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770章

作者:王梓钧

一些海军士卒在船舷处,居高临下朝着敌方甲板射击。随着几轮枪声结束,另一些海军士卒,顺着绳索滑下,杀向正在躲避子弹的日本水军。

甲板很快就被占领,德川纲重躲在指挥室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战斗。他喃喃自语道:“可恶,怎么会这样?我读了那么多书,书上为什么不写明白?唐军的战舰太大了,铁炮也太厉害了,幕府水师怎能打得赢?”

很多居住在江户的日本大名,还有武士、浪人、商贾和平民,都聚集在岸边遥观战况。

在众目睽睽之下,数量众多的日本水师,被摧枯拉朽般杀得溃败。那场面就不算战争,而是孔武有力的大汉,在欺负还没断奶的幼儿。

“唐国水师太强大了,比几十年前荷兰人还强大。”一个见过荷兰舰船的大名,忍不住发出感慨。

荷兰舰队纵横四海,靠得就不是大舰,而是中小型战船和无数武装商船。

另一个大名说:“这次麻烦了,幕府锁国激怒了唐人皇帝,唐人恐怕要攻打江户城。”

“快走吧,我们撤到城里去。”

“对,不能再等了,必须撤到城里防守。”

“……”

大名们回到自己的住宅,带上妻儿和陪臣,一窝蜂涌向江户城。

除了在幕府担任要职的,大名每两年可以进城一次。即登城觐见幕府将军,表示自己回江户报道了。但很多时候,将军只是站在城墙上,大名们集体站在城下拜见。

大名的妻子完全没有自由,她们只能住在江户,不能随丈夫回封地。甚至不被允许出门,也没啥娱乐可言,只

能站在阳台上看街景。

江户城的城门已经打开,大名带着随从涌入,而武士们还在排队。

德川家康时代,幕府有武士八万众。后来不打仗了,一直在精简编制,很多武士变成浪人,如今江户大概还有武士两三万。

这两三万武士,只有少数拥有住宅,其余武士皆住长屋,大概类似于员工宿舍。他们拖家带口想进城,却被勒令家人不得入内,只有武士本人可以进城防守。

江户城就那么大,哪里塞得下数万武士的家属?

一时间,江户各道城门,武士家属哭喊声震天,小孩子更是被惊吓得嚎啕大呼。

幕府将军德川家纲,拖着虚弱的身体登城。他不知道海上啥情况,只知道日本水师战败了,此刻再见城下乱象,顿时焦急得不知所措。

酒井忠清站在胸墙之后,茫然看着城下混乱。他此刻脑子也很混乱,闭关锁国而已,受影响的只是商人,天朝皇帝为啥要为了几个商人兴兵?

酒井忠清想不明白,但他非常清楚,自己这次肯定完蛋了。

守住江户城,他还能继续做大老,等中国军队离开之后,打压那些发对自己的大名。可如果江户城死守,不论结局如何,他都只有切腹自尽的下场。

“唐军登岸了,唐军登岸了!”

酒井忠清连忙下令:“快快关闭城门!”

大名和家属、陪臣,已经全部进城,高级武士也进去了,中低级武士只进城数千。

进去了多了也没用,城内粮食不够啊,大同军围而不攻,饿也把城内给饿死。

酒井忠清让人射箭,把还想继续进城的武士射退。又任命一个大名做大将,出城组织那些没进来武士,跟即将杀到的大同军打巷战。

第1035章 【尊王讨贼】

江户城下町,有一大片街区,住着大量浪人。

某陋室之中,诸多浪人围着一中年。浪人们表情焦急慌乱,那中年却神情自若,继续讲述自己的学问:“财富之本,何也?五谷也,布匹也。金银铜钱,不过是五谷布匹之佣仆。浪人为何穷困?皆因不事生产。不惟浪人,武士亦不事生产。天下武士及浪人何其多也,皆要农民奉养,农民何其苦也!我等浪人,也要学会劳作……”

“先生!”

一个浪人问道:“我们没有土地,无法耕田种粮。就算我们愿意做工匠,工匠也不会传授我们技艺。我们也想做商人,可商人都是专买专卖。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浪人也想劳作,却只能去打些零工,或者给富商押镖护院。”

中年叹息道:“此制度之弊,须自上而下改革。我与老师在冈山藩时,已经说服藩主改革,可惜遭到小人诬陷,被罢免职务流亡各地。”

中年人名叫熊泽蕃山,他父亲就是浪人。他自己曾在冈山藩做官,但他和老师传播阳明心学,被崇尚朱熹学问的林罗山陷害打压。从此东躲西藏,在另一个时空被软禁而死。

他的老师中江藤树,是日本阳明心学的元祖,因此熊泽蕃山是日本阳明学的二代弟子。

中江藤树的学问,又分裂为两派。

一派叫做存养派,学术领袖是渊冈山,遵从老师的思想而不得更改。

熊泽蕃山则是事功派的首领,“事功”即学以致用之意。他不盲从老师的教诲,甚至不因循王阳明,声称自己是学习古代圣人,后期试图融合理学与心学——他这种思想与做法,反而传承了王阳明的真谛。

有个浪人弟子实在忍不住:“先生,外面都打起来了,你帮我们出出主意啊。是该帮着幕府作战,还是帮着唐兵打仗?又或者,我们直接逃跑,江户现在是战场!”

熊泽蕃山摇头说:“我们是浪人,并非幕府武士,怎么帮助幕府作战?浪人多番暴动,早已不被幕府信任,我等皆欲效忠而不可得也。”

“那我们帮唐兵作战?”另一个弟子问道。

熊泽蕃山继续摇头:“生于此,长于此,斯国斯民,不可为外邦作战。”

“那我们该逃跑?”又有弟子问。

熊泽蕃山还是摇头:“不必逃跑。”

更多弟子急了:“两不相帮,也不逃跑,难道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熊泽蕃山微笑道:“都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我虽然没有去过中国,但拜访过两位遣唐使,从他们口中对中国非常了解。唐兵又叫大同军,崇尚天下大同,从不杀戮劫掠百姓。前些年,唐兵围攻鹤丸城便是例子,鹤丸城百姓都对唐兵交口称赞。因此,我们留在这里,只要不到处乱跑,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幕府已经腐朽,唐兵杀来,未尝不是件好事,可令幕府诸公从梦中惊醒。若无外敌,今日的幕府与大名,怎又可能愿意改革制度?”

“自古以农为本,幕府的年贡米制,看似是以农为本,却是让皇族、大名、武士、商贾,通通都去盘剥农民。中国何其富庶也?皆因农民得其活。农民一活,则百业俱活。”

“现在的日本,是一潭死水。武士被圈养起来不事生产,农民被禁锢在土地上无法腾挪。没有活水的池塘,会变成一潭死水,会滋生蛇虫鼠蚁。流水才能不腐,必须让四民流动起来。”

“《大同集》我也拜读过,可归结为一个字:活!”

“中国皇帝能称雄唐土,便是他让治下之民活了。低贱之人获得平等身份,农民、优伶、工匠、商贾、士子、军户……都可任意选择职业,因此民心所归、能人辈出。”

“天下百姓是水滴,汇聚成江河湖海。而中国皇帝胸怀博大,宛如大海一般,百川归于大海,百姓归于皇帝。”

“中国皇帝胸襟有多大?我听说,只要不非议田政,只要不枉法犯罪,就算公然骂皇帝,也顶多被关押几天。中国的学者,可以畅所欲言,可以尽情阐述自己的思想。而我们日本呢?我与恩师,只是在冈山藩传播心学,就被安上了意图谋反的罪名。”

“幕府若愿改革,不必照搬中国,那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但必须学习中国,让日本也活起来。武士和浪人,应该鼓励他们去生产。农民也不该被绑在土地上……这很难,需要改革武士制度,还要改革土地制度。”

“也许,只有像中国皇帝那样的伟大人物,做了幕府将军才能实现这种改革。”

“这次唐兵围攻江户,或许能让幕府警醒。就算不能完成改革,改一点点也是好的。若能改一点点,说明日本还能动弹,还能活起来,没有彻底僵死。如果唐兵撤走了,幕府还是不改革,那日本就真的完了。”

熊泽蕃山,是17世纪到18世纪,最清醒且务实的日本思想家,此后一百年都没有能超过他的日本人。

可纵观这位老兄的一生,三分之二时间都在躲避抓捕。晚年懒得逃了,从容等着被抓,然后软禁到病死。

“砰砰砰砰!”

外面的街巷传来枪声,无法进城的武士,已经在跟大同军打巷战。

熊泽蕃山继续讲道:“太极分阴阳,阴阳二气运转,则天下万物生而繁衍,此正所谓中庸之道。日本现在是阴阳不能运转了,阴是阴,阳是阳。阴阳无法交泰,则万物萧索。我们这些浪人,该如何做呢?”

“浪人应该自己阴阳交泰,不要认为自己高于平民。只要有机会,就去学习如何做工、如何经商、如何种地,这样才能得活。整天挎着一把刀,在城下町里乱转,对我们自己有什么好处?实在不行,就离开日本,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

突然,一个弟子问:“先生,我们是否可以学唐人皇帝?先生来做首领,带着浪人起兵造反,带着农民一起造反。推翻幕府暴政,还政于天皇陛下,然后让日本活起来!”

熊泽蕃山变得沉默,然后一声叹息。

“先生怎么不说话?”弟子问道。

熊泽蕃山说:“那样会死很多人,而且不一定成功。大名和他们的旗本,会齐心协力镇压。而浪人和农民,却很难一条心。便是我们当中,如果造反闹大了,幕府暗中收买,恐怕也有人会做叛徒。你们不要急着反驳,有大名收你们做家臣武士,你们还会继续造反呢?”

众弟子立即陷入沉默。

勐地有个浪人弟子站起,拔刀砍向桌角:“就算死再多人,我等也该奋起。若不奋起,今生还有什么指望?整日游食于町巷,无非比乞丐多一把刀。这种日子我过够了,以前心智未开,而今听了先生良言,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幕府将军,窃国之贼也。我等应当尊王讨贼,还天下大政于天皇陛下!诸君,谁愿与我同行?”

“吾愿同往!”

“算我一个!”

瞬间就有十多人站起,脸上写满了狂热。

熊泽蕃山不由叹息,他知道弟子们肯定失败,可又有那么一点点期许。

而且,熊泽蕃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弟子们一闹,他必将被严厉通缉,恐怕整个日本都没有藏身之处。

街道上,两百多个武士,举着刀枪往前冲杀,街边阁楼还不时往下放箭。

无法进城的武士,肯定没有火器,只能使用冷兵器作战。

而大同军则采用标准的鸳鸯阵,十一人一个小队——比戚继光的鸳鸯阵少了个火兵,而且随着大量装备火枪,长枪和狼铣已经被彻底淘汰。

藤牌手举盾在前,掩护队友前进。

四个火枪手跟随,而且挺着刺刀,临时客串长枪手和狼铣兵。其余火枪手负责射击,专打那些冲在最前方的武士。

这条街道上,五个大同军小队,五十五人往前进发。

两百多武士冲过来,老远就倒下三十多个。等火枪手填装完毕,距离只剩十余步,这次连上了刺刀的也一起放枪。

一阵硝烟弥漫,那些武士已然溃散。

如此情形,发生在江户城下町的各个角落。

虽然来自南京的部队,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血,但每日操练却没有停。而且,还有许多来自前线的军官,以及军校毕业的学生,优中选优被调入南京驻防部队。

而这些低级武士呢?

别说经历战争,甚至几十年没有列阵操练过。他们从父辈那里继承武士身份,整天想的不是训练打仗,而是如何才能不被裁撤做浪人。于是想尽各种办法贿赂上官,平时挎刀耀武扬威鄙视百姓。

如此悬殊的差别,一经接战就高下立判。

各处街道都有武士的尸体,更多武士溃败而逃,自动往城门处聚集。他们又不被允许进城,于是在将官的带领下,绕过城墙撤往北方的街巷。

“砰砰砰砰!”

“随我杀敌!”

大同骑兵出动了,而且只有两三百骑,因为战马刚刚登陆需要休息。

可全副武装的骑兵从街巷杀出,那些溃败的武士心惊胆战。能在南京做骑兵的,全是高头大马,全是魁梧壮汉,看在日本武士眼里,一个个都如同天神下凡。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武士们被骑兵撵着追杀,已然顾头不顾腚,只知道拼命的往北方跑。本来稍微恢复点组织度,被中国骑兵一冲,恐惧如病毒般扩散,城外的上万武士彻底溃散。

幕府将军和老中大名们,站在城头全程旁观,此时已然吓得脸色煞白。

第1036章 【皇帝要北海道】

“我做御敌总大将?不可能的。他们宁愿江户城被攻破,也不会再让我掌权。”阿部忠秋冷冷一笑。

真正能打仗的大名,死的死,退的退,幕府已无知兵之将。

阿部忠秋算是硕果仅存的一个,但因反对驱逐中国商贾,被大老酒井忠清顺势排挤出朝堂。

当年江户浪人暴动,也只有阿部忠秋反对驱逐。他认为浪人之所以闹事,是因为生活无着,应该让浪人们去工作。从此之后,他就被其他大名给孤立,同时还得罪了刚刚继位的幕府将军。

顺便一提,阿部忠秋是武藏国忍藩藩主,可惜他不像动漫里那样会忍术。

小田原藩的藩主稻叶正则,此时被任命为总大将。这位老兄是谱代大名,相当于德川家的从龙功臣,再加上权臣酒井忠清的支持,他做总大将没有任何人能反对。

至于军事才能和指挥经验嘛,只能说曾经上过战场,随军镇压过天草四郎起义。

瞭望手从热气球下来,拿着刚画出的城堡平面图,去见征日战争的主帅黄蜚。

黄蜚是东江镇总兵黄龙的外甥,担任过大明水师总兵,在山东最先率部归顺大同军。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这次打完仗就得卸任,调离部队在都督府担任职务。

黄蜚看了一阵城堡平面图,说道:“这却有点像欧洲的棱堡,城墙各处都有棱有角的。北边是山,不便架炮强攻,还是从南边步步为营最好。”

除了城内的建筑风格不同,江户城非常像欧洲16世纪的要塞。

有点棱堡的影子,但又只具备棱堡雏形。

西南面是最外城,只有一道城门可进。中部和东南面是第二道城,有两道城门可进入。东部和中部是第三道城,也有两道城门可进入。东北面是最里城,幕府将军就住在哪里。

也就是说,整座城堡有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都被城墙隔开。而且随着山势起伏,城墙一道比一道更高,在冷兵器时代很难被攻破。

“炮兵阵地已经测量好了,拆屋吧。”黄蜚下令道。

主动前来投靠的浪人,带着临时雇用的日本百姓,前去拆除距离城墙最近的房屋。那里需要布置炮兵阵地,拆下来的木板,也能用来制造云梯等器械。

被拆除的街区位于“下町”,主要居住小商贩和工匠。

一群群江户百姓被驱离,他们对大同军满怀怨恨,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低着头默默离开。特别是手工业者,来自中国的廉价商品,让这些人有着失业的危险,江户的纺织业已经快完蛋了,只剩某些特殊布料还有销路。

“轰轰轰!”

炮声突然响起,却是城上在开炮,瞄准那些正在拆房的日本百姓。