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于深秋86
装束停当,皇甫嵩摘下剑架上的金鞘长剑, 低声威严的命令:“护卫十名, 随我入军议帐。”
“喏!”侍立在外的军务司马答应一声,疾步走出。
当他走出大帐时,战马已牵至门口。十名铁甲骑士也已整装待发。年逾五十的皇甫嵩利落地翻身上马,马缰轻轻一挥,便辚辚驶出行辕。
一入军营,便有士卒躬身行礼:“皇甫将军!”
声音传入里面,仿佛沉睡的军营瞬间被唤醒。皇甫嵩一愣,随即看到将士们已列阵以待,每人眼中流露着敬慕与坚毅。
随着司马们一声声喝令,大军瞬间闪向两边让出一条通道,无数士卒自发喊道:“汉室万岁,左将军万岁!”
见士卒如此敬重自己,皇甫嵩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热流——南征北战无数,战绩骄人,爱兵如子,他在整个大汉已是军神般人物。
突然,一人高喊道:“汉室兴亡,全在将军今日!”
这声埋藏于士卒内心真正的冲动,瞬间让喧闹的军营沉寂一瞬。随后,无数人似乎意识到什么, 齐声大呼道:“汉室兴亡, 全在将军今日!”
一瞬间, 皇甫嵩神色微变,本想着说上几句热情的敬谢话,抹过这一声呼喊背后强烈的意味。
但见士卒们群情激奋,只能紧紧抿起薄削的嘴唇,脸上一片庄重。在马上拱了下双手作礼后,于期待声中终于进入军议大门。
帐中,气氛比外面更微妙且凝重。
主案之上,放置着一封还未被拆开的竹简,皇甫嵩和众麾下却知道,根本没拆开的必要。
他们只需知晓,竹简是由自号车骑将军袁绍派人送来的便可。
“将军……”从子皇甫郦率先开口,道:“关东士人已会盟举兵,讨伐董贼,此封竹简想必是想邀将军共襄盛举。”
“朝廷诏令未至,不可胡乱出言。董仲颖的确曾不遵诏令,然关东士人无故起兵,更乃大逆不道之举。”
跽坐在主位后,皇甫嵩对侄儿说道:“我等乃大汉将士,自当听命行事!”
“将军!”皇甫郦忍不住出列拜求,道:“一年前董贼不遵诏令,侄儿便劝将军诛杀此贼,将军未从。今已纵虎为患,使得他窃取国器。”
“董贼为人,跋扈嚣张,气量狭小,必忌恨于叔父。值此良机若再妇人之仁,唯皇命所从……”
说着,已难掩心中急愤:“更何况,如今发布诏令的,已不再是汉室天子,不过董贼扶持的一具傀儡!”
“若还不当机立断,纵然叔父肯舍弃身家性命,以全忠义之名,难道还要让帐外三万将士陪葬不成!”
“放肆!”皇甫嵩勃然大怒,道:“我皇甫一门世代忠良,为大汉守家卫国,帐外将士亦乃忠贞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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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为人,老夫也略有知晓,非是汝口中所说之辈。况他如今入洛阳数月,何曾有欺虐百姓、坑害士卒之举?”
“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长史梁衍见皇甫郦还要强劝,起身打圆场道:“依属下之见,董卓已入主洛阳,废立从意。将军拥兵在外,必为所忌,不若我等悄兵入长安,静候朝廷诏令。”
“若天子有密令讨贼,便可奉命讨逆,征兵群帅。届时袁氏逼其东,将军迫其西,董卓旦夕可擒也!”
“纵然董卓真心拥汉,我等亦不过擅自移兵。虽有悖君诏,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罪责不重。”
“届时若董卓为袁氏所败,我等便可当即接应,有功无过。”
这计策老成持重,进退自如,皇甫嵩神色有些松动,看向自己儿子道:“坚寿,汝与董仲颖交情甚密,以为此举如何?”
“父亲……”
皇甫坚寿正要开口,忽听帐外有侍卫禀告:“将军,京兆尹盖勋前来求见。”
“元固刚正不阿,文韬武略,有请!”皇甫嵩与他常年镇守凉州,两人性情相投,甚为亲信,闻言当即回复。
而一路奔着赶来军营的盖勋,被侍卫护卫着从马车下来后,神色则显得有些疑惑。走入军议帐后来不及寒暄,直接开口道:“董仲颖书信可至否?”
“尚未。”皇甫嵩也疑惑了,道:“元固那处的书信已至,可是要召尔入朝?”
一句话,可见这位百战名将虽愚忠,却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长史梁衍已急了,道:“将军万不可应命,一旦至洛阳,大则危祸,小则困辱,切不可羊入虎口呐!”
皇甫郦更急,道:“叔父,董贼分明就是想借皇命迫害我等,如若叔父应命,侄儿宁愿独自起兵!”
皇甫嵩当即又要作怒,好在皇甫坚寿抢先拦下,劝慰皇甫郦道:“从兄,董公虽粗野蛮横、暴戾残虐,喜怒不定……呃,我等还是先看看,他给盖使君写了啥吧。”
盖勋仍一脸疑惑,还有些烦躁:“董仲颖他,他要么吃错药了,要么就……不对,他定然是吃错药了!”
说着拿出一封竹简,道:“将军还是自己看罢,他没给老夫写信,而是让张公代为劝说。”
“张公?”
“就是举荐过老夫的张温张伯慎,董贼极为忌恨的张公!”
说着,满脸都是想不通:“张公难道也吃错了药?……为何在信中,说了董贼那么多的好话?”
皇甫嵩一头雾水,可还没等看信,门外侍卫便道:“将军,朝廷派使臣来了。”
“何人?”
“太尉长史贾诩长子贾穆。”
“贾文和之子?”皇甫嵩一愣,随即道:“出帐,恭迎天使诏命。”
不曾想,贾穆已走了进来,道:“将军无需如此,董公此番并未派某带来朝廷诏令,只是几封文书。”
然后,便一个个交给皇甫嵩:“此乃司隶校尉朱儁的,嗯,谏议大夫张温的,还有尚书卢植的,以及陛下和弘农王的……”
盖勋当时傻了,不自觉问道:“怎会如此之多?”
“哦,董公说了,皇甫将军若从命,盖使君独木难支,自不会反他。倒是张大夫觉得有必要跟使君说明下情况,故而才写了一封……”
“意思是说,张公若不写,董贼连搭理都懒得搭理老夫?”
一瞬间,盖勋拳头便硬了,有种当时就反了老董的冲动:瞧不起谁呢,皇甫嵩从命又咋滴,老夫……呃,老夫一个人好像还真不行。
然后,他便好奇这些人,到底给皇甫嵩写了啥?
第123章 将军请自重!
看着贾穆带来的信件,皇甫嵩也懵,一边看还一边疑惑:“朱公伟到底吃了什么,一封信怎写得如此啰嗦,尽提些董府中的美食?”
“吃亏了呗。”贾穆摊手,心下忍不住偷笑:看来,朱公对太尉请朱母吃饭一事, 还是耿耿于怀呀。
“军营扫盲班又是何物?为何卢子干对朱公伟,为讲武祭酒一事如此介怀,还抱怨董仲颖有眼无珠?”
“哦?……”贾穆愣了下,解释一番后又点头道:“不错,卢师亦对兵法深有研究,的确当推荐至讲武堂, 某回去后便跟父亲说一声。”
“董仲颖又如何蛊惑了弘农王,竟令他说出‘为君不如为逍遥王’这番话?”
“这……”贾穆便不好解释, 只能小说道:“将军, 人各有志,弘农王……唉,怎么说呢,喜好玩乐方面与先帝不相上下,实用不着董公蛊惑。”
皇甫嵩一震,感觉信仰有些崩塌:如他这样愚忠之人,是很在意正统纲常的,对老董的不满也大多来自这点。
可人家正主儿都坦白不想当皇帝了,自己还瞎着急个啥劲儿?
再看刘协的书信,笔锋虽稚嫩了些,却颇有帝皇风范。言辞恳切中又不失皇家威仪,比刘辩强多了。
半点没提什么女团偶像,呸,玩物丧志!
只是提了一嘴泡澡搓澡很舒服……等等, 这都是些啥玩意儿!
“呃……将军,这也是董公担忧之处, 生怕陛下在一声声‘靓仔’中迷失自己, 期冀您归朝后, 能一同劝劝陛下。”
说这句话时,贾穆微微有些脸红。毕竟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项技能,他还不如父亲那般驾轻就熟。
好在皇甫嵩看完这些,神色虽然气怒,但气怒中夹杂更多的是震惊,以及一丝丝说不出的欣喜。
“元固,如此看来,我等对董仲颖的为人了解,都太过片面了?”皇甫嵩此时便很矛盾,想信这些书信,又不敢太信。
毕竟,上面除一些无伤大雅的抱怨外,更多的是对老董的溢美之词。且赞美的那些举措,还完全不像老董在塞外时的行为作风。
“或,或许如此吧……”
盖勋也不敢确定:这些信全都出自熟识之人,若说是被逼迫的,可文书行云流水间,又尽是真情流露。
思来想去,皇甫嵩似已有决议,转向贾穆道:“老夫已知董仲颖之意, 他的来信呢?”
这样的说法,就是想找个台阶下。
贾穆却微微摇头,道:“董公并未有书信交予将军。”
皇甫郦闻言,当即又开口:“叔父,董贼未免太不把你放在眼中。如此傲慢懈怠,恐不过是权宜之计,想着待哄得叔父入京后,再翻脸除之!”
话音一落,满帐之人面色亦不由微变:如此所为,的确太没诚意了。如今两方极度缺乏信任,却连一封书信都不肯写,难免让人下不来台。
更别提心悦诚服归顺。
就在此时,贾穆又淡然一笑,道:“董公虽未写来书信,却命卑职带来其他一些事物。”说着扬起宽大的袖袍,凭空拍了两下。
当下,便有带来的侍卫抬着几口大箱子进来,放在军议帐正中。众人见状,不由面露疑惑,好奇里面会是何物。
贾穆则略微活动了下手脚,猛然奔袭上前,一脚踹翻其中一口箱子。只见里面的钱帛“哗啦”一声撒了一地,视觉冲击力十足。
众人不由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反应过来的皇甫嵩,脸色却骤然难看起来,手也不由按在剑柄上:“董仲颖莫非想用这些收买老夫不成?”
“并非如此。”贾穆又摇头,认真看向皇甫嵩道:“这些不过卑职带来的一小部分……是董公交付给将军,用以安抚帐外三万精锐的。”
“董仲颖焉敢如此辱没我等!”皇甫嵩闻言更怒,猛然掣出腰间宝剑,照着贾穆的脖颈便要斫砍而去!
贾穆却不闪不避,目光冷厉地瞪着皇甫嵩,大喝一声:“将军请自重!”
“父亲!……”
“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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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
“将军!…….”
刹那间,帐中亲信之人全都扑了上来,还是盖勋眼疾手快,一把掣剑荡开皇甫嵩的利剑后,怒喝道:“莫要不识董公心意!”
话一出口,忽然就愣了:自己,竟然替那屠夫说话了?
“父亲,董公此举并非辱你,而是!…….”情急之下,皇甫坚寿有话要脱口而出,可关键时刻还是忍了下来。
倒是皇甫郦丝毫不忌讳,道:“叔父,当今之际,我等若欲重归朝廷,的确需要这一笔钱帛安抚人心!”
长史梁衍则死死抱着皇甫嵩大腿,说了一句:“董公高明呐……将军,汝早已功高盖主,士卒心下皆欲将军更进一步。”
“若无这笔钱帛安抚,将军还强硬下令归顺朝廷,恐,恐会……酿成兵变呐!”
这话入耳,皇甫嵩不由浑身一震,遍体生寒:他突然想起入营前,士卒热切甚至疯狂的眼神。以及……那一声‘汉室兴亡,全在将军今日’!
现在想想,那句话……原来别有深意。
手中利剑猛然脱手,‘当啷’一声掉落在地,皇甫嵩劫后余生般赶忙向贾穆一行礼,惭愧道:“老,老夫……适才一时激愤,万望天使海涵。”
“此,此事老夫亦会向太尉谢罪,如何处置,全凭太尉裁决。”
贾穆艰难咽下一口唾沫,蓦然想起临行前,老爹跟自己交代的一句话:“穆儿此番前去,换上太尉改良后的棉绔吧……”
当时自己还以为,那是父爱如山,让自己多注意保暖,守护好老贾家的根。
现在才明白……嗯,太尉改良后的棉绔的确不错。除了略感湿润些,确实没让人察觉出什么不妥。
总之这个爹……怎么说呢,病卧床榻时该停药时还是停药吧:明知此行凶险,还让自己来!
好在,总算有惊无险。
也由此,他才在脸色由白转红后,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将军言重了,懂得太尉苦心便好……”
当下,再不提归顺朝廷之事。
毕竟事情已办成,多说一句,显得自己没水平。
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回去换条裤子。
不过临走之前,又想到了什么,挥手让侍卫拿来一条鞭子道:“皇甫将军,太尉还有一事交代。”
“何事?”
“用这鞭子抽皇甫司马五下。”
“为,为何?……”看那鞭子拇指般粗细,十分坚硬,上面还有倒钩,皇甫郦脸色一下青了。
“太尉说,皇甫司马曾想弄死太尉,此番必然又会在皇甫将军面前进献谗言,抽五鞭一点不冤。”
“董,董贼连这个也猜到了?”
贾穆懒得回答,匆匆离去:“只需五鞭便可,莫要抽坏了。太尉交代,回洛阳后还要重用。”
一番话,让皇甫嵩不由对老董大为改观。心中惭愧下,当即接过鞭子:“郦儿,脱下盔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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