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造反,距离他们太过遥远。
娄氏指着舷窗外的城池:“这座县城,也是瀚哥儿的。”
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的世界,只有鹅湖费家大宅。
费廪年轻时,跟着费映环一起去过铅山县城,也去过广信府城,好歹还算有点见识。
而娄氏,去一趟河口镇,对她来说就是出远门了。
这里整座城市都是瀚哥儿的,已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范围。
娄氏拿出两人的身契,说道:“瀚哥儿治下,不许蓄奴。费纯做了大官,也不可能让你们再当奴仆。且拿去吧。”
费廪下意识接过,突然给自己一耳光。
不是在做梦!
夫妻俩受惊过度,甚至都忘了感谢,只傻傻愣在那里。
“你们去休息吧,可以喝点黄酒压压惊。”娄氏说道。
夫妻俩梦游般来到邻舱,各自呆坐半晌。
突然,凌氏问道:“纯儿做了反贼大官?”
“应该……没错。”费廪还有点迷糊。
凌氏突然捂嘴大哭,流泪道:“呜呜呜……这可怎生是好,被官府抓了是要砍头的!”
费廪也恐惧得发抖,自我安慰道:“不会,不会。庐陵赵……瀚哥儿厉害得很,听说官兵都打他不赢。”
“再厉害的反贼,也还是反贼,皇帝派更大的官来打他,他又哪里打得过?到时候就完了!”凌氏越想越怕,哭得更加伤心。
“哭哭哭,你哭有什么用?”
费廪被哭得心烦意乱,呵斥道:“儿子已经做贼了,哭就能把他哭回来?夫人是有主见的,她也去了吉安,今后她做什么,我们跟着做就是。”
“对对对,夫人也去……”凌氏突然愣住,“如鹤少爷,该不会也做了反贼吧?”
费廪顿时醒悟,猛拍大腿道:“难怪夫人待春芳(赵贞芳)那么好,原来她早知道这档子事。如鹤少爷肯定做贼了,纯儿就是跟他一起出门的。”
似乎费如鹤一家子做贼,就能给他们安全感,凌氏突然就变得不那么害怕。
非但不怕,凌氏还兴奋起来:“纯儿做了大官,咱们今后岂不是可以享福了?”
“你想什么呢?”费廪无语道。
凌氏开始幻想:“我要买十个丫鬟、十个小厮伺候着,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对了,你祖上姓什么?”
费廪摇头道:“不晓得。”
“那就还是姓费吧,也不用再改过来,”凌氏突然呵斥,“你不准纳妾!”
费廪哭笑不得:“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凌氏冷笑道:“那可说不准,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纳妾的?”
不说还好,凌氏这么一说,费廪还真就动心了,开始幻想自己能纳几个美貌小妾。
在夫妻俩的幻想当中,客船渐渐驶向吉安府。
每经过一座县城,他们都激动不已,因为全是瀚哥儿的地盘。
到得吉安府城,夫妻俩跟着娄氏上岸。
凌氏低声说:“瀚哥儿的地盘真大,听说有十多个县,咱们才路过几个。依我看啊,瀚哥儿今后能做皇帝,咱们纯儿就是那开国功臣,你后半辈子就等着享福吧。”
“莫要乱说,莫要乱说。”费廪连连提醒,自己心里却乐开了花。
负责接人的士卒,跑去总兵府通报,立即就有侍卫出来迎接。
迎春和冬福两个丫鬟,也渐渐感觉不对劲。
但又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只能跟着娄氏一起进去。
这里以前是府衙,虽然一半属于办公场所,但内宅的面积也大得很。
穿廊过院一阵,终于看到有人。
前往铅山接人的几个士卒,立即敬军礼说:“总镇,人已经带到了。”
“很好,辛苦了。”赵瀚微笑道。
费如兰怀里抱着孩子,跟着赵瀚一起上前。
“泰水大人。”
“娘。”
娄氏乐得笑开了花,高兴道:“好,好!”她接过外孙,“孩子叫什么?”
费如兰回答:“未满百日,还未取大名,小名唤作‘铳儿’。”
“铳儿?”娄氏没听明白。
“就说火铳的铳,”费如兰无奈道,“宠儿生下来不久,就有部下进献火铳。”
这边母女俩在说话,赵瀚则朝妹妹挤眉弄眼,赵贞芳压抑着心中欢喜只是笑。
费如梅终于回过神来:“姐姐,你跟瀚哥哥成亲了?那我岂不是要叫姐夫?”
“不喜欢吗?”赵瀚笑问。
费如梅笑道:“喜欢得很,姐夫好!”她又转身对赵贞芳说,“我姐变成你嫂子了。”
赵贞芳连忙行礼:“见过嫂嫂。”
“诶!”
费如兰非常高兴,拉着赵贞芳的手,给她戴上一只玉镯子。
众人叙旧一番,费廪、凌氏夫妇,被送去费纯自己的宅第。
知县级别以上,都配有公宅居住,要么是衙门自带的,要么是灭了恶霸豪强抢来的。这些公宅不可买卖,调任或离职之后,必须让出来给下一任。
赵贞芳可不管什么反贼,她跟着哥哥便好。
四下逛了一圈,赵贞芳突然黯然叹息:“这么漂亮的房子,要是大姐还在就好了。”
赵瀚安慰说:“我已经派人在找了。”
真的已经在找,赵瀚请人画了画像,让徐颖帮忙打听。
画像肯定会失真,主要靠名字和线索。
扬州、镇江、南京、九江和南昌,都有赵瀚的密探,目前主要在这五个城市碰运气。
第188章 【铁面无私的投机者】
赵贞芳和费如梅两个小姑娘,一直围着婴儿打转,总想伸手去逗弄一番。
娄氏、费如兰母女,则进屋聊起近况,以及吉安府的许多规矩。
不多时,费如鹤也来了,让人把行李搬回自家宅第。母亲和妹妹过来,肯定是跟他一起住的,岳母住女婿家有些不方便。
“哥哥,铳儿怎一直睡觉啊?也不睁眼看我们。”赵贞芳好奇问道。
赵瀚笑着说:“他睡着了才长得快。”
于是赵贞芳又蹲下,跟费如梅一起看婴儿睡觉,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她们坐着看小孩,赵瀚就坐着看她们,春日暖阳晒着,正是一年之中的好时光。
好时光没持续多久,萧焕就来求见,并且递上几份文件。
泰和县由于被赛吕布打烂了,人口严重不足,须得迁徙不少农民过去。县城之内,也被杀得够呛,须得迁一些商户和游民前往。同时,该县原有的农民,除了低息向粮行借粮之外,也该分发一些粮食和种子度日。
里面牵扯的钱粮甚多,而且操作过程中稍显混乱,泰和知县竟然趁机贪墨钱粮。
窝案!
从知县到文吏,再到镇长和粮行人员,一共有十七人牵扯其中。
而且讽刺的是,参与贪污的官吏,大部分属于贫寒士子,甚至还有一个还是佃农出身。出面告发此事的,反而出自士绅阶层,属于最不让赵瀚省心的大族子弟。
赵瀚仔细看了处置方案,一切都按规矩办的,他签字盖章之后说:“转交庞先生,让他重新任命官吏。”
萧焕带着文件离开,赵瀚叹息一声,躺在竹椅上晒太阳。
地盘才扩大到十三县,贪污案便越来越多,要是今后占据整个江西,那些家伙还不要翻天?
幸好,无数读书人想着往上爬,喜欢举报自己的上司腾位子。
此时此刻,费纯也忙得很。
这次泰和县的窝案,牵涉到两个粮行人员。他决定组织人手,对所有粮行进行一次大清查,肯定能够再查出几个蛀虫,顺便吓退那些想要胡乱伸手的家伙。
费廪和凌氏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儿子回家,干脆把家里的佣人叫拢来。
“这么大的宅子,就你们四个下人?”凌氏皱眉道。
一个女佣说:“就我们四个。”
费廪问道:“谁是管家?”
无人回答,没有管家。
凌氏不由叹息:“这傻儿,当主子都不会,竟连个管家也没有。你们都自报姓名,我且熟悉一下。对了,今后要称老爷、夫人,别没大没小的。”
“我叫左翠。”
“我叫刘李氏。”
“我叫……”
凌氏突然打断:“停!什么我我我的,今后须自称奴婢。”
刘李氏说:“赵先生不准蓄奴,也不许佣人自称奴婢。”
凌氏冷笑:“你们不是奴婢是什么?”
“佣工。”刘李氏回答。
费廪没有再说话,而是偷偷打量左翠,感觉这个丫鬟长得还可以。
凌氏清了清嗓子:“你们所说的赵先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大人物,管的也是大事,这家宅里的小事不归他管。我儿不会做主子,由得你们野惯了,今后须得立下规矩。你们的名字也得改,今后都要姓费,跟着主家改姓便是规矩。”
四个佣工面面相觑。
刘李氏说:“夫人,若真要改姓,那我请求辞工。把这个月做完,领了薪水就走,夫人可以另聘佣工。”
“嘿,还反了不成,”凌氏呵斥道,“给我掌嘴!”
无人动手,都感觉凌氏是智障。
赵瀚对私自蓄奴、虐待佣工查得很严,只要跑去官府告状,肯定是告一个查一个,借机打压那些不听话的士绅大族。
刘李氏说道:“夫人,我儿子是赵先生的兵,我不做佣人也能过日子。夫人不放我走,我去官府告状便是,想要我改姓那是不可能的。”
“你儿子是兵,我儿子还是官呢!”
凌氏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跑去找来一根棍子,照着刘李氏就打下去。
刘李氏也不躲,只用双手挡住脑袋,打出的伤痕可以做证据。
这是城里的宣教官们告诫的,那些宣教官,经常挨家挨户宣传,让受到虐待的佣工一定记得报官。
凌氏一顿抽打,收手怒斥道:“服了没?服了就跪下认错!”
刘李氏拉起袖子查看,发现双臂被打得淤青,立即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她儿子不但当兵,而且是军中宣教官。她的丈夫早死,只有一个独子,闲在家里也没事,干脆就应聘住进费纯宅中做女佣。
今年春天,吉安府城的游民,迁了一大批去安福县城,已经出现用工短缺的征兆。
离了这里还怕找不到工作?
刘李氏以前孤儿寡母,受过太多窝囊气,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受气了。
“拦住她!”费廪吼道。
还是没人动手。
剩下的三个佣工,虽然不敢反抗,却也不会配合。
来到庐陵县衙,刘李氏自然不可能直接见知县。先是进了县衙特有的调解室,这玩意儿整个大明都有,主要用于处理民事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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