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366章

作者:王梓钧

他们记不得赵瀚的好,只记住赵瀚的坏。一边让子弟读书做官,一边私底下腹诽不已,甚至有人造谣编赵瀚的黑料。

地主阶层想要反扑,又缺乏实力,还无法团结。他们的怨恨,集中体现在落魄士子身上——这里所谓的落魄士子,不是贫寒士子,而是那些不肯从小吏做起的读书人。他们仕途黯淡,又跟地主的怨怼结合,开始写诗词文章、戏曲,追忆大明朝廷的万般好处。

就连崇祯皇帝,都变成了圣君,全是奸臣在败坏国家!

大明党争,延续到大同新朝的文学界。东林党和所谓阉党,写文章互相谩骂对方,而且不直接开骂,都是隐藏在戏曲和当中。

比如一本,大反派以某某为原型。

赵瀚也感觉到一些舆论苗头,如今已定下政策。等粮食稍微充足之后,重点向北方迁徙大族,非得把士绅望族拆得四分五裂不可!

大姐嫁去的徐家,已经被分拆成九股,至少得再拆一次才放心。

费家也要拆,拆几支去山东、河南。

两家皇亲都拆了,其余大族还敢嚼舌头?

天色将晚,徐霞客等人下山回村,正好撞见官差押来一批罪犯。

徐霞客颇为惊讶,问道:“这么大年纪了,还罚役做矿工?”

官差指着那十多人说:“都是大汉奸。这个叫洪承畴,这个叫左良玉,这个叫孙定辽,这个叫孟熊弼……”

曹金啐道:“呸,不要脸!”

徐霞客好奇看过去,洪承畴抬手捂脸,左良玉却神情恍惚。

“咳咳咳……”

左良玉突然咳嗽,捂嘴时手心全是血。他没有得瘟疫,却是真的病了,估计半个月就得死在矿坑里。

官差指着洪承畴的辫子,笑着说:“几位且看,金钱鼠尾。陛下不准他们把辫子剪掉,一路都有人围观咧,这猪尾巴多丑啊,也不晓得鞑子咋想的。”

洪承畴遮住了脸,却遮不住辫子,因为他的双手被枷了。

曹金迈步走过去,揪住辫子扯了扯,笑道:“还真跟猪尾巴差不多。”

洪承畴的脑袋被扯得向后扬,心中只觉受了奇耻大辱。他怕死,所以投降满清;他怕死,所以被大同军抓住;他怕死,所以一路被押来江西。

可现在,他终于想自杀了,寻个机会一了百了。

第444章 【矿区的傻子】

左良玉的命很好,居然一病不起。

矿区医生来诊断过,并非装病偷懒,对管事人员说:“病入膏肓,药石难救了。”

无奈之下,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不逼他下坑道挖矿,也懒得给他服药,就扔在窝棚里躺着,甚至偶尔还忘记给饭吃。

左良玉身患重病,又遭恶劣对待,哪里还撑得住?

“水……给我水……”

“咳咳咳!”

窝棚里不时传来呻吟声,却根本无人理会,一方军阀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洪承畴每次经过左良玉的窝棚,都觉心如死灰,来到这里就别想着再出去。

一日,洪承畴忍不住进去,趁着没人给左良玉倒了碗水,说道:“咱们算是同命相怜了。”

“咳咳咳!”

左良玉虚弱咳嗽,说道:“给我一刀,难受……”

“我哪来的刀啊?”洪承畴叹息。

左良玉哀叹:“一步错,步步错。自己选的路,也怨不得谁,只怨当初没有投靠南边。”

洪承畴无言以对。

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或者说,这些汉奸的日子都不好过。

坑道管事见他年纪较大,又有左良玉得病的先例,怕洪承畴活不了几天,还专门安排了相对轻松的岗位。

可身体撑得住,心理撑不住啊!

“开饭了!”

又一批矿工进来轮换,前一批矿工出坑去吃饭。

汉奸们缩在一起,其他矿工端着饭碗指指点点,终于有几个青年走过来。

领头的叫张继本,犯重罪进来挖矿的。

像他这种罪行,现在都改为流放台湾,搁以前才会丢来矿山。

而且好几处矿山,都曝出虐待矿工的现象,正经矿工也频遭管事的虐待。从两年前开始,各地矿山就整顿过了,变得更加正规和人性化。

否则的话,张继本根本活不到今日!

“嘿,你这猪尾巴,冬天头皮凉不凉啊?”张继本笑嘻嘻说。

另一个矿工笑道:“冬天不晓得,夏天肯定凉快。”

张继本揪着洪承畴的辫子:“听说你投了鞑子,帮着鞑子杀汉人。老子虽然坑蒙拐骗,却也记得祖宗,你怎祖宗都不要了?”

洪承畴捧着碗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吃东西。

“狗东西!”

有矿工踹了洪承畴一脚,呵斥道:“你耳朵聋了?张三哥跟你说话呢!”

碗里的吃食撒了一地,洪承畴还是不做声。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对方寻机捉弄,这种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张继本伸手拍着洪承畴的脑门:“头发是爹妈生的,你咋就剃光了?”

按理说,被俘虏了这么久,洪承畴的头发应该长起来才对。

但押赴湖南挖矿的途中,官差又专门给他剃了一回,如今只重新长出来寸余。

“你他娘的说话!”张继本大怒。

洪承畴任打任骂,依旧还是一言不发。

张继本见他把碗里的吃光,便揪住辫子往地上按:“粮食可都是辛苦种出来的,撒了怎成?快把掉地上的吃干净!”

洪承畴无力反抗,后脑勺的发根被揪得生疼,整张脸都被按着贴地上,软乎乎的吃食顿时糊了满脸。

“快吃,快吃!”

“哈哈哈哈!”

“不认祖宗的狗东西,就该这么收拾!”

“……”

矿工大都不是善茬,虽然获罪送来的越来越少,但正经矿工同样凶恶得很。

这些正经矿工,多为山区居民,土地贫瘠,广种薄收。有人为了多赚银子,便跑来应聘矿工。特别是整顿矿区之后,管事官吏不得随意打骂,而且每天最多工作八个小时。

八小时制,不能再多,因为都是重体力活!

当然,如果是犯事劳改之人,肯定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经常被工头逼着下矿加班。

众矿工捧着碗,一边吃饭,一边围观,都以戏耍汉奸为乐,反正平日也缺乏娱乐活动。

管事人员听到动静,跑过来查看情况。见被欺负的是汉奸,权当没有看见,转身就走,该干嘛干嘛去。

张继本又揪着辫子,把洪承畴拉起来,对工友们说:“他不肯吃,该咋办啊?”

“喂他!”

众人起哄。

于是纷纷动手,洪承畴被揪着辫子,脑袋被迫朝向天空。两人架住他的双臂,一人掐开他嘴巴,其余矿工抓起带土渣的吃食,哈哈大笑着往洪承畴嘴里塞。

折腾一番,众人散去。

洪承畴蜷缩在地上,满脸污秽,辫子也已散开。他双眼无神,愣愣看着远处,仿佛早就灵魂出窍了。

不知何时,工头来踢他:“快点起来,进矿坑上工了!”

洪承畴不言不语,也不动弹。

矿区整顿之后,不能用鞭子抽打,也不能使用棍棒。其实都无所谓,工头一脚踹去,怒吼道:“入你娘,老子叫你起来上工!”

“哈哈哈哈!”

摔倒之后,洪承畴爬起,冲着工头癫疯傻笑。

“还给爷爷装傻!”工头又是拳打脚踢。

“哈哈哈哈!”

洪承畴还是傻笑。

工头计上心来,解裤带撒尿,指着地上的尿说:“这是圣水,快都吃了!”

洪承畴真的趴下去舔尿,舔了一阵便抬头傻笑。

工头迷惑道:“真疯了?”

不管真疯还是装疯,反正洪承畴不用挖矿了。

并且成为这片矿区的大明星,矿工们枯燥乏闷了,便拿洪承畴来逗乐子,而且每个月都有人帮他剃发,一直保持着金钱鼠尾的造型。

只在无人的夜晚,洪承畴才黯然神伤。

他好多次鼓起勇气想自杀,但都对自己下不去手。

有一次,他奋力撞向矿坑墙壁,但临了又收回力气。被撞得头破血流,就是死不了,一张脸全是鲜血。

被人发现之后,问他:“洪傻子,你寻死呢?”

洪承畴下意识的装疯卖傻,笑道:“寻死呢,寻死呢。”

说着,又去撞墙,一边撞一边笑。

矿工们过来围观,更确信他是真疯了,渐渐就失去戏弄的兴致。

到最后,也没人再帮他剃发,那根小辫子渐渐消失。

有时候,洪承畴也会悄悄用手指写字,写完之后又趁着没人赶紧擦掉。他在默写四书,无聊也好,悔恨也罢,只能用写字默书来打发时间。

不过每年春节,矿上都来找他写对联,毕竟他的书法写得最好。

就算疯了,也是可以写字的。

洪承畴每次发呆,都在盘算着日子,指望哪天赵瀚能够大赦天下。

其余汉奸却不似他这般“顽强”活着,左良玉害病半个多月便死掉。接下来一年,又有人陆续病死,或者不堪受辱选择自杀。

这种惩罚,真的比砍头还难受。

钝刀子割肉,一天天苦熬,熬不下去了便是死。

……

南京。

赵瀚收到一份来自四川的塘报:固始汗统一西藏,建立甘丹颇章政权。面对大同军的军事压力,川西的藏族土司,全部宣布归顺固始汗。一些羌族、彝族土司,受到藏族土司攻击,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把文武大臣招来议事,结果大眼瞪小眼。

没人知道西藏那边的情况,更不知道固始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李邦华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派遣使者,前去雪区获知详情。”

庞春来说道:“四川未定,既定方略不可轻易更改。可让第九师驻扎川西,防备那固始汗出兵。第十二师继续进攻酉阳,再花时间把湘西打下来。”

两位大佬定策,其余诸臣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啥。

田有年迟疑稍许,补充道:“羌、彝土司归附,暂时可以接受。但不派兵支援,等四川安定之后再说。若是归附大同的土司覆灭,今后正好是出兵理由。”

赵瀚也对西藏不了解,又让众人建言,但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只从四川的塘报得知,固始汗是一个蒙古人。

蒙古人统一西藏?

不仅统一了西藏,而且统一了青海!

固始汗原名图鲁拜虎,是和硕特部首领的第四子,固始汗的本意为“国师汗”。此人二十五岁时,成功调解卫拉特与喀尔喀的冲突,被喀尔喀蒙古汗王封为大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