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比如位面之子刘秀,先是娶了豪门千金阴丽华,仅过一年时间,又娶真定王的外甥女郭圣通。
李邦华确实在为赵瀚着想,士绅这样联姻之后,肯定会更加忠于赵瀚。
赵瀚却不领情,说道:“他们是效忠于我吗?不,他们效忠于家族前程。我不想自己开创的局面,才区区三县之地,治下官吏就已经盘根错节!他们想要权力,就老老实实办事,我自会给他们升官,而不是来腐蚀我的属下!李先生,你难道想在吉安搞个吉水党出来?你在北京吃过的党争苦头,还要让我治下能臣干吏重新吃一遍?”
这属于诛心之言,李邦华生气道:“我绝无拉帮结派之心,也绝不想做什么吉水党魁!”
“你不做,他们会逼着你做!”赵瀚双眼死盯着李邦华。
李邦华心思百转,突然一声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镇!”
刘柱急匆匆跑来禀报:“总兵府外,聚了几百士子,闹着要进来给邹家求情。”
赵瀚冷笑道:“邹家真有面子啊,我昨天抓人,今天就能聚这么多。”
李邦华枯坐原地,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他夹在赵瀚和士绅中间,帮哪边说话似乎都是错的。
赵瀚出门来到总兵府外,数百士子见他来了,集体作揖高呼:“请总镇网开一面!”
“哈哈哈哈哈!”
赵瀚变脸变得无比快速,哪还有半分愤怒?他一脸喜悦道:“诸君今日能来,我心里喜欢得很啊。”
一个士子欣喜道:“总镇可是愿意释放邹家人?”
赵瀚走到这些读书人中间,笑着说:“诸君今日能来请愿,可见已经打心底认可我赵某人。否则就不是结伴请愿,而是在暗中密谋了。能得诸君之心,足以底定天下,我又如何会不高兴呢?只是……”
突然话锋一转,赵瀚叹息道:“邹家带头破坏田政,我作为三县之主,总不能徇私枉法吧?诸君放心,一切依法行事,肯定不会冤枉邹家,当然也不会纵容犯罪。”
举人刘同升突然站出来:“敢问总镇,事先可有立下约法,分田之前不得转赠田产?若没有事先约法,那就是不教而诛。”
“邹家那是转赠吗?”赵瀚冷笑一声,下令道,“把青原寺的和尚带来!”
不多时,士兵押来十多个和尚,都是青原寺的高层。
赵瀚对青原寺住持本寂禅师说:“牢房饭菜,是否还合禅师心意?”
本寂禅师已经七十多岁,合十道:“世间五谷,无非饱腹之物,精劣与否并无区别。”
“很好,禅师果然佛法高深,”赵瀚吩咐道,“传令狱卒,青原寺众僧,今后只吃米糠麦麸就可以了。”
本寂禅师看着赵瀚,一脸无奈,其他和尚也毫无脾气,一个个蔫得如同经霜茄子。
终于,本寂禅师忍不住说:“总镇,只吃米糠麦麸,人是会饿死的。”
本寂禅师留名后世,只因做了两件事。
一是王阳明在青原寺讲学,青原寺从此禅儒合一,寺内书院存在了百余年。邹元标、郭子章两位心学传人,把本寂禅师迎来做住持,本意是将寺庙和书院并存。本寂禅师站稳脚跟之后,却把书院给搬迁出去。
二是徐霞客来吉水旅游,本寂禅师招待了徐霞客,因此被写入《徐霞客游记》。
赵瀚惊讶道:“人吃米糠麦麸会饿死吗?我见天下百姓,许多都以糠麸为食,难道他们不是人,个个佛祖转世不成?”
另一个和尚说道:“总镇,百姓只吃糠麸,也是会饿死的。”
“你也知道百姓会饿死?”
赵瀚突然怒道:“青原寺占田近万亩,而今又得邹家捐田数千亩,你们这些和尚吃得完吗?怎不见分与山下穷苦百姓?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又救得几人性命?寺院放高利贷给农民,逼得农民卖儿卖女,你们修的哪门子佛法!”
本寂禅师连忙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对此并不知情,今后一定严加约束。”
“不必了,”赵瀚说道,“青原寺众僧,没有朝廷度牒的,一律还俗为民。有度牒的和尚,每人给你们留三亩地,今后要吃饭就自己耕种!”
众僧如遭雷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明朝中晚期的寺庙道观,十个和尚道士之中,顶多有一个是合法出家的,其余全都是没有度牒的非法僧道。
赵瀚勒令那些假和尚还俗,并无毁佛谤佛之嫌,反而遵纪守法维护佛门清净,官司打到崇祯面前都挑不出错来。
赵瀚又对那数百士子说:“这位本寂禅师,是南皋先生(邹元标)、青螺先生(郭子章)迎来做住持的。此僧两面三刀,站稳脚跟之后,立即过河拆桥,公然违背南皋、青螺两位先生的嘱托,把书院从青原寺赶走。还强占无数学田为寺田,那些学田是百余年来,从阳明公讲学那时起,由吉水士绅捐给书院的!”
赵瀚开始挑拨离间:“占学田为寺田,夺学粮为僧粮,你们这些读书人竟然视而不见!”
大部分读书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本寂和尚选的时机很妙,他趁白鹭洲书院重建,把青原寺内的书院,拿去跟白鹭洲书院合并。当时,师生们都很高兴,和尚还假模假样捐钱,赢得无数读书人赞许。
可现在,被赵瀚当场拆穿——昨晚有和尚招供,否则赵瀚也不清楚。
数百读书人,已经被转移注意力,纷纷对和尚怒目而视。
那可是积累了一百多年的学田,用膝盖思考都知道面积很大,竟然被这些和尚给霸占了!
赵瀚盯着本寂禅师:“邹家的田产,不愿全部拿出来分给农民。却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偷偷捐了几千亩给青原寺,他们是傻子吗?还是真的笃信佛祖?”
“贫僧不知此事。”本寂禅师还在装傻。
赵瀚笑问:“谁愿说的?”
昨天晚上连夜审讯,将一堆中层和尚刑讯逼供,让这些高层和尚全程聆听惨叫。
心里不害怕是假的,当即就有个和尚跪下说:“总镇,邹家所献田亩,今后所得田租,邹家与青原寺对半分。”
这个消息,昨晚就拷打出来了。
赵瀚笑着问刘同升:“刘举人,田租对半分,这是给寺院捐田,还是恶意隐瞒田亩啊?”
“这……”刘同升无言以对。
赵瀚又对其余士子说:“你们家里的田产,都拿出来分了。邹家却留着几千亩地,放在和尚那里对半分租子。你们这些没几亩田的,反而跑来给私藏几千亩的邹家求情。这都是为了什么?恕我愚钝,着实想不通。”
几百士子面面相觑,都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分田了,凭啥你邹家藏着几千亩?
当即就有士子转身离去,邹元标确实留下福泽,值得本地读书人钦佩,可还没到让士子们给邹家当冤大头的地步。
李邦华站在门口,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邹家是彻底毁了。
赵瀚不仅把邹氏抄家,还要毁掉邹氏的名声。
诛心!
第152章 【士绅逃跑】
吉水,伍嘉塘。
刘家虽已分成两户,但只体现在户口本上,依旧合住在祖传的大宅里。
家里的许多佣工,都在白天打发回家了。
待得三更时分,刘同升摸黑出门,包括小孩在内,他身后跟着二十六人!
不论男女,皆带着细软离开。
刘同升已经四十九岁,但身体还比较强壮。
历史上,他考中状元,崇祯问其年龄,回答说五十一。崇祯赞叹道:“你长得像个少年人!”
刘同升自己背着三十多斤银子,他的兄弟和子侄辈,同样背着银子。
一家二十多口,摸黑来到小河边,中途刘同升还摔了一跤。
河边早就备好船只,由于害怕掉进水里,登船时只能点亮灯笼。从小河驶入同江,又从同江驶入赣江,天明时分,已经出了吉水县地界。
分田之后,他们家还剩400多亩地,现在不要了!
他们家还有2000多石粮食,也不要了!
甚至,家里还有些银子,实在是拿不动,也都不要了!
放弃一切,举家逃离吉水,只因他们看不到希望,觉得在赵瀚的地盘过得憋屈。
历史上的刘同升,满清刚攻入江西,离吉水县还远着呢。他就抛下土地,举家搬去福建,然后捐出财产募兵抗清。
也算是抗清志士。
赵瀚强行分田,刘同升为保家族,暂时可以选择忍耐,但有些事情他不能忍。
其一,不准蓄奴。即便可以有佣人,但哪像以前方便使唤?而且不准雇童工,十二岁以下的仆僮也没了。
其二,不准纳妾。这个法令没有强制执行,只在小妾报官的时候,官府才会出面制止。
虽然严格遵照了《大明律》,但刘同升心里很不爽。要是啥都按《大明律》来搞,那士绅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大明律》非但禁止平民蓄奴,还不准地主役使佃户抬轿呢。
如果说,前面两项都能容忍,那刘同升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赵瀚极其不尊重人才!
刘同升不但八股做得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甚至研究过兵书和术数。
可投奔赵瀚之后,只给刘同升两个选择。
一是在总兵府做普通文职,二是下乡去协助农会分田。
刘同升先是选择做文职,干了几天就不耐烦,因为那是文吏的工作。他堂堂举人,居然被扔去做刀笔吏,而且还是最普通的刀笔吏。
接着,刘同升申请下乡分田,这次只坚持了一天。
他以为自己是去指挥分田的,结果到了田间地头,居然要亲自下田丈量。这已经不是文吏,而是皂吏的工作。
皂吏是什么?
是贱役,形同贱籍,儿孙不能参加科举!
前后两份工作,刘同升感受到莫大的侮辱。
他的一位举人朋友,为了攀附反贼,倒是积极参与分田,还因此破格提拔为镇长。
可镇长算什么鬼东西?
庐陵县有八个镇,吉水县有七个镇。那吉水县的镇长,相当于七分之一个县令?
这种乡野官职,给刘同升他都不当!
更可气的是,那位举人朋友,就因为睡了一个妓女,现在居然被抓起来等待审判。
刘同升的弟弟,把庶出女嫁给总兵府的官员,想要借此获得总兵府的照顾。
可跟大族联姻的总兵府官员,竟被赵瀚全部降职调用,完全不给士绅留一点空间。
如此种种,倒行逆施,让刘同升深恶痛绝。
他宁愿不要土地,不要粮食,只带着银子跑路,也坚决不在赵瀚的治下过日子。
刘同升站在船头,眺望两岸的春日美景,感觉是那样的畅快,仿佛脱离牢笼的自由鸟儿。
至于田野之间,衣衫褴褛、辛勤劳作的农民,已自动成为美景之中的一个点缀。
……
总兵府。
萧焕进来报告说:“总镇,已经举家逃走好十几户士绅,咱们不可能整天派人监视。”
“为何要监视?”
赵瀚笑道:“让他们走,留下的土地、房屋和钱粮充公,我还缺他们那几家士绅?”
李邦华默然无语,士绅果然离心离德了,他做的许多努力都付之东流。
赵瀚却轻松无比,笑着说:“李先生,他们应该不是因为邹家而逃走的吧?”
“不是,”李邦华说道,“是总兵府的联姻官员被降职,还让读书人从低级官员做起,这才绝望而走的。”
赵瀚叹息道:“真正愿意做事的,我又哪里亏待过?就说那举人王元禄,分田时稍微卖力,就升他去做镇长,比普通士子晋升快无数倍。我甚至都想好了,一旦拿下泰和县,便提拔此人为泰和知县,算是为士绅子弟树立楷模。谁知此人烂泥扶不上墙,竟然醉酒强暴女宣教员!”
李邦华摇头说:“你觉得镇长是官,他们却觉得镇长是吏。”
“连一个镇都不愿管,我敢让他们去管一个县?”赵瀚笑着说,“反正底层士子无数,我也不缺读书人,士绅子弟想跑就跑吧。”
李邦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就像赵瀚所说的那样,江西底层士子无数,还真的不缺读书人!
跑了一个士绅子弟,就有十个贫寒士子站出,多少穷困读书人等着做官呢。
大户出身的举人、秀才,看不上镇长职务?
但让贫寒士子做镇长,别提有多高兴,工作积极性就不一样。
突然之间,李邦华彻底想通了。
底层农民是根基,贫寒士子是骨干,似乎还真没士绅什么事儿。
“何时出兵安福县?”李邦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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