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杀啊……唉哟!”
费映珙提前小跑起来,突然一脚踩空田埂,整个人都摔进水田里。
“哈哈哈哈哈!”
“四爷喝醉了,这是在醒酒呢。”
“四爷摔得好看,快爬起来再摔一个!”
“好活,看赏!”
“……”
六个弓兵毫无正形,见费映珙摔跤也不去扶,反而大笑着在旁边看好戏。
便是那黑人壮汉,都站在旁边挠头傻笑。
这些家伙,是纵横闽、赣、广三省的亡命徒。不置产业,不娶妻子,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没考虑过身后事。
费映珙狼狈爬起,半身沾染泥污,转身对弓兵们说:“狗入的,都不准笑,看老子今日手刃太监!”
算上黑哥们儿,一共有八人。
他们提刀捉剑,不管镇外的抢水争斗,径直杀向巡检司衙门……现在该叫税监衙门。
杨丰粟、费如惠夫妻俩,半路加入进来。
费如惠说:“爹,我跟你去杀贼。”
“你胡闹什么?滚回家去!”费映珙呵斥道。
“我又不是没杀过人。”费如惠道。
杨丰粟闻言大骇,他的结发妻子,竟然是一个杀人犯。
费如惠突然扭头,指着丈夫说:“不许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杨丰粟连连应承。
赵瀚拦在前方,抱拳问:“四叔,要帮忙吗?”
“不用,”费映珙说,“闪开,别挡道。”
赵瀚说道:“你们去巡检司衙门,我带人去钞关,抢来的银钱对半分如何?”
“不行!”
一个弓兵立即反对:“加上费姐儿两口子,咱们这边有十个人。你们那边只有四个,还有一个是糟老头子。便是抢了钞关,也得按人头分钱。”
庞春来拔出铁剑,冷笑道:“老夫在辽东杀过鞑子,真鞑子,你敢吗?”
“原来是老英雄,那你算两个。”弓兵严九立即说道。
赵瀚笑问:“我怒杀贪官污吏,放火烧了铅山县衙,能算几个?”
弓兵们大为惊讶,他们虽然业务娴熟,却还真没烧过县衙。此时此刻,恨不得立即坐下喝酒,跟赵瀚交流火烧县衙的心得。
朝廷不把百姓当人,自然有人不把朝廷当回事。
嘉靖年间,沿海打行盛行,都是抗倭义军转换而来。倭寇退了,他们找不到工作,干脆三五成群混社团。
朝廷派翁大立巡抚南直,主要任务就是惩治打行。
刚到地方,翁大立就被打行埋伏,暴打一顿扬长而去。
翁大立气得七窍生烟,立即下令抓捕打行之人。这些家伙冲进大牢,救出同伙,火烧巡抚官邸,毁掉巡抚的任命文书,还差点把巡抚翁大立给宰了。
此事,发生于嘉靖三十八年,那时的大明还有得救呢。
如今的大明,更乱了!
赵瀚和庞春来,说出自己的光辉事迹,立即获得这些亡命徒的认同,答应把抢来的钞关银子对半分。
张铁牛提着两把斧头,跟着众人一道疾奔,总感觉自己弱得一逼。
好像夜盗人头,也不算什么本事。
费映珙害怕赵瀚搞不定,分配任务道:“严九,郑二,铁奴,你跟他们去钞关。记住,抢一条好船,把银钱都搬船上去,等我杀了太监就进山。”
每组七人,分头行动。
赵瀚带人往河边钞关而去,距离尚有二十多步,他就高声喊道:“钞关的弟兄,咱们是来投奔税监老爷的。”
严九立即会意,也跟着喊:“付老弟,我是严九。老子想通了,还是跟你们一起干,留在巡检司就他娘的只能喝风。”
看守钞关的士卒放下戒心,那个付老弟笑道:“嘿嘿,你想通了就能来?那得看中官老爷答不答应。”
严九掏出银子说:“我这不是来找付老弟吗?你帮咱们说几句好话。”
双方越走越近,付老弟见到银子,顿时笑得更开心。
“杀!”
赵瀚提枪戳死一个守卡士卒,接着横扫而出,将旁边一人砸翻,随即飞快冲向第三人。
于此同时,严九猛地挥刀,将伸手接银子的付老弟砍倒。
黑哥们儿铁奴,提着又长又粗的木棍,横冲直撞见人就砸过去。
张铁牛拎着斧子猛冲,可一个敌人都捞不着,挡在前面的守卡士卒,要么被赵瀚戳死,要么被铁奴砸倒。
终于,见到一个被打翻的,居然还想爬起来。
“就是你,别跑!”
张铁牛连忙冲上,不待那人站稳,就一斧子劈去。
这货学聪明了,就跟在铁奴屁股后面。铁奴砸翻一个,他就冲过去补刀,转眼间便砍死好几个。
钞关士卒作威作福惯了,从没想过有人敢造反,此刻被杀得措手不及。
二十多个士卒,许多都来不及拔出兵器,便被稀里糊涂放倒。剩下的见势不妙,立即转身开溜,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其余税吏,皆不带兵器,一股脑儿的脚底抹油,有人干脆直接跳河逃走。
巡检司衙门那边。
费映珙没有选择强攻,而是绕到衙门后院的侧方围墙。
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两年,等于回到自己家里。女婿杨丰粟的锄头,终于有了作用,被倒立着靠围墙放置,正好可以当做翻墙的梯子。
一个个翻墙而入,就连杨丰粟都被推上墙头。
费映珙带人直冲后堂,遇到有人阻拦,立即提剑大呼:“费四在此,挡我者死!”
一剑砍翻一个,余者纷纷后退。
甚至有人跪地磕头:“四爷饶命!”
又有人喊:“四爷,太监不在后堂,他在卧房里睡午觉!”
这些混蛋家伙,许多都跟费映珙是老相识,甚至一起前往北京勤王,曾几百人夜袭上万白莲教徒。
当费映珙提剑出现,以往的威名立显,昔日手下纷纷倒戈。
众人杀向卧房,太监早已听到动静,正带着心腹搬银子逃跑。
“你这阉货,今日便杀你出口恶气!”费映珙提剑大呼。
太监惶恐跪地:“好汉饶命,银子都归你!”
费映珙一剑挥出,顿时斩落人头,哈哈大笑道:“儿郎们,且搬银子!”
足有一整箱碎银子,都是太监盘剥而来,此刻悉数便宜了费映珙。
抬着银子来到码头,赵瀚已经占据钞关。
见费映珙也来了,大夥纷纷上船,打算进山里做土匪。
费映珙率先踏上甲板,等女儿、女婿、心腹和银子都已上船,突然挥剑砍翻一人:“开船!”
心腹们早就收到命令,此刻纷纷动手,砍死已经登船的昔日叛徒。
“四爷,你别扔下我们啊!”船只缓缓离岸,那些倒戈者如丧考妣,站在岸边哭嚎大喊。
费映珙将尸体踢落河中,唾骂道:“你们这些人,一点江湖义气也无,都是有奶便喊娘的王八蛋!”
岸上众人,纷纷逃散,有的干脆冲回镇上抢劫,反正这破地方是不能再待了。
至于镇外水渠边,还在抢水斗殴。
船舱里。
庞春来低声说:“这些人匪气太重,不是当兵的好料子。”
赵瀚笑道:“他做他的山大王,我做我的反贼头子,本来就不是一伙的。待分了银子,就好聚好散。”
“你心里有底便可,我只提醒一句。”庞春来说道。
第085章 【黄家镇,黄老爷】
张铁牛擦干斧身血迹,朝陈茂生一看,顿时笑道:“你还拿着木柴作甚?”
“啊?”
陈茂生一脸呆滞,看了看张铁牛,又看看自己的手。他突然把手松开,木柴落下,砸在船板上一声闷响。
整个战斗过程,陈茂生都已经毫无记忆。
这货哇哇大叫往前冲,挥舞木柴胡乱劈打,一个敌人没挨着,全程跟空气斗智斗勇。他喊着喊着,打着打着,钞关就被赵瀚抢占了。
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连怎么上船的都不知道。
陈茂生此刻终于恢复神智,连忙去摸自己全身,惊喜发现居然没有受伤。
“咱们这是去哪?”陈茂生问。
张铁牛收起斧头说:“不晓得。”
严九走过来说:“前面就进大山,是宣化乡的边界,再出大山便是永新县,过了永新县即算湖广地界。”
从明代中期开始,里甲制就与都图制并行。
里甲制,按户口计算,主要用于收税。
都图制,按地域计算,主要用于军事。
乡下有都,都下有图,皆属于地域概念,并不会设置行政职务。
宣化乡的辖地面积非常大,包含后世从天河镇到永阳镇的大片区域。
舱外。
费映珙望着群山说:“前面风水不错,我就在那里下船,且来分银子吧。”
费映珙从巡检司衙门抢来的一箱碎银,是此行收获的大头。
至于从钞关抢来的银钱,都是这几日的税收。好几个箱子,别看体积很大,但以铜钱居多,银子都得送到太监那里。
“称银子吧。”赵瀚拿出一大一小两把秤。
费映珙笑道:“你倒是早有准备。”
赵瀚说道:“在钞关薅来的。”
装银的箱子挺大,都是些散碎银子,缝隙空间多得很,而且还没有装满。
用大秤反复称重好几次,约有6176两。
赵瀚吐槽道:“这太监可真穷,铅山税监只征门摊税,听说就能捞一万多两。”
“这里能跟铅山比?”费映珙坐下说,“闲话休提,开始分银子吧。说好的对半分,我绝不会改口,银子一人一半,分完了再分铜钱。”
“好说。”赵瀚笑道。
一人分得3000两出头。
铜钱有质量好坏的区别,谁也不占谁便宜,伸手抓几串慢慢数,无论好坏都得认了。
费映珙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进山?”
赵瀚有些搞不清楚地理,反问道:“前面都是大山吗?”
费映珙说道:“大山多得很,出了大山便是永新县。”
“我就不过去了,便在进山之前下船吧。”赵瀚对永新县久仰大名,也不知道明代有没有三湾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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