,张希孟将他们集中到了一起。
“我们很清楚,你们多是被裹挟来的,你们也是受害者。元廷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他们开河变钞,残酷压榨,敲骨吸髓。逼得红巾义军遍地。如今他们为了剿灭红巾军,又横征暴敛,四处拉丁抓夫,逼着善良的百姓,自相残杀,充当他们的刽子手。”
“一句话,我们打生打死,互相之间的厮杀,都是元廷作孽,我们要认清这一点。我们彼此不是寇仇,相反的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你们被俘虏之后,不必心存忧虑,衣食我们会安排,尽量不让大家伙饿着。当然了,我们也会安排劳作,让你们接受教育,把想法转变过来。愿意参加红巾军,我们欢迎,愿意耕田种地,做个普通百姓,我们也可以授予土地,就算是想回家,我们也会提供盘缠。总而言之,只要大家伙不给元廷当走狗,不自相残杀,我们就是兄弟!”
张希孟跟俘虏讲了很多,算是阐明了对待俘虏的政策。
但是说得再好听,毕竟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了不同,在张希孟讲完之后,就给他们准备了晚餐。
许多人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肚子空空的。
张希孟让人给他们准备了糙米粥,馒头,还有咸菜。
当每个俘虏领到食物的时候,有人手都在哆嗦,这是真的吗?怎么会吃的这么好?
确实,能吃到白面馒头,在元军当中,都是不敢想的事情。
且不说元廷是不是粮食充足,即便有好粮食,那些当官的也要百般克扣,拿去发财,至于普通士兵,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吃的什么,那就不用期待了。
发霉变质的,甚至是牲口吃的麸子,都是能拿来充饥的。
光是从吃上来说,朱家军就比他们强多了。
张希孟甚至萌生了一个念头,“耿千户,你说如果我们把元军给包围了,然后在阵前摆上白面馒头,香喷喷的猪肉烩菜,敲锣打鼓,让他们投降,过来吃饱吃好。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耿君用笑了,“还能怎么样,乖乖投降呗!先生,咱们建军屯,均田亩,这都是顶好顶好的策略,只有手里有粮,心里头才有底儿!”
张希孟也点点头,这时候耿炳文来了,他怀里还揣着一样东西,神秘兮兮到了张希孟面前,“先生请看。”
张希孟皱着眉头,接了过来,发现这是一本书,足有几万字的样子,书页发黑,应该是时常翻阅,只是书没有名字。
张希孟展开一看,才翻了两页,顿时就皱眉头了。
“这,这是哪里来的?”
耿炳文就道:“是也先帖木儿的中军帐,胡大海那个憨憨只顾着抓人,却没有拿走公文信件。我把这些都抢来了。清点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他压低了声音,“先生,这,这上面说的是咱们上位吗?”
张希孟怔了许久,看着上面的行文,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变。某人的工作干得真不错,把元廷可是骗得很惨。
“你管住嘴巴,不要走漏风声,这事我跟主公商议。”张希孟又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耿炳文道:“当下还有两件主要的事,其一是我抓到了不少滁州的士绅名流,他们投靠元军,在军营之中,给也先出谋划策。这些人要怎么办?”
“查清楚,严惩不贷!”张希孟果断道:“大家伙要弄清楚,元军当中的普通士兵,是我们的兄弟,可以争取。一些元军将领,他们奉命行事,我们也能改造。但是那些出卖祖宗,甘心当走狗的畜生,他们是反对我们均田,不愿意看到穷苦人得势,还幻想着借助元廷的势力,继续作威作福,压榨百姓,把大家伙重新变成牛马。这样的人,比也先帖木儿还要可恶,对他们也就不要客气!”
张希孟几句话,说清楚了其中的关键,耿炳文连连点头,心悦诚服。他很怕有人会说,连也先帖木儿都没杀,凭什么杀他们?
现在张希孟讲清楚了,他也就有底儿了。
“先生,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在守城期间,收了一个女兵,她可是奇女子,秦王破阵鼓,敲得慷慨激昂,极大鼓舞了士气,先生看这人要怎么安排?”
张希孟也是一惊,还有这样的人?
“请来吧,让我瞧瞧。”
不多时周蕙娘穿着大红战袄匆匆赶来,她的双手拢在袖子里,虽然敲鼓不比弹琵琶,可是别忘了,为了鼓声激荡,必须紧紧握着鼓槌,连续敲击下来,指头上的伤口早已经震得裂开,鲜血浸透了白布,刺骨连心的疼痛,让她紧皱着眉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先生可为圣贤
周蕙娘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是简单挽着头发,穿着大红的战袄,翩然而至,一股子英姿勃勃之中,蕴含浓郁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
这个女人的容貌自然是极好的,但是第一眼看过去,最让人触动的却是那种文气。真的仿佛是被墨水浸透了一般。
耿君用爷俩都是粗人,很难感觉到,最多有种这个女人不一般的感觉。但是张希孟却能感觉到那种饱读诗书之后的自信,从里往外,绽放出来的光彩。
如果放在以往,张希孟也是感觉不到的,但是这两年他跟着贾鲁读书,总算勉强提升了一截境界,挤进了高端读书人的行列,可即便如此,张希孟扪心自问,他比这个女子还是差了许多,甚至是自惭形秽。
张希孟请她落座,直接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周蕙娘。”女人答应得很干脆,低垂着头,目不斜视,没有多余的言语。
张希孟怔了怔,就笑道:“我是都指挥使司经历官,姑娘有心投军,又和将士们并肩作战,已经算是军中袍泽,我只是和姑娘平常对话,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毕竟姑娘想从军,也要彼此了解清楚才行。”
周蕙娘点头,“我明白。”她又不说话了。
张希孟心说你不主动说话,让我很为难啊……到底要怎么打开僵局呢?他想了半晌,就从她最大的特点聊起来吧!
“姑娘可读过书?”
周蕙娘微微颔首,“些许读过……先生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倒是应该饱读诗书才是。”
张希孟自嘲一笑,“我就纯粹是赶鸭子上架了……小时候家父给我开蒙,却不欲我追逐功名,所以只是匆匆读了一些,涉猎虽然多,但却没什么规矩,兴之所至罢了。后来投奔了主公,负责文书往来,就不得不捡起书本,苦读了一阵子,不想出错罢了。只是我不像那些有科举之心,功名之念的人,没有十年寒窗苦,到底是差了许多。倒是姑娘,我虽然没见过姑娘的诗文,但是你能演奏秦王破阵鼓,心中必有大丘壑。论起文采造诣,应该远在我之上。”
周蕙娘默默听着,心中似有一动,赞叹道:“先生过谦了,你拟定的分田令思虑周到,用心良苦,比起历代明相,也不遑多让,偏偏又如此年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虽萧何陈平,不能相比。”
这话倒是把张希孟说愣了,“姑娘怎么就知道我写过分田令,又在哪里看过?”
周蕙娘忍不住一笑,没接张希孟的话,而是笑道:“先生问我读书的事情,又说世人为了科举功名,十年寒窗苦读……可先生知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苦读吗?”
张希孟一怔,老老实实道:“不知!”
“嗯,那小女子就斗胆说了……那一种苦读就是,一天背不下一篇文章,认不得三百个字,写不出十首诗,就要挨饿,连续三天,就要被送去下等的地方,服侍贩夫走卒,江湖莽汉……只有苦出来,读出来,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能在画舫上,同才子鸿儒,对谈诗赋,成为人人仰慕的花魁大家。”周蕙娘抬头,冲着张希孟嫣然一笑,“先生以为这种苦读,比士子的十年寒窗,又如何?”
张希孟骤然心惊,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古代青楼也是能区分出三六九等的,给那些贩夫走卒,下里巴人一时欢愉的,自然是最低等的,这里面有生来就丑的,也有年老色衰的,基本上没有任何讲究,甚至还有不公开营业的暗娼。
再往上一些,就要歌舞弹唱,能说会道,可以伺候的客人宾至如归。
只是这些也不算极品,最高级别,自然是要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题诗作画,能和那些才子交锋,丝毫不落下乘,谈诗论文,甚至能给那些顶级文人才子启发。
唯有这样的奇女子,才配冠以花魁的称号,才能周旋达官显贵中间,卖艺不卖身,受万千文人追捧仰慕,随随便便,弹奏一曲,就有人豪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
周蕙娘就是在扬州这个脂粉圈子里卷出来的王者。
单论容貌,她并不比雪娇强多少,但是她的文采本事远胜过雪娇千倍,这才能傲视群芳,独占鳌头。
大家伙都以为此女子钟灵毓秀,得天独厚,才能有胜过男人千倍的无双才情。
可是直到此刻,张希孟才明白,原来她这份才情,居然是被逼着,被打着,拿黄连水泡出来的。
“哎,青楼就是个魔窟,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不苦!哪有什么才子佳人,风流佳话,不过是吃人二字罢了!”
张希孟感叹了一声,周蕙娘却是颇为震动,说得多好,就是吃人啊!
“先生,你可知道,光是有文采,会诗词,还远远不够!想要在成千上万的女子当中,拔得头筹,还要有特殊的本事。”
“特殊的本事?”
“嗯,要懂得大局,要清楚天下大势。实不相瞒,在至正十年,就有人给我讲白莲教的事情,讲彭和尚的彭党。后来出来了独眼石人,天下大乱。更是有无数官吏才子,到我们的画舫,谈论之间,就会提到遍地红巾。我们就要拿出学来的本事,替他们剖断解忧,跟这些才子鸿儒交心,成为知己!没有这个本事,便只能以色相事人了,色相终有衰老之时,自然是落了下乘。”
张希孟再度大受震撼!居然学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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