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子瑜子瑜,竟然是正冠井的井水,这可是要成为书院先生或是读书种子才有机会喝到的水!我说我今早起来为何左眼皮一直跳,本以为是因为能看见你一副肾虚模样,昨日不讲义气罪有应得,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能有机会能在朱先生这儿喝!”
赵戎撇嘴,没有理会范玉树后面的话,而是头也不抬的随口道:
“那不还是水吗,之前路过那口井的时候,听你们说这井水也就是煮茶好喝些,难不成还有其他什么神异之处?”
他最后的语气带着些期待。
范玉树一怔,“额,神异之处,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也不知有没有,只是听他们说正冠井的井水味寒,有香烈之感,是煮茗自饮的神物。”
“哦。”赵戎应了声。
范玉树挺直了腰杆看着远处的那只全场关注的小竹筒,“子瑜,神不神异这不是关键,好不好喝也只是在其次,重要的是这正冠井井水的象征意义!”
“哎,怎么跟你说呢……”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此物,叹了一声。
“整个书院只有山长老夫子才能汲取正冠井的井水,而刚入书院的新来的先生才能得到一份不多的井水,我们这些学子、士子想要获得这井水,除了为书院作出天大的贡献被奖励一小份外,就只能是评定为书院的读书种子才行,读书种子啊,我现在都还没见过传闻中的那几位师兄师姐呢,名字都不知道几个,听说有个姓司马……”
正在低头粹读的赵戎食指一挑,翻了页书,他嘴里念了念,“读书种子……”
范玉树点了点头。
“这是咱们书院内学子、士子之中最高的荣誉,甚至可以与书院先生们平起平坐,在某些方面地位相当,他们都是咱们林麓书院重点培养的对象,所获得的资源与人脉不可想象,而且相当于山长候选人,未来的新山长就是在他们之中产生,只是,这个头衔获得的难度……”
“有时候连续几届学子也不会出一个,不过咱们这一届出了个鱼怀瑾,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拿。”
赵戎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范玉树也跟着他一起点头,顺便还拍了拍赵戎的肩膀。
“好了,子瑜,读书种子这个身份有多厉害,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以拿去做个美梦了,至于获得的条件就先不告诉你了,其实是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是别知道为好,会影响你美梦的带入感的,得不偿失,不过为兄只希望你在美梦里能带上我,我们一起成为林麓书院的读书种子。”
赵戎闻言,将书页折了一角,旋即书本一合,他转头看着范玉树,颔首抱拳,“真是多谢玉树兄了,只是,梦里若是梦到你也和我一样成了读书种子,会影响小弟美梦的,这个头衔顿时就没意思了。”
范玉树:“……”
他眨眼端详着赵戎的诚恳表情,有点手痒。
范玉树没好气道:
“不扯了,又被你带跑题了……子瑜,你只要知道,这正冠井的井水,在咱们书院内意义非凡,你若是今天能喝到一口这井水,第二天……不用第二天,下午就行,马上就能传遍整个墨池学馆,连外面的士子师兄们都能耳闻你的名字,对你很是艳羡。”
赵戎认真道:“那不还是一口水吗,只是个虚名。”
他一顿,想了想,“送到我嘴边我都不一定喝,毕竟这天气喝凉水,有些塞牙。”
话落,周围不少学子纷纷侧目。
范玉树感叹道:“子瑜果然高风亮节,是我们庸俗了,惭愧惭愧。”
赵戎眨了眨眼,冲他抱了抱拳回礼。
范玉树试探道:“那么子瑜,要不你和我都写一副字上去,我平日里看你字写的挺奇整的,说不定朱先生正好喜欢,有些合眼缘呢,咱俩一起碰碰,万一我没中,子瑜却中了,依照你高风亮节的性子,就让给我喝吧,让为兄庸俗一回?”
赵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旋即果断道:“不行。”
范玉树一呛,瞪了眼他,随后,赶忙低头开始认真写字,一炷香的时间并不算长。
赵戎脸上挂着些笑意,瞧了眼聚精会神的范玉树,头一回见这家伙态度这么端正,他失笑摇头,也不再耽搁想要夺彩头的好友。
赵戎微微抬目,瞧了眼前方那个嘴角写着笑意的儒衫女子,旋即低头,继续读书。
朱葳蕤正背手身后,站在漆红长桌后,下巴轻扬,唇角噙笑的看着台下学子们被挑起积极性后认真忙碌的模样,她余光左悄悄一偏,下一秒便看见了静坐不动、自顾自看书的赵戎。
“嗯?”
朱葳蕤鼻音很轻,她凝眸端详了会儿埋头读书的赵戎,他与忙的热火朝天的空地上的学子们格格不入,丝毫没有动笔的意思。
这个儒衫女子双眉轻蹙。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期间并没有学子提前交卷,毕竟是选一副写的最好的字上去,尽量多写一些挑出一份最好的上交总不会有差。
学子们相续起身交卷。
范玉树眉头一松,吐了口气,放下笔后,小心的捏起一份墨水未干的花帘纸,吹了吹。
他转头一看,发现赵戎只字未动,在低头翻书。
范玉树也没再多看,拿起这张他最满意的字,兴致冲冲的上前交卷。
儒家极其重视尊师重道,书院先生们在课堂上道任何杂事,几乎都有学生代劳。
眼下兰舟渡上学子们的交卷便是如此。
一炷香的时间到后,早已提前写完的鱼怀瑾,拿着她的宣纸直接走到了漆红桌案前,收起了学子们的宣纸。
众学子们井然有序,静默无声的排着队,上交着宣纸。
吴佩良是最早起身去交卷子的。
他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苦练书法,一有闲暇便临摹家里收集来的山下名帖。
吴佩良七门艺学的成绩位列率性堂前茅,上一次月中大考的排名为率性堂第四,只是他自觉前面几位想要超越有些困难,而书艺一门,上次月中考核,众人的成绩都是相差不大。
这让吴佩良看见了机会,超越的机会,因此书艺是他必争的一门,为此吴佩良也是下足了功夫。
而眼下率性堂内在书艺上,唯一被他正视为对手的,便是鱼怀瑾。
上一次月中考核,她的书艺虽然也是率性堂第一,但是与后来者的差距却是极小,不像其他六门艺学那样,有几门甚至被先生们给予了满分,让率性堂学子们难以望其项背。
吴佩良上一回在书艺上的差距便离鱼怀瑾很近,并且他心里一直认为鱼怀瑾只是在这门新艺学上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毕竟之前众人都不熟悉书艺,而鱼怀瑾却是尾随着朱先生一起来林麓书院的,二人私下里的亲密师生关系,在墨池学馆内几乎是众所周知之事。
吴佩良手里拿着书法宣纸,特意快出一步,第一个上前去交卷,走在最前方。
他来到鱼怀瑾跟前,眼珠子下瞥,瞧了眼鱼怀瑾第一个率先放在桌子上的一副字。
吴佩良将手上的字递去,笑着行礼道:“有劳鱼学长了。”
鱼怀瑾轻轻点头,收起了他的字,叠在了她自己的字上,只是全程中,鱼怀瑾并没有低头去看吴佩良的字。
吴佩良转身离去,脑海里闪过刚刚映入眼帘的端正秀气的字。
他吸了口气,想了想,心中再与自己的这一副字对比了一下。
不多时,吴佩良便轻轻点头,嘴角微翘的走了,脚步轻快。
应当可以胜之。
至于后面那些同窗们交上去的字,他并没有多少担心,按照以往几次书艺课上考核的经验,其他同窗顶多夺过一次彩头,一看便是运气的成分比较大,而就数他和鱼怀瑾获得过好几次魁首,只是鱼怀瑾稍多一些。
而这一次吴佩良课后做足了准备……
率性堂学子们相续交着卷,鱼怀瑾一份份的收着,记录着姓名顺序,方便等会儿朱葳蕤批改。
萧红鱼和李雪幼正排着队。
李雪幼手上空空,因为被萧红鱼抢了去看。
萧红鱼咬唇看了看好友清秀平和的小楷,又看了看她自己的字。
萧红鱼肩膀一垮,将李雪幼的字递回,表情佯装哀怨道:
“哎,雪幼,你是不是背着我练过,写的这么好,估计都快追上怀瑾了,哼,你们两个也不教教我,以后不和你玩了,一起玩,却是我垫底。”
李雪幼抿唇一笑,知道好友在开玩笑,不过她还是两手拉着萧红鱼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
萧红鱼憋不住了,噗嗤一笑,她看了看前方的鱼怀瑾,“雪幼,你说今日是谁能夺魁,得到井水?”
李雪幼想了想,摇了摇头。
萧红鱼一叹,“我觉得应该要不是怀瑾,要不就是吴兄,最近几次都是他们二人轮流胜出,最开先那种能靠运气夺魁的情况也越来越少了。”
她转头瞧了眼吴佩良的背影,有些感叹,“吴兄厉害啊,竟然能赶上怀瑾。”
“嗯嗯。”李雪幼也随着她目光看去,点了点头。
正说着,排到了她们,二人行礼交卷,便一起回了座位。
不一会儿,排队交卷的学子都已散去,已经无人上前。
鱼怀瑾低头数着卷子。
全场学子们都安静的看着她和朱葳蕤。
鱼怀瑾突然皱眉,盯着手上数目不对的一叠卷子,沉默了会儿,她抬头直接看向赵戎的方向,只见那人还在自顾自的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下一秒,她身形一动,端着手向赵戎走去,面无表情。
“玄机,回来。”朱葳蕤突然道。
鱼怀瑾停步,回身行礼道:“老师,还未收齐。”
“没事的,我知道。”
朱葳蕤抿嘴,拿起桌上的那一叠卷子,越过了鱼怀瑾,走向赵戎的位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冷水塞牙,那就喝热的。
课堂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
作为身处其中读书的学子,只是这个大集体的一小部分,但是,有时候你的一举一动,都悄悄落在了大多数同窗的眼中。
不管你做这个行为的本身是如何在想,那些旁观的同窗们心中自有一杆他们的秤。
衡量你在这个集体中的位置、在老师心中可能的位置、在集体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子心中可能的位置。
将你度量。
然后便是或幸灾乐祸,或同情却又优越,或羡慕夹杂嫉妒。
就比如,此时此刻,兰舟渡空地上这节正在上着的书艺课。
鱼怀瑾刚刚说卷子未收齐,只是没有明说到底少了何人,但是在场所有的率性堂学子心里其实都知道是谁,心照不宣。
而这时,作为课堂上所有学子们几乎每时每刻目光焦点的朱葳蕤,将那一叠众人认真的交上去、只是独少一人的卷子,轻轻卷起,握在了手上,一双玉手又背在了身后束带的纤细腰肢上,她下巴微微扬起。
朱葳蕤和身后紧跟着的古板弟子一样,兰似的花容板着,若说前不久她笑容柔和、娴雅的和众学子们循序渐进的讲授笔势时,让台下的学子们望之如一朵春日的菲菲幽兰,那么此刻微微眯眼细瞧赵戎的朱葳蕤,在学子们的眼中转瞬间就便为了一朵凛冬的寒兰,带着冻人心肺的冷香。
她眼眸凝着赵戎,缓步下了台,向左侧的那一角走去。
鱼怀瑾为朱葳蕤端着一把两指阔的古旧戒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鱼怀瑾眼神平静的看着前方的赵戎,也把脸板着。
或者说她是天生就这幅板脸的严肃表情,反正赵戎除了见鱼怀瑾第一次吃青瓜时面色有些精彩外,还真没见过她有太多其他神色,这是因为鱼怀瑾“生人勿近”没有解锁呢,还是说本来就是个面瘫?反正赵戎一直有些好奇这一点,想着哪天给她讲个笑话来着……
这一对先生与学生,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都面色不善的盯着赵戎,向他走去。
全场的率性堂学子,都目光跟随在她们二人的身上,不时的转头看一眼大难临头才刚刚察觉并抬头的赵戎。
这是惹恼的咱们课堂上地位最高的两个女子?
学子们之中,有摇头轻笑者,如吴佩良。
有皱眉不语者,如范玉树。
还有眉目不忍者,如李雪幼。
当然,大多数还是无所谓的像看好戏与热闹之人,就如萧红鱼一样。
不管如何场上诸学子如何去想,空地之上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只有朱葳蕤与鱼怀瑾的脚步声,和啪的一声书本关合声,是从某个赵姓学子那儿传来,在众人的各异目光中,他终于反应迟迟的察觉到了什么,正缓缓抬头。
赵戎面色如常,没有去看周围的学子们,而是正目注视着眼前来势汹汹的一对师徒。
他眼睛一眨不眨,表情依旧看不出有丝毫的改变,似乎是给……吓傻了一样,眼睛直愣愣的,场上不少学子暗笑。
吴佩良视线在赵戎脸上停了停,旋即嘴角轻撇的摇头,他表情慵懒,觉得有些无趣,目光一转,看向了朱葳蕤手里的卷子,表情更加不耐了。
耽搁个什么时间,还有朱先生和鱼学长也是,那混子不写就不写,何必搭理他去管他,白白耽误了时间,快些改卷,本公子有些渴了,也不知道这口读书种子才能得的井水到底是什么味道,不过,哎,回头又要浪费时间给学馆的同窗们回答了……
吴佩良的视线不知不觉又来粘在了那只小竹筒上,此刻,竹筒正静静的立在前方那张已经无人的漆红长桌的桌头,突然,赵戎那儿又有动静传来,吴佩良旋即转头看去,只见朱葳蕤已经带着鱼怀瑾与戒尺,来到了那个惹人厌的混子身前……
朱葳蕤背着手,昂首挺胸的向赵戎渡步而去。
她其实是并不喜欢这个走路姿势的,因为这将手背在身后,腰杆笔直,挺着胸脯的模样,会让朱葳蕤所穿的某件衣物的负担陡然大增,而力又是作用相互的,那件衣物束缚起来的沉甸甸的累赘,会强烈抗议并反抗,结果便是她受罪,勒的生疼,估计又有红印子了……
不过朱葳蕤依旧保持着这个走路姿势,玉颜上,面色不改。
有些事她早就习惯了,忍着即可。
而眼下这幅走路的姿态,朱葳蕤觉得加上她先生的身份,可以在讲堂上给予学生压迫感与威严感,这是朱葳蕤跟某个老人学的,不过,她并不会承认这一点。
朱葳蕤柳目微凝,对视上了抬头看来的赵戎,她板着脸,走到了他的桌案前,看着赵戎。
安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