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71章

作者:王梓钧

抵达吉安府,赣江有一支流叫做禾水。

赵瀚雇船沿禾水而上,三日之后来到一处谷地。

四面皆山,一水穿过,中间谷地形似井底,四面山峰形似井壁,谓之“井冈镇”,朝廷在此设立“井冈巡检司”。

跟后世的井冈山,没有任何联系,而且在民国以前,也不存在井冈山的叫法。

硬要扯关系的话,此地距离井冈山约70公里,走山路更是要走好几百里。

“赵相公,前面有钞关,”船工突然提醒道,“若是过钞关,过税你得自己出。若不想多给银子,可以在这里就下船。”

“那便下船吧。”赵瀚说道。

禾水是赣中通往湖广的水路要道,太监在此私设关卡捞钱,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四人下船步行,客船则调头回吉安。

赵瀚一路观察山势,来到谷口处,顿时惊叹道:“在此陈兵五百,修筑水寨,就可抵挡数万大军。”

庞春来笑道:“你还得建水师才行,否则官兵直接坐船就能入谷。”

“确实。”赵瀚点头说。

谷中是个封闭世界,被四面山峰给封死。

耕地比较稀缺,许多山坡都被开垦出来,种着一些杂粮来增加粮食产量。

赵瀚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巡检司所在,竟是一座破庙……

几个弓兵正躺地上晒太阳,见到赵瀚四人也不吱声,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请问费巡检在吗?”赵瀚问道。

弓兵并非什么兵种,而是巡检司的士卒,兼职民警、刑警和武警。

那些弓兵终于睁眼,其中一人问:“找四爷有事?”

赵瀚拱手道:“我们是费巡检的家人,他两年没回家过年,老爷让我来看望一番。”

“那便是自己人了,我这就带你去。”一个弓兵拍屁股起来带路。

赵瀚边走边问:“你们的巡检司衙门怎是破庙?”

那弓兵郁闷道:“衙门被太监给占了,银子也捞不着了,整个巡检司跑得就剩咱几个。”

“原来如此。”赵瀚感觉有点意思。

又继续打听详情,原来费映珙勤王有功,被扔来井冈镇做巡检,他麾下匪贼也摇身变成巡检弓兵。

刚开始还挺滋润,毕竟守着一个商业小镇。

可就在去年,突然空降税监,带着十多个打手而来。太监二话不说,就把巡检司衙门霸占,又出钱引诱弓兵投靠。

费映珙手下的士卒,三分之一投靠太监,三分之一选择离开。

开春之后,陆陆续续又走一些,此时只剩下六个弓兵。

如此这般窝囊,纯粹是太监的身份,杀害太监形同造反,因为太监代表着皇命。

众人很快进入小镇,只有沿河的一条街道,规模完全不能跟河口镇相比。

“四爷便住这里。”带路弓兵指着一栋民居说。

敲门一阵,黑人壮汉出来。

赵瀚顿时笑道:“铁奴,咱们又见面了。”

黑人壮汉挠挠头,对赵瀚毫无印象,但还是放他们进院子。

非常普通的民间小院,费映珙正在院中舞剑,舞的明显还是醉剑。

这货手里拎着酒壶,脚步踉跄,连站都站不稳,胡子拉渣也不知多久没打理。

“四叔!”赵瀚喊道。

费映珙醉眼朦胧,歪歪倒倒提剑走来,盯着赵瀚看了半天:“你是……大哥院里那个……”

赵瀚拱手笑道:“我叫赵瀚,拜见四叔。”

“大哥让你来寻我?”

费映珙打个酒嗝,摇摇晃晃说:“老子……不……不回去,老子不是费家的……人!”

费映珙的妻子早死,领了一个女儿回家,却不被费老太爷认可,气得这货直接带着女儿走了。

“爹爹,有客人来了?”费如惠从屋里走出。

观其发髻,便知已经嫁人,这里很可能是费映珙的女婿家。

赵瀚拱手道:“见过姐姐,我叫赵瀚,是来投奔四叔的。”

费如惠连忙招呼:“快到屋里坐。”

“姐姐不必客气,你若有事就去忙吧。”赵瀚笑道。

“不忙,不忙。”费如惠热情道。

费如惠今年十六岁,生得比较端庄,此刻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衣。

她忙前忙后张罗着,端出几条长凳到院里,又给众人沏茶倒水,是那种贤惠大方的性格。

赵瀚隐约记得,费映珙身边有两个跟班。

此时只剩一个黑人,另外那个估计跑了,难怪费映珙整天窝在家里喝酒。

落魄不得志啊。

缓了好了一阵,费映珙稍微酒醒,说话利索了许多:“我大哥呢?考上进士没?”

赵瀚回答道:“大少爷落榜了,如今是宿迁知县。”

“做县官儿也好,”费映珙拎着酒壶坐地上,干脆又平躺下去,迷糊道,“你又怎到这里了?”

赵瀚三分假七分真,开始编故事:“小姐的未婚夫,死于流寇之手,老太爷逼迫小姐殉夫……”

刚说一个开口,费映珙突然坐起,破口咒骂:“那老混蛋,他还真做得出来!不认我的女儿就算了,连大哥的女儿都往死里逼!”

赵瀚继续说道:“少夫人想把小姐许配给我,此事被老太爷知晓,便夺了我的童生学籍。少夫人又归还我的身契,想让我自立门户,再把小姐嫁给我。县中师爷收钱不办事,又与老太爷串通,诱我至县衙抓捕下狱。”

“你怎逃出来的?”费映珙问道。

赵瀚笑着说:“我气不过,便杀了师爷和典史,一把火将那县衙烧了。”

“哈哈哈哈哈!”

费映珙先是双眼圆瞪,随即哈哈大笑,指着赵瀚说:“你这厮有种,贪官污吏,就该杀之而后快。来来来,陪我喝一壶!”

“爹爹,你莫要再喝。”费如惠连忙劝阻。

“好,不喝,不喝,”费映珙摇头苦笑,又猛灌一口酒,“你来投奔于我,可惜来得晚了。这巡检,当着实在没甚意思,被一个没卵蛋的太监欺负。当初跟我的那帮兄弟,如今也只剩下几个。你投奔我没前途,快走吧,快走吧。我就是个废人了!”

赵瀚也不是真要投靠,只想先寻个落脚处,然后观察哪里的农村适合起事。

赵瀚说道:“四叔,天下恁大,何处去不得?被一个太监欺负,就躲起来整日喝酒?”

“关你屁事,快滚!”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刚刚还好言好语,费映珙突然就骂起来,看来依旧属于醉酒状态。

“那我就滚吧,四叔再会。”赵瀚也不生气,找间客栈住下再说。

费如惠连忙打圆场:“大家别生气,我爹最近脾气不好。”

费映珙还在耍酒疯,坐地上大吼:“老子脾气一向不好,要滚就滚远一点!滚啊,快滚啊!”

张铁牛本来没吭声,此刻实在忍不住,持斧大怒道:“一个破落巡检,神气什么?有种跟我铁牛大战三百回合!”

陈茂生连忙劝道:“铁牛哥哥不要动怒,有话好好说。”

庞春来一直不说话,这种小事,他才懒得管呢。

“铁奴,把人轰出去!”费映珙吼道。

黑人壮汉提起一根棍子,照着张铁牛的脑袋就打,也不怕当场把人给打死。

“入娘贼,你还真拼命啊。”张铁牛连忙闪避。

费如惠见状大呼:“别打了,别打了!”

院子里闹成一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赵瀚也是无语,说道:“走吧,莫要跟酒疯子一般见识,等他酒醒了以后再说。”

四人还没离开,突然又闯进来一人。

来者农夫打扮,大约二十来岁,扛着锄头跑来说:“泰山大人,镇外打起来了。”

“打,都打死了才好!”费映珙吼道。

赵瀚拱手说:“姐夫,我是四叔的家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此人愣了愣,随即说道:“春耕争水,梁家投靠了太监,把镇外水渠给占了。其他几家气不过,纠结佃户去抢水。谁知太监竟派来打手,眼下就快打起来了。”

费映珙突然问:“咱家的田也没水啦?”

“没了,水渠一占,只能从河里跳水灌田。”此人说道。

费映珙猛地站起,提剑往外冲:“入他娘,老子没去找他麻烦,这死太监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今天就砍了他,这巡检不做了,进山做土匪去!”

第084章 【洗劫钞关】

费映珙属于醉酒狂怒状态,却又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提剑冲出门去,还顺带喊一声:“严九,招呼弟兄们,随我去杀太监!”

“好嘞!”

给赵瀚带路的弓兵,顿时喜笑颜开。

能抵挡太监的金钱诱惑,又能留下来一直不走,那绝对属于费映珙的死忠。

这些家伙不怕官府,早就想一刀砍了太监,然后做土匪逍遥快活去。

“爹爹!”

“泰山大人!”

女儿、女婿惊慌失措,想拦却拦不住,只能站在门口干着急。

这女婿叫杨丰粟,是本镇的童生,家贫无钱考秀才。他家其实住在镇外,被费映珙招了做上门女婿,这座小院也是由费映珙出钱置办。

此外,费映珙还置了十多亩地,施展手段从大户手里强买的。

“咱们去看看不?”张铁牛问道。

“去吧,”赵瀚转身说道,“先生,你和茂生在此等着,把院门关好别放人进来。”

庞春来拍拍腰间铁剑:“一起去吧,我可杀过鞑子的。”

陈茂生有些害怕,但也麻着胆子,从院里寻来一根木柴,当做棍棒拿在手里,亦步亦趋跟随赵瀚出门。

“唉,罢了,罢了!”

杨丰粟扛起锄头,也跟着出门追赶。

费如惠疾呼:“夫君,你莫要去拼命!”

杨丰粟停下说道:“泰山大人去杀太监,不论是否杀得了,咱们还能逃脱干系?今日便跟太监拼了!”

费如惠气得跺脚,突然转身进屋,从床底摸出一把剑,飞快朝父亲那边追去。

“娘子,你……你你你……”杨丰粟惊骇莫名。

费如惠已经冲到丈夫前面,催促道:“拼命啊,你还愣着作甚?”

杨丰粟此刻脑子已成浆糊,下意识跟着妻子奔跑,看着妻子手里那把剑,总感觉自己扛锄头太过业余。

因为争夺水渠,镇外已经打起来。

费映珙却不管不顾,径直奔向破庙,提剑大喊:“老子受够了鸟气,今日要杀太监,你们敢不敢一起去!”

“同去,同去!”

躺在地上晒太阳的弓兵,瞬间变得精神抖擞,纷纷进庙里寻找兵器。

他们的职务是弓兵,却连一把弓都没有,全是刀剑和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