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364章

作者:王梓钧

几个小孩自去玩耍,赵瀚随口问道:“最近有什么物理研究成果?”

方以智回答说:“回禀陛下,臣发现万有引力与物体质量无关。一斤重的铁块,十斤重的铁块,忽略细微的空气阻力,它们从高处落下是同时着地的。”

“果然是一个惊人发现。”赵瀚笑着说。

半个世纪前,伽利略已经发现了,比萨斜塔嘛,两个铁球同时落下。

只不过伽利略不晓得万有引力,中国这边的万有引力,还是赵瀚给定下的概念。

赵瀚又问:“除此之外呢?”

方以智回答道:“臣有一个学生,通过水可以结冰、水可以加热沸腾为蒸汽,还有铁可以加热化为铁水,提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假设。即万事万物,都有实态、水态和气态。冰为实态,加热融化为水,再加热蒸腾为气。铁是实态,加热熔化为铁水,再加热升腾为铁气。”

赵瀚笑道:“他验证自己的假设了吗?”

方以智说道:“已经做了许多实验,一些物品附和其假说。但另一些物体,比如钢铁,根本不可能升腾为气。还有木头,用火烧就燃了,用锅煎则会发烫变黑似木炭。”

赵瀚说道:“你觉得他的假说如何?”

方以智回答:“臣认为应该是正确的。铁水无法蒸腾为气,可能是加热还不够。至于木头……暂时还无头绪。”

“有没有可能,实态、水态和气态,必须要纯粹的物质,”赵瀚循序善诱,“盐水也是水,但掺了盐。把盐水煮沸之后,水变成气都没了,剩下的就全是盐,煮盐法便是这么来的。因此,盐水不是纯水。还有那木头,新鲜的木头有水分,烘烤或者晾晒变轻,这是因为木头里的水份蒸发了。再加热燃烧,就会变成木炭,肯定也是什么东西变了?”

方以智沉思,始终也想不明白。

赵瀚提醒说:“不如制作一个温度计。”

“何谓温度计?”方以智问道。

赵瀚说道:“钟表有刻度,可记录时间。秤杆有刻度,可称量物重。为何不造一个工具,用来测量冷热呢?”

方以智越想越迷糊:“水温可用手测,如何用工具来测?”

赵瀚笑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冬季在室外放一桶水,结冰之后体积会变小?又或者一扇门,冬天可以轻松关闭,到了夏天却会撞到门框?”

方以智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我猜测,万事万物,都有热胀冷缩之现象,”赵瀚说道,“不如用玻璃制造一器具,向里面灌入水银,再标记相应刻度。放在热水里,水银柱的高度不一样,放在冷水里,水银柱的高度又不一样。便把即将结冰的水,其水温定为零度,在温度计上标记刻度。再把即将煮沸的水,其水温定为一百度。如此,从零度到一百度,均分为一百个刻度,便可知道每一度是多少,便可测量各种物体的冷热。”

方以智再次开始思考。

赵瀚继续说:“玻璃传热不便,可在温度计弄一触针,连接里面的水银,便以铜为温度计的触针。”

就此,方以智坐立不安,显然想立即回家做实验。

因为信息量太大了,首先得证明“热胀冷缩”原理。

热胀冷缩,寥寥四个字,却是人类迈入蒸汽时代的钥匙。

再过五十多年,欧洲就会诞生第一台蒸汽机模型。接着又过十九年,出现第一台蒸汽提水机,将矿井里的水通过蒸汽机排出。

见方以智的心思已不在这里,赵瀚笑着说:“去做实验吧,你那三个儿子,我会派人送回去。”

“微臣告退!”方以智立即起身。

花园里。

几个小孩正在玩竹蜻蜓,金陵府统考第四名的方中德,合掌一撮,竹蜻蜓便立即向天蹿起。

“哇,飞得好高!”

皇子皇女们仰脖子,视线随着竹蜻蜓的飞行轨迹移动。

等竹蜻蜓落地,铳儿捡起来说:“这是它的翅膀吗?它是怎么飞的?”

方中通昂首挺胸道:“我爹教过,竹蜻蜓的叶片有倾角,旋转时将空气向下推,同时获得空气的反作用上升力。”

铳儿完全听不懂,但还是赞叹:“你爹真聪明,我父皇都不懂!”

赵瀚站在旁边,顿时哭笑不得。

一个竹蜻蜓,几个孩子抢着玩,赵瀚让女官拿来张牛皮纸,折成纸飞机用力飞出去。

“这个也好玩!”铳儿带着弟弟妹妹冲过来。

方中德、方中通兄弟,则迷惑道:“这个为什么也能飞?”

赵瀚笑着说:“回家问你们的爹去。”

……

苏州。

吴伟业、刘同升等故明臣子,正在泛舟游太湖。

刘同升是大明的状元,本来已经“投靠”赵瀚,夜里带着全家跑路了。他和吴伟业,都被选为太子师,却在崇祯躺平怠政之后,遭到薛国观等政敌的排挤。

愤懑之下,吴伟业、刘同升等人,集体辞官回到南方,正好躲过了李自成的拷饷。

他们没有立功,只能从小吏做起。

毕竟都是博学名儒,拉不下脸来做吏,干脆到学校应聘当老师,在老家的中学传授四书。

如今正值暑假,刘同升远赴江苏访友,拉来一票落魄文人同游太湖。

画舫之中,名妓苏暖正在抚琴。

吴伟业叹息道:“诸位可知今年乡试?”

陈名夏用鄙夷的语气说:“乡试内容,粗浅不堪。五经也不考,只考一道四书题,便是大明的童生都能信手拈来。如此科举,误人子弟也!”

这位大明末代探花郎,还没来得及考中进士,大明皇帝崇祯就已经上吊了。

陈名夏也想在大同朝廷做官,初为小吏,半年时间升为镇长。又干了两三个月,觉得没啥油水,而且枯燥乏味,距离做知县也遥遥无期,干脆辞职回家吟诗作乐去了。

“这不是什么科举,”冒辟疆说道,“这只是全省统考,八股文仅剩一道题,其余皆为实学科目。我听某位好友说,陛下早有复设科举的打算,只不过肯定不会再以八股取士。”

金圣叹笑道:“不以八股取士便极好的,等哪天恢复科举了,我也去考上一考。”

冒辟疆提醒道:“那可得提前学一学,莫要到时候考不上。”

金圣叹是秀才出身,目前还没被革除学籍。

历史上,此人被革除功名,纯粹是自己拿县学教谕开涮。

其中有一次岁试,相当于每年的期末检测考试,教谕出题:如此则动心否乎?

金圣叹的文章如下: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曰:动动动动动……

教谕气得发笑,问道:“为何写三十九个动?”

金圣叹答道:“孔夫子说四十不惑,晚生今年三十九岁。”

后来,县学教谕和训导,给金圣叹单独出题目: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明显把金圣叹骂作禽兽,金圣叹立即给出破题:禽兽不可教谕,即教谕亦禽兽也。禽兽不可训导,即训导亦禽兽也。

如今新朝建立,金圣叹过得也挺潇洒。

他的主业是跳大神,副业是文学评论员,两个职业都还比较赚钱。

刘同升哀叹:“唉,科举不兴。我这前朝状元,而今不过是孩子王,在县中学教一群孩童粗浅学问。这位陛下,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不敢说出来。

众士子都心中鄙夷,觉得这位老先生太傻。

刘家投靠大同皇帝的时候,大同皇帝才两个县的地盘啊。绝对的从龙之功,非要举家逃离,现在连一官半职都捞不到。

若是不跑,估计都做到三品官了!

其实刘同升自己也后悔,可后悔也没用啊。真要重新选一次,在不知道未来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带着家人跑路。

他可是状元之才,怎么可能投靠反贼?

吴伟业见船舱里气氛不对,指着太湖的一座山亭说:“晋卿兄,去年落成一昙花亭。可知此亭为何有此名?”

“亭外多种昙花?”刘同升问。

“非也,非也,”冒辟疆笑道,“此亭之顶,有一宝瓶。宝瓶掏空为两层,瓶中置油灯,夜间数里外亦能见光。太湖之风吹来,宝瓶外壁四扇窗转动,灯光忽明忽灭,犹如昙花一现。亭中悬一铜盘,添加香油,宝瓶之火便长明不熄。非但如此,就算再大的湖风,也吹不灭宝瓶中的灯火。”

这个亭子,不但可供游人歇息,夜里还是船工们的灯塔。

刘同升惊叹道:“此巧匠所为也。”

金圣叹笑着说:“那个巧匠叫徐正明,真一怪人。竟模仿孩童玩具竹蜻蜓,做成一种飞椅。前后做了十几年,赚到的银子都砸进去,家中时常断粮。上个月总算飞起来了,却只离地一尺多高,勉强飞了两三丈远便掉下来。”

“还真能离地?”刘同升大为惊诧。

陈名夏大笑:“一尺多高也叫飞?只是一玩物也。”

(注:巧匠徐正明的事迹,见于《吴县志·香山小志》。飞椅离地一尺余,飞过一条小溪坠地。徐正明死后,其妻将飞椅劈柴烧毁,只因埋怨丈夫把银子全砸进去。)

第442章 【玩物丧志】

南京,十部衙附近。

无法接近皇帝办公地点的徐正明,将飞椅放在大街上,双脚踩着踏板吸引过往路人。

根据《吴县志》的记录,这架飞椅形似栲栳椅。“下有机关,齿牙错合”,也就是用齿轮带动。“人坐椅中,以两足击板,上下之机,转风旋疾”,即用脚踏板带动齿轮,再让螺旋桨旋转起飞。

在南京百姓的围观下,只见螺旋桨飞速转动,平地刮大风扇起灰尘。

连人带椅,竟然飞起来了。

“真奇物也!”

“再飞高点,飞去房顶上!”

“此处离皇家太近,若再飞高些,怕要落到陛下的院子里。”

“唉哟,摔啦!”

徐正明灰头土脸爬起,右手皮肤擦伤,膝盖处的裤子也破了。他拍拍手心灰尘,用蹩脚的官话说:“各位南京的街坊,鄙人徐正明,特来给陛下献上飞椅。无奈见不到陛下,先给街坊们献献宝。若是看得喜欢,就打赏几个。实不相瞒,鄙人盘缠用尽,今晚的住处都还没着落。”

“再飞一回!”有人起哄。

徐正明笑道:“那好,再给街坊们飞一回。”

他的飞椅已经改进过,可飞两尺多高,也就是将近一米。而且,尾部也有小螺旋桨,可以向前推进,甚至可以操作转向。

“上下之机,转风旋疾”,上面的是大螺旋桨,下面的是小螺旋桨。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就连巡警都来了,一直站在路边看稀奇。

可惜这玩意儿太费力,非得疯狂蹬踏板不可。双脚踩得慢些,飞椅立即往下坠,次次都是摔下来,还从来没有平稳着陆过。

眼见飞椅坠地,巡警立即上前呵斥:“此处街道,不可杂耍为戏,更不得聚众喧哗。快快离开,否则就要罚钱了!”

徐正明连忙爬起来,拱手讨好道:“这位差官,草民想要觐见陛下,特从苏州前来献上此物。”

“想见陛下,往那边的大信箱里投信,写明究竟有何事情,”巡警说道,“若是陛下愿意见你,自己遣人传唤。”

徐正明说道:“投信好几日了,一点音讯也无。”

巡警笑道:“那便是陛下不想见你。”

刚在南京设立信箱时,百姓都觉得新鲜,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写信投进去。

渐渐的,他们发现皇帝不管小事,时间久了也就懒得写信。

如今写给皇帝的信件,多为民间士子所投,内容无非两种:一种是建言献策,提出自己的政治意见,想要获得皇帝的青睐;一种是诗词文章,想用自己的文采来打动皇帝。

有个家伙,一天一封,名字都在赵瀚那里混熟了。

搞得赵瀚直接让人在信箱旁边张贴告示:“闲话文章,不得投信。若有再犯,子孙皆不得为官!”

在巡警的催促下,徐正明和儿子抬着飞椅欲走。

却见一健硕女官骑马而来,沿途大喊:“谁是徐正明?谁是徐正明?”

“我是,我是!”徐正明连忙挥手。

女官斥责道:“客栈怎寻不到你?害我好找,嗓子都喊哑了。”

徐正明赔笑道:“在下来南京已有半月,盘缠用尽,客栈伙计用棍棒赶人了。”

女官说道:“快跟我走,把你那物什也带上。”

父子俩抬着飞椅,兴奋莫名离开。

他听人说,皇帝喜欢奇物,这才冒险跑到南京。

赵瀚正在柳如是院里,柳如是挺着大肚子,在树荫下散步唱曲。身为女官的李香君,则坐在旁边弹琵琶伴奏。

“雁南征,西风吹急不堪闻,胡天嘹呖空相应。音书难倩,况万里膻腥,更谁访红颜薄命?有西遣乌孙一生孤,另有荒坟烟锁草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